1931年12月14日的江西寧都縣城，空氣里彌漫著緊張的氣息。二十六路軍參謀長趙博生正在設宴款待全軍團以上軍官，推杯換盞間，沒人察覺這位佩戴少將領章的高級軍官已秘密加入共產黨。

與此同時，城外七十四旅的士兵們悄然控制了電臺與指揮機構，一場改寫中國革命格局的巨變正在夜色中醞釀。這就是軍史上不容忘卻的“寧都起義”。

01 山雨欲來：二十六路軍的困境與抉擇

1930年中原大戰塵埃落定，馮玉祥兵敗下野。蔣介石將西北軍殘部收編為第二十六路軍，孫連仲掛名總指揮，實際兵權卻旁落親蔣派手中。次年春天，這支北方勁旅被強令調往江西“剿共”，從此陷入生死困局。

南方濕熱的氣候成為北方將士的噩夢。軍營里瘧疾與赤痢橫行，每日都有裹著草席的尸體被抬出營門。更致命的是戰場上的挫敗——面對神出鬼沒的紅軍，二十六路軍在第二次“圍剿”中折損整整一個旅。當贛南閩西革命根據地連成一片，寧都城徹底淪為紅色海洋中的孤島。

恰在此時，“九一八”事變的驚雷震徹全國。滿懷抗日熱忱的北方官兵集體請纓回師御侮，蔣介石卻將“攘外必先安內”的密令拍在案頭：“剿共不力，軍法從事！”當總指揮孫連仲托病赴南京就醫，二十七師師長高樹勛不辭而別登上廬山，參謀長趙博生接掌的部隊已如即將噴發的火山。

02 暗流涌動：密信與黨旗的召喚

上海中央軍委的兵運特派員王超帶著兩名黨員潛進寧都時，二十六路軍中僅有上尉參謀劉振亞保持著與黨組織的單線聯系。三人秘密成立特別支部，如同星火落入枯草，很快在軍中發展出二十余名黨員。總指揮部譯電主任羅亞平、七十三旅參謀李青云相繼入黨，革命火種悄然蔓延。

一張試探性的萬字長信被羅亞平壓在趙博生案頭。這位保定軍校畢業的參謀長讀完密信，竟將文件鎖進書柜靜候七日。當兩人最終在辦公室閉門深談時，趙博生直抒胸臆：“信中所言皆我所愿，請做我的入黨引路人！”1931年10月，經上海黨中央特批，這位國軍少將成為潛伏在敵人心臟的紅色尖刀。

爭取七十三旅旅長董振堂的過程更為驚險。蔣介石特務突襲董振堂南昌留守處，誣其“通匪”并查抄全部物資。趙博生趁夜叩開老同學房門，亮出偽造的蔣介石“火速進剿”手令。董振堂拍案而起：“前進是死，后退也是死，不如投紅軍打日本人！”

03 驚雷破曉：一夜之間的乾坤倒轉

起義前夕的危機如同懸在頭頂的利劍。南昌地下交通站突遭破壞，王超攜帶的黨組織名單落入敵手。1931年12月9日，蔣介石的緝拿電報直發寧都：“即刻逮捕劉振亞、袁漢澄、王銘五，解送行營！”

趙博生扣下電報，電令羅亞平模仿行營口吻發出假指令：“安內是攘外前提，望火速進剿。”隨即約見七十四旅旅長季振同——這位手持德造沖鋒槍的猛將掌控著全軍最精銳部隊。當趙博生攤牌起義計劃，季振同大刀往桌上一拍：“早該反了！部隊我帶隊！”

12月14日黃昏，寧都全城戒嚴。趙博生在總指揮部宴請團以上軍官時，董振堂親率突擊隊占領電臺與軍械庫。唯有二十五師師長李松昆越墻遁逃，駐城北的一個團因路途遙遠未能參戰。至次日黎明，二十六路軍一個總部、兩個師部、六個旅部、十一個整團共一萬七千官兵集體易幟，攜帶兩萬余件武器開赴蘇區。

04 鐵血征程：紅五軍團的涅槃與悲歌

在石城秋溪的整編中，這支舊軍隊浴火重生。中革軍委授予“中國工農紅軍第五軍團”番號，季振同任總指揮，董振堂為副總指揮，趙博生擔任參謀長，蕭勁光、劉伯堅分任政委和政治部主任。當士兵委員會取代了軍閥體罰，當《共產黨宣言》發到每個班排，新生的紅色勁旅在第四次反“圍剿”的草臺崗血戰中初露鋒芒。

長征路上的后衛重任注定要用血肉鋪就。湘江戰役中，紅三十四師師長陳樹湘腹部中彈被俘，毅然扯斷腸子壯烈犧牲；金沙江畔，董振堂指揮部隊死守石板河九天九夜，用“鐵閘”之名護衛主力渡江。當中央紅軍抵達陜北時，出發時的一萬兩千紅五軍團將士，僅存不足四千。

最后的絕唱在河西走廊回蕩。1937年1月的高臺城頭，已改編為紅五軍的部隊陷入馬步芳重兵圍困。子彈打光后，董振堂帶戰士掄起大刀巷戰，最終身中數彈倒下。馬家軍將其頭顱懸于城樓時，距國共合作抗日僅差半年。毛澤東在延安追悼會上含淚痛悼：“董振堂的犧牲，比泰山還重。”

05 星河不滅：鮮血澆灌的精神豐碑

寧都起義的領導者們相繼隕落在黎明之前：趙博生1933年血灑黃獅渡，季振同1934年蒙冤倒在“左”傾槍口下，董振堂在高臺流盡最后一滴血。特別支部書記劉振亞病逝長征路，連最初潛入的王超也在鄂豫皖蘇區肅反中遇害。

但烈火中飛出的金鳳凰終將翱翔九天。這支隊伍里走出了三十位開國將帥——李達上將、王秉璋中將帶領著二十四位少將；誕生了共和國首批外交官與六位部級領導人。1938年延安的冬日，毛澤東與起義幸存者合影時揮毫題詞：“以寧都起義的精神用于反對日本帝國主義，我們是戰無不勝的”。泛黃的照片上，那些歷經滄桑的面孔無聲訴說著鐵心向黨的誓言。

九十載歲月如流，寧都縣城那座兩層小樓依舊矗立。趙博生宴請軍官的廳堂里，仿佛還回蕩著“聯合紅軍，回北方打日本”的怒吼。當年紅五軍團將士用生命踐行的信仰，已化作綿延不絕的精神長河——當董振堂的遺骸終在甘肅高臺入土為安，當季振同的冤案在1981年徹底平反，歷史終以最莊重的方式，向那場驚雷般的起義致以最深沉的敬禮。

【參考資料】：

《寧都起義與紅五軍團研究》（中央文獻出版社）
《中國工農紅軍第五軍團軍史》（解放軍出版社）《趙博生傳》（河北人民出版社）《董振堂將軍》（甘肅人民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