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鄭淵潔在《大灰狼羅克》中寫下了這么一個諷刺故事。
奧委會主席羅克為越來越多的運動員服用興奮劑而苦惱,禁賽、罰款之類的手段早已經(jīng)用盡……它突然靈機一動:“咱們今后開兩種運動會。一種不能服用興奮劑,另一種必須服用興奮劑。”……
鄭淵潔寫這個故事,是在嘲諷體育界濫用興奮劑屢禁不止的亂象,誰能想得到,段子竟然成了預言,在二十多年后應驗。
01 嗑藥奧運,呼之欲出
一項名為增強運動會(Enhanced Games)的體育賽事,最近高調(diào)宣布,將于2026年5月在美國拉斯維加斯舉辦首屆比賽,包含田徑、游泳和舉重三個項目。
該賽事創(chuàng)始人、澳大利亞商人阿隆·德索薩聲稱,該賽事將“重新定義人類極限”,原因很簡單,增強運動會不像其它大型賽事那樣禁止使用興奮劑,甚至鼓勵選手嗑藥。參賽選手可以使用官方提供標準化的藥物計劃,包括睪酮酯類、類固醇、生長激素和EPO,覆蓋兩個12周的用藥周期;如果不滿意官方方案,選手也可以自己調(diào)配藥物方案,只要公開藥物的種類和用量即可。因此,這場增強運動會被外媒戲稱為“嗑藥奧運”(Doped olympic)。
不僅如此,增強運動會還為運動員提供了豐厚的獎勵,每個項目的單項冠軍,將獲得25萬美元獎金,如果成績打破目前的世界紀錄,選手還可以額外獲得100萬美元,即便沒有拿到任何成績,選手也會獲得一筆出場費。相比之下,美國的普通奧運選手每年只賺3萬美元,一些欠發(fā)達國家更低。
允許嗑藥的獨特規(guī)則,和真金白銀的誘惑,吸引了不少邊緣運動員和已經(jīng)退役的選手參賽,按照德索薩的說法,目前已經(jīng)有900多位運動員表達了參賽意向。
其中包括希臘游泳名將克里斯蒂安·格科洛梅夫,他在希臘算是很能打的,但在競爭力激烈的奧運會上,他最高只拿過第五名,無緣獎牌,然而,他磕完藥之后直接化身超級賽亞人,在增強運動會2月25日的試賽中,格科洛梅夫以20.89秒的成績打破了塵封多年的50米自由泳紀錄。
還有一位中國網(wǎng)友比較熟悉的選手也參加了增強運動會,澳大利亞選手詹姆斯·馬格努森,他在2012年倫敦奧運的100米自由泳項目中,以0.01秒的差距惜敗給美國選手,跟金牌失之交臂,隨后因為年齡增大,體能下滑,選擇了退役。這次馬格努森使用了賽事官方定制的興奮劑套餐,直呼牛X,“感覺自己又回到了18歲,每天醒來都充滿了熱情,感覺非常健康”。
最諷刺的是,去年潘展樂在巴黎奧運打破世界紀錄,有個叫布雷特·霍克的澳大利亞教練,直接說這成績不是人能做出來的,陰陽中國選手使用興奮劑。這個誓死捍衛(wèi)體育精神的男人,居然成為增強運動會的游泳項目總教練,堪稱大型回旋鏢現(xiàn)場。
02 圍攻光明頂
增強運動會所使用的藥物,睪酮、肽類、生長激素,全都在反興奮劑機構(gòu)的禁藥名單上,還把諸多知名選手拖下水,為自己背書,這幾乎等于公開向現(xiàn)有的賽事體系宣戰(zhàn)了,也顛覆了過去幾十年的價值觀,那么與之對應的,舉辦方也要承受空前的怒火。
國際奧委會與世界反興奮劑機構(gòu)得知嗑藥奧運的消息后,很快召開聯(lián)合會議并發(fā)布聲明,表示了強烈譴責,“‘增強運動會,或者任何鼓勵使用提高成績的藥物和方法的賽事,都是對我們所堅守的一切的背叛!”
中國反興奮劑中心也在5月23日也發(fā)表聲明稱,“堅決反對將使用興奮劑美化為“科技進步”的行為,并呼吁全球體育界保持一致立場,堅決反對增強運動會的舉辦。”
因為目前出來露面的參賽者大多為游泳運動員,臉上無光的國際泳聯(lián)更是勃然大怒,泳聯(lián)已經(jīng)加班加點緊急通過了一項新規(guī):任何人如果支持、認可或參與采用興奮劑的體育賽事,都會被禁止參加世界泳聯(lián)舉辦的任何賽事和活動,也將被禁止擔任任何世界泳聯(lián)相關的職務。最狠的是,這個條規(guī)則不僅適用于運動員們,增強運動會的教練、團隊管理人員,乃至醫(yī)療隊和政府代表,都在制裁之列。
其它的單項賽事聯(lián)合會,也大多抱持跟泳聯(lián)同樣的態(tài)度,要么強烈譴責,要么威脅驅(qū)逐參賽者。
一場運動會,引來整個體育界的抵制和封鎖,比當年六大門派圍攻光明頂都熱鬧。
然而德索薩一點都不慫,他也有自己觀點。德索薩認為每個人都有身體主權(quán),有權(quán)選擇藥物來提高上限,而當前的體育體系已經(jīng)僵化了,世界反興奮劑機構(gòu)和各大體育協(xié)會都在禁止使用興奮劑,但興奮劑依然泛濫,屢禁不止,說明規(guī)則違背了人最基本的需求。
而官方的嚴厲打擊,讓這些運動員只能偷偷使用,不敢咨詢更多專業(yè)醫(yī)生的意見,很容易造成使用過量……
這話是不是聽起來很耳熟?不就跟美國禁毒的邏輯一樣呢,既然管不住,索性合法化。德索薩創(chuàng)辦增強運動會,就是想讓大家在有醫(yī)療監(jiān)管情況下,使用興奮劑來競賽,使嗑藥更加安全和公平透明。
德索薩還公然挑釁稱,自己想要鏟除世界反興奮劑機構(gòu),稱之為“國際奧委會的反科學特務”,他覺得反興奮劑機構(gòu)的存在,導致大量的藥物被污名化,使醫(yī)藥創(chuàng)新無法公之于眾,像嗑藥奧運這樣,大大方方把興奮劑的優(yōu)勢展現(xiàn)出來,才是支持科技進步。
03 醫(yī)藥資本的陽謀
德索薩或許有自己的觀點,但這無法解釋,他掏出巨額的資金,并且冒著得罪體育界的巨大輿論風險,來舉辦這個增強運動會,如果單純想輸出個人價值觀的話,投入和回報看起來不成正比。
而且德索薩這個人的履歷很奇怪,他是搞法律出身的,之前寫過幾本書,也搞過一些投資,但整個生涯都跟體育界沒什么交際,之前也沒看出來他這么憤世嫉俗。
你看了德索薩背后的資本就會明白,他不過是個發(fā)聲的話筒罷了。
多年前,德索薩通過幫彼得·蒂爾解決一樁官司,獲得了這位硅谷大佬的信任。蒂爾是PayPal的聯(lián)合創(chuàng)始人,此后又投資了Facebook、Youtube、Tesla等眾多初創(chuàng)公司,賺的盆滿缽滿,上了年紀之后,蒂爾變成了狂熱的生物醫(yī)藥愛好者,希望靠藥物來延長生命、增強體能,他花費70億美元投資了將近24個初創(chuàng)企業(yè),并且大多都是生物技術領域的。而現(xiàn)在的增強運動會,蒂爾就是投資人之一。
嗑藥奧運其余的金主,也大多跟生物醫(yī)藥產(chǎn)業(yè)有關,幣圈大佬巴拉吉?斯里尼瓦桑,投了醫(yī)療保健公司 Kindly MD;知名企業(yè)家克利斯汀?安格梅爾,是Rejuveron、Atai Life等多家生物制藥公司的大股東;沙特王子哈立德·本·阿爾瓦利德的KBW Ventures投資公司,也押寶了許多初創(chuàng)藥物公司。
今年2月,特朗普家族加入其中,小唐納德·特朗普通過其投資公司1789 Capital向增強運動會提供了大量資金,他本人還親自為之站臺。他的原話是:“增強運動會關乎卓越、創(chuàng)新以及美國在世界上的統(tǒng)治地位,這正是MAGA們應該追求的目標”。而這家1789 Capital,在同一個月,還投資了處方藥銷售平臺BlinkRx。
看清楚增強運動會背后的資本,它的真實目的就再明顯不過了——宇宙的盡頭是帶貨!通過嗑藥運動員的逆天表現(xiàn),來給各種興奮劑打廣告,增加其銷量。
增強運動會本身也是一個變現(xiàn)渠道,第一場比賽都還沒辦呢,在它的官網(wǎng)上就已經(jīng)開始提供嗑藥指導服務,只要99美元,就能成為強化創(chuàng)始成員,優(yōu)先訪問專家指導的遠程健康平臺,獲得個性化服藥建議。這要是比賽火了,還不得直接開店賣藥?
對于中國網(wǎng)友來說,這種操作可以說是匪夷所思,世界上就那么多個運動員,其中一大半都不敢冒著被禁賽風險嗑藥,你準備賣給誰?答案很簡單,賣給普通人。
人類一直有著增強身體的愿望,為此點出了嗑藥、機械飛升、基因改造等多個不同科技樹,有些地方的人覺得“是藥三分毒”,比較抵觸吃藥,但是在西方,尤其是美國,普通人對于人體增強藥物(PEDs)的接受度非常高。
2017年時,美國科學家在用藥調(diào)查中驚訝地發(fā)現(xiàn),竟然有30%的受訪者使用過“利他林”,這是一種中樞神經(jīng)興奮劑,對大腦皮質(zhì)和皮質(zhì)下中樞有興奮作用,常用于治療多動癥。這些沒病的學生、白領們磕“利他林”,是純粹把它當做提神藥和聰明藥,因為服用后可以減輕疲勞感、緩解抑郁,并且有部分研究認為這玩意可以大幅度增強集中力和記憶力。
這還僅僅只算了“利他林”呢,還有很多人磕同樣用于治療多動癥的“阿得拉”,或者用于治療睡眠紊亂的“莫達菲尼”,都是當成了強化自己的表現(xiàn)的聰明藥。
被體壇視為禁藥的類固醇類藥物,在美國也只是年輕人們打扮自己的工具,2003年時,有30萬以上8至12年級的美國學生使用過類固醇,其中三分之一是女生,12年級的男生最為熱衷,2.6%的人都用類固醇。這種藥物原本被設計用于治療分泌疾病,但它的另一個功能是快速增肌,美國學生就用它來改變身材或者增強體育能力,讓自己在學校里更受歡迎。
所以說,我們那種“運動員才會用興奮劑”的刻板印象,并不完全正確,在學校和職場里,沒有賽場那樣的興奮劑檢查,你用什么藥、用多少藥,都壓根無所謂,能夠神不知鬼不覺地提升自己的身體素質(zhì),誘惑反而更大。
所以,人體增強藥劑是非常“有潛力”的市場,2024年時,其規(guī)模已經(jīng)達到了53億美元,預計以每年6%的速度繼續(xù)擴張,2031年時達到80億美元。
ReAnIn Research
對于美國的醫(yī)藥資本來說,這個增長速度顯然還“不夠快”。想誘導更多的普通人使用人體增強藥物,最大的阻礙就是體育界,因為興奮劑禁令的存在,地球上最高最快最強的一群運動員,必須起到帶頭作用,遠離藥物,這本身就是一種有效的勸導,而通過舉辦增強運動會來瓦解體育系統(tǒng)的權(quán)威,就是最好的廣告。
即便增強運動會沒能撼動體育界的基本規(guī)則,只要引發(fā)了罵戰(zhàn),各大媒體爭相報道,也能吸引足夠的關注度,讓普通人看到藥物的驚人提升效果,這對于醫(yī)藥企業(yè)來說同樣是好事,黑紅也是紅嘛。
可能正是因為,增強運動會背后有巨大的經(jīng)濟利益存在,并且背后站著多位政商大佬,還跟MAGA扯到了一起,美國反興奮劑中心實在是沒膽子開撕,他們對賽事態(tài)度非常曖昧,只發(fā)了機構(gòu)領導個人的批評,以及一份風險說明,始終沒有發(fā)布官方譴責,你品,細品。
04 嗑藥本是逆天而行
德索薩和他背后的資本,只說了體育界禁止嗑藥限制了成績提高,但他們沒說,體育界為何要禁止。
其實在20世紀初,體育界也曾普遍將藥物視為人類發(fā)展的未來,連奧運都人均嗑藥,完全不管,就像引入什么鯊魚皮、氣墊鞋之類的運動裝備一樣自然。
美國馬拉松運動員托馬斯·希克斯,在賽前服用混合著雞蛋清的“士的寧”,這玩意能選擇性興奮脊髓,增強骨骼肌的緊張度,藥物的效果讓他在比賽中順利拿到了金牌。對手們紛紛表示抗議,但當時的奧委會尚無禁止興奮劑的規(guī)定,且人們把藥物當成黑科技,并不反感,于是,希克斯依然保留了他的冠軍。此后,其它國家的運動員紛紛效仿。
之后又流行起了“安非他命”,它能夠大幅增強血壓、心跳和呼吸,提高賽場表現(xiàn),從田徑到速滑到自行車,各個項目的運動員都在磕。1952年,奧斯陸冬奧的預賽中,多名速度滑冰運動員因過量服用“安非他命”而虛脫倒地,被送去急救;1960年羅馬奧運,丹麥自行車選手克努特·詹森在比賽中猝死,尸檢結(jié)果顯示他服用了“安非他命”和其它幾種藥物的混合劑。
詹森之死,讓奧委會等體育機構(gòu)下定決心要整治興奮劑,1961年,國際奧委會醫(yī)學委員會正式成立,1968年,開始全面執(zhí)行藥檢。
然而體育界禁藥清單的更新,永遠比藥企的研發(fā)慢一步,奧委會還在查“安非他命”的時候,一些國家已經(jīng)開始大規(guī)模使用類固醇來增強身體,在當時根本沒有手段可以檢測。 1968到1988年,只有1600萬人口的民主德國在4屆奧運會上拿了519塊奧運會獎牌,包括192塊金牌,而這背后是系統(tǒng)性嗑藥,民主德國每年給運動員派發(fā)至少200萬片合成代謝類固醇。
耀眼的成績很快就就變成了苦果,多位的東德運動員,在壯年就莫名其妙去世,其余人也普遍出現(xiàn)了骨質(zhì)疏松、肝功能損傷,而那些女性運動員也出現(xiàn)了越來越多的男性特征,喉結(jié)、胡須……這正是使用類固醇的長期副作用。
為了一塊獎牌嗑藥,幾十年后依然毒害著運動員的身體,這種所謂的高科技較量,把體育變成了以健康和生命為代價的角斗場,最終體育界才達成了禁止興奮劑的共識。
如今,醫(yī)藥資本為了賺錢,告訴大家“這個共識已經(jīng)過時”,催促普通人下單。 但它們并沒有證明自己所用的藥物是絕對安全的,增強運動會只展示成績,并不會展示嗑藥運動員未來幾十年的健康狀況,也不會展示潛在的風險。
連地獄咆哮喝下惡魔之血時,都知道先問一句“代價是什么呢?”
嗑藥的運動員和普通人,你們真的不問一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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