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父親節,天上飄著朦朦細雨,姐姐早晨發來一張九十年代爸爸媽媽姐姐和我在一起的合影。看著父親慈祥和善的面容,那雙眼睛含著凝視的牽掛,觸碰到了我的心。
在父親生命終結時,我并沒有在他身邊,這種心靈之苦,很疼。
老父親在臨終前,已經口不能言,卻用手無力地指著窗外?那混沌的眼睛里帶著思念和期待。
他最后寫在紙上的三個字,三個歪歪扭扭的字“找兒子”。
那紙上三字“找兒子”拴著是一家人的悲與痛啊……
守在父親身邊的姐姐們淚流滿面,卻嚴格地封鎖了這個消息,她們知道我身在囹圄,身體里安裝了疏通心臟血液的六個支架,嚴重的糖尿病綜合癥使我的一只眼睛接近失明……
姐姐們知道我的健康狀況己經到了猶如危墻而不堪一擊了;姐姐們知道扯著父親衣襟長大的兒子,在相見不能,盡孝都不能的時候,他可能連活下去念頭都沒有了……,姐姐們不想把支撐我精神世界的支架拿掉。
姐姐們知道我惦記我己經年過九十歲的父親。
我每次見到律師,都要問:我父親怎樣?
律師都回答,老人家身體很好。
父親知道我的情況么?
不能告訴啊,那么大歲數了,要讓他知道了,老人會受不了……
律師走后。
我都會仰望窗外,自言自語:爸,媽走了,只剩下你一個,我惦記你呀,你要好好吃飯,按時吃藥,等著兒子。爸,雖然有人給你兒子強加了罪名,但法律是公正的,許多有良心的人在為你的兒子喊冤,律師也拿出了無罪的證據,這是良心的力量,也得到了黨和政府的重視,兒子己由無期改判為16年,現在16年的判決也被省高級法院否定了,兒子很可能無罪釋放。爸,我有盼頭了,我很快就要見到你了……,
你要等我回來……
自言自語之后,我都咬著嘴唇,不能哭出聲,任由淚水流到腮邊。
不想,當我恢復自由,回到家里,空蕩蕩的屋子里,只有您的遺像。我奔向您的墓地,長跪不起,大聲喊到:兒子不孝,兒子來晚了……
我能夠做的,是在父親的墓碑上刻下兒子寫下的墓銘誌:
這里長眠著我們最崇敬的爸爸。
在您九十載冷暖歲月歷程中,傳道解惑,擋風遮雨,耿善處世,德惠廣施,燃盡了自已,輝煌了學生和家人。
爸爸!您是子女的楷模和驕傲,養育深恩,珍重緬懷,傳繼遺風,謹遵誨敎。后代晚輩當會自勵,續寫您無愧無憾的人生。
爸爸!日月的光輝凝結著永恒的血脈親情!山川的靈秀縈繞著世代的思念!
兒,于海洋泣血叩拜。
我能夠做的,是每逢清明節,給生我養我愛我的己去天堂的親人寄去我的一行行心語:
又是一年芳草綠,
又是一年清明時。
草青青,雨霏霏,
點燃蠟燭,閉上眼睛,
低下頭,雙手合十,
緬懷生我養我愛我的父母至親,
祈愿您們在那個遙遠的世界里,
無病無痛、溫馨安寧。
小時候,我們家姊妹七人,我是唯一的男孩,父親是家里的頂梁柱也是最嚴厲的一家之主,父親的老家是山東,是爺爺領著一家人逃荒到了東北,爺爺是個有主見的人,他有一句話留傳至今的家訓:砸鍋賣鐵也要讓子孫念書。爺爺的這個原則成就了他的三個兒子,念了書的三兄弟除父親成了特級教師,其他兩兄弟則成了新中國的第一代有文化的干部。構建了家族的書香門庭。
父親,我想您。
想您嚴厲之外的父愛溫情。
小時候,您含辛茹苦,幾十年如一日從家到學校往返步行20里;從不吃午餐,用節省下來的每一分錢,滿足我們的生活和學習需求;我依然記得,九口的拮據之家,六個姐姐,我是家里老小,家里常有吃不飽的時候。
有一天,吃過晚飯了,我吃過了每個家人分的一份飯后,自己默地坐在院里的小板凳上不吱聲,您走近我。
問,咋不高興了。
我還餓。您蹲下身,摸摸我的頭。
然后小聲說,爸爸先走,在街口等你。
……在街上,我小手拉著您的大手,仰起小臉問:爸爸,上哪兒……
您沒有吱聲。
在一家商店,您給我買了一兩糧票的餅干。
我樂得蹦起來,就要往家跑,您一把拉住我。
就在這吃。
我望著您。
您小聲說,姐姐們也餓啊,爸爸買不了那么多……
這一幕,讓我長大以后常常想起……
我清晰的記得:您一年四季都是一套深藍色的中山服,即便酷暑盛夏衣服扣子依然緊緊扣著,舍不得吃午飯,但我們買古詩詞的書卻毫不吝嗇,您的一句話我埋在了心底,寧可餓頓飯,不能少讀書。
《茅屋為秋風所破歌》是您在我八歲時教我的笫一首詩。
十歲的時候,我己會背誦古詩詞二百多首。
有一個遙遠畫面令我至今難忘。
我家小院內的桃樹下,我和父親晚飯后端坐在一張小木桌兩端。父親念一句,我學一句。然后,父親開始講解:
在一個狂風暴虐的夜晚,狂風卷走了我屋頂上的茅草。茅草飛過浣花溪,散落在對岸的江水里纏繞在樹梢上,南村的一群孩子欺負我年老沒力氣,毫無顧忌地抱著茅草跑進竹林去了,我嘴里干渴,拄著拐杖,獨自嘆息。一會兒風停了,天空中烏云像墨一樣黑,深秋天空陰沉迷蒙漸漸黑下來了。布被蓋了多年,又冷又硬,像鐵板似的。孩子睡覺姿勢不好,把被子蹬破了。一下雨屋頂漏水,屋內沒有一點兒干燥的地方,房頂的雨水像麻線一樣不停地往下漏。自從安史之亂之后,我睡眠的時間很少,長夜漫漫,屋漏床濕,怎能熬到天亮啊。如何能得到千萬間寬敞高大的房子,來庇護天下貧寒的人啊?讓他們臉上有歡樂的笑容,唉!什么時候眼前出現這樣安穩的房屋,到那時即使我的茅屋被秋風所吹破,我自己受凍而死也心甘情愿啊。
然后,我們父子倆齊聲朗誦。
當朗讀到“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風雨不動安如山。嗚呼!何時眼前突兀見此屋,吾廬獨破受淺死亦足!”的時候,父親眼角有淚流出。
我不知所措,拽著父親的衣襟說,爸,你哭了。
父親蹲下身,撫摸著我的頭,喃喃說道:兒子,你還小,還體會不到杜甫的偉大,杜甫很窮很苦,但他心里裝著千千萬萬苦楚的人,他在自身難保的困境里,他還仰望天空,他祈禱他呼喚他盼望一個平等歡樂沒有苦難的世界的到來,而且自己可以用命去換。兒子,記住爸的話,多讀這樣的古詩,它會讓你記住人活的一分一秒,都不要在別人有難的時候,視而不見……
也許,這就是刻在我幼小人生里最重要的信仰。
父親離休后,先是參加老年自行車隊,遠涉北方遇洪水后,我怕他出意外,堅決不讓他再參與,可他又添了份新習慣——“拾廢品”。每天清晨推著他那輛老式自行車,東走西串出門,瓶子、罐子、包裝袋,所有能撿回來的東西,他悉數囊中。這個事,我卻不敢管,因為他堅決地說了一句話,完全可以用的東西,扔了,是暴殄天物啊?
我知道吝嗇了一輩子的男人,此刻尚不肯歇手,我們都敢怒不敢言。姐姐們為順著他,常常是這邊撿那邊扔,再自陶腰包滿足父親的“嗜好”,看到這些,我們姐弟都漠然以對,父親臉上有些尷尬……!
晚年的父親脾氣也變得越來越好,得病后的他忽然間脫胎換骨成另外一個人。住院的一天我去看他,他忽然低低地說了句:“我奔了一輩子的錢,到老才發現再多也暖不了心,你爺爺奶奶活著的時候沒得我‘濟’,可我現在卻得你的‘濟’了,人最重要的還是親情啊!”
我的眼淚一下子涌出眼框,看著他躺在病床上,我的腦子里會盤旋著一句話:“如果您再沒有了,這個世界我也就遺失了自己的根”。人到中年我才第一次體會到父子之間的血脈情深。父子情,是天經地義的骨肉親情。
從那一刻起,我只要有時間,就想坐在父親的身邊。
當面叫一聲,爸。
當面說:爸你咋樣?哪里不舒服了?
爸,你想吃點什么?我馬上去買!
父親每當看到我給他帶來愛吃的東西,每當我帶他定期去理發洗澡,陪他去看他想看的古跡,他都臉上現出無限的慰籍,會一遍又一遍嘮叨:
得老兒子的濟了,我老了,兒子長大了,孝敬我呀,養了個好兒子呀。現在是家里的頂梁柱啊。
有一次,我逗父親。
我小時候,犯了錯,您打我的事,您還記得嗎?
父親會一臉無辜地搖頭說:
這個臭小子,你還記得小時候的事啊……,爸爸都不記得啦,老兒子多好啊,怎么能打呀!如果真打了,爸爸要給兒子道歉……。
父親說完這些話,一臉虧欠。
我瞅著父親,轉過頭,自己哭了……
現在,我常常想,父親對兒女意味著什么?他是一座山,為我們遮風擋雨。在人生的盡頭,假如這座山塌了,我們的心真的就空洞無根了。
但父親留給我了無盡的精神財富,是他說的一句話:人,可以窮,但心不能窮;人,可以沒有財富,但心一定要善良,如果有了財富,應該更善良。
我想告訴父親,您的這些話,己是我的座右銘。
(作者簡介:于海洋,原沈陽市政府部門領導干部(副廳級)研究生文化。曾任渾河地區開發建設管理委員會副主任,天津大學工商管理碩士研究生;
曾任遼寧嘉星諾房地產公司董事長,遼陽順峰鋼鐵公司原董事長,多次有親自救活瀕臨破產倒閉的多家房地產企業,幫助沈陽市政府排憂解難為民服務。自發借款背債挽救破產停業的順峰鐵礦于水火之中,耗盡心血拯救成功,是名副其實愛國愛民的優秀民營企業家。曾在人民日報、中國網、鳳凰網等多家國內知名權威媒體發表多篇散文詩歌,本文寫于2025年6月15日父親節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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