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山野到國際

一株“中國草”的新生

岷江軒

“東門之池,可以漚纻”的古老歌謠,在川東竹海的清風中突然有了具象。誰能想到,《詩經(jīng)·陳風》里那些素手漚纻的姑娘,她們指尖纏繞的“中國草”苧麻絲線,竟沿著時光的經(jīng)緯,織就了國際時尚秀場上流動的月光?

一

“中國苧麻之鄉(xiāng)”達州市大竹縣,自商周時期便與苧麻結下了不解之緣。據(jù)史料記載:“古者先布以苧始”,道出了苧麻在華夏文明中的特殊地位。

這里出產(chǎn)的苧麻纖維堪稱“纖維皇后”,以其獨特的品質書寫著千年傳奇。匠人們將其織成夏布,輕薄處可透光,透氣性勝過棉麻,更兼具抗菌防腐的特性。早在唐朝,這種“輕如蟬翼,白若初雪”的織物就成為皇室貢品,杜甫《白絲行》詩中“越羅蜀錦金粟尺”的蜀錦,據(jù)說就有大竹夏布的身影。

從田間到織機,苧麻的蛻變是一場與時間的優(yōu)雅共舞。一年三季的輪回中,深秋的最后一茬苧麻最為珍貴。麻農(nóng)們遵循古法:先打掉麻葉,再用巧手剝麻,剝離出的青白纖維需立即晾曬,以鎖住自然的饋贈。曬干后的纖維經(jīng)過“漚麻”脫膠,逐漸變得柔軟如絲。老匠人們將麻絲搓捻成線時,指間跳動著傳承千年的韻律。

最后的織造更顯匠心獨運:疏線要均勻,上漿須適度,織機聲里,一根根麻線漸漸化作“薄如紗、輕似云”的夏布。這種古老的工藝,不僅延續(xù)著文明的記憶,更在新時代煥發(fā)出獨特的光彩。

二

苧麻文化與夏布手藝綿延千年,早已在柴米油鹽的日常里織就了溫暖的人間煙火——

過去在春分時節(jié),麻農(nóng)們行“麻神祭”,祈求風調雨順;秋收場上,晾曬的麻線隨風起舞,宛如大地譜寫的五線譜;新生兒裹在柔軟的麻布襁褓里,第一聲啼哭清脆響亮;待嫁姑娘的箱底則整整齊齊壓著幾匹光潔的麻緞,承載著母親無聲的祝福。

大竹苧麻纖維細如蛛絲( 圖源:封面新聞)

老話講:“麻線扯不斷,情話說不完。”那些藏在麻絲里的智慧與講究,就這樣通過經(jīng)緯交織的夏布,一代代傳承下來。織布機吱呀作響,仿佛在訴說:最動人的傳承,就藏在最平凡的生活里。

手工織成的麻布 (圖源:達州市融媒體中心)

三

蜀山云霧間,苧麻的纖維早已編織出文明的經(jīng)緯。杜甫筆下“蜀麻吳鹽自古通”的盛況,在《史記》中化作張騫出使西域時驚鴻一瞥的“蜀布”——原來早在兩千年前,老祖宗的“跨境電商”就已將苧麻遠銷至阿富汗、印度等國,用一匹匹夏布丈量著文明對話的距離。

時光流轉,這株“中國草”的傳奇從未止息。上世紀50年代,大竹縣帶著巴山蜀水的靈秀,被國務院命名為“苧麻生產(chǎn)基地縣”。改革開放的浪潮奔涌,機械化織機轟鳴作響,精干麻、麻棉混紡布等產(chǎn)品乘勢遠銷海外,“苧麻是棵搖錢樹”的民謠在川東竹海間歡騰回響。即便在上世紀90年代全國苧麻市場遭遇寒潮時,堅韌的大竹人也未曾止步:他們俯身麻田,潛心改良,用科技的犁鏵為苧麻的新生埋下希望的種子。

“苧麻原鄉(xiāng)·織造未來”苧麻主題服裝展(圖源:四川經(jīng)濟網(wǎng))

新世紀初,“中國苧麻之鄉(xiāng)”的金匾高懸,大竹人帶著新的使命聚力前行。2019年,“新農(nóng)人”李文瓊懷揣著對家鄉(xiāng)的熱愛,押上全部身家扎根麻田與車間,立志織就完整的苧麻產(chǎn)業(yè)鏈,使其成為造福鄉(xiāng)梓的“綠金礦”;2024年,大竹“95后”姑娘唐貝貝以苧麻為原材料設計的時尚夾克,一舉斬獲LVMH綠色環(huán)保獎,讓家鄉(xiāng)的“中國草”再次閃耀國際舞臺。這是跨越千年的隔空對話,更是古老技藝的當代覺醒。

中國留學生唐貝貝制作的純苧麻產(chǎn)品(圖源:達州市融媒體中心)

當老匠人的白發(fā)與AI算法相映成趣,數(shù)字織機精準復刻“薄澣我衣”的古典肌理,非遺直播間的麻布香囊成為Z世代的新潮配飾……這根來自川東竹海的麻線,正用傳統(tǒng)與未來編織的雙股辮,將山野的呼吸系在世界的衣襟上。

苧麻是大地書寫的詩行,每一縷纖維都鐫刻著時光密碼。而勤勞的巴蜀兒女,正以創(chuàng)新為梭,讓“中國草”在新時代的經(jīng)緯中綻放出更加奪目的光彩。

來源:天府新視界

撰文:首云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