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5日，新西蘭官宣進一步松綁對華免簽政策：自今年11月起，新西蘭將對持有有效澳大利亞旅游、工作、學生或家庭簽證的中國公民試行免簽入境政策，試行期12個月。在此期間內，這部分中國公民只需申請新西蘭電子旅行許可，無需申請簽證，即可在新西蘭停留不超過3個月。
這一消息在國內輿論場迅速發酵，一時間，OTA平臺上赴新西蘭旅游搜索量大漲。由于新西蘭是典型的地廣人稀風景美，一直以來包車（以及自駕）旅行是中國人最主流的出行方式。從理論上說，新西蘭這一波免簽松綁政策非常利好當地華人包車商。
S君在新西蘭從事包車業務多年，當勁旅君與其聊起這一話題時，他卻一聲嘆息道，免簽必然會刺激更多中國游客前往新西蘭，但當地華人包車商卻不見得吃到多少政策紅利。
這是為什么？
因為當地華人包車商早已低價內卷到血流成河。
01
“在新西蘭包車旅行大概多少錢一天？”
有朋友計劃年末一家三口去新西蘭度假，閑暇之余在社交新媒體上發布一條詢問當地包車價格的帖子，很快引來一群新西蘭當地華人包車商的報價。
剛開始報價還挺正常，有人報價5座車700紐幣/天，有人報價7座車950紐幣/天，這些價格與她在OTA上查詢到的大差不差。然而，還沒等她與報完價的華人包車商們細聊，評論區畫風突然大變。
有人突然報價5座車600紐幣/天，另一個人馬上報價550紐幣/天，還提供景點門票9折服務。與此同時，越來越多人開始給她發私信，報價一路向下，接連突破500紐幣/天和400紐幣/天，最低的一個報價給到300多紐幣/天。
不僅如此，這些當地華人包車商發來低價的同時，還承諾諸多優惠權益：超值行程安排、優質私人講解、特色餐廳推薦、小眾網紅打卡點探索……
面對五花八門的自薦和一路暴跌的價格，這位朋友反而有點懵圈，到底孰真孰假，到底什么價位才算是合理正常呢？
這樣的案例只是當下新西蘭華人包車市場低價內卷的一個縮影。
S君向勁旅君解釋，根據車輛型號、車況、線路等的不同，新西蘭包車費用不盡相同，以最熱門的7座車為例，正常情況下包車一天的費用大概在700-1000紐幣之間，游客的需求越多，價格自然越高，上不封頂。
雖然新西蘭華人包車市場明面上沒有統一指導價格，但是業內默認的一條價格底線是 7座車不能低于700紐幣/天。
“這是綜合華人包車商各項成本后計算出來的一個價格標準。”S君表示，如果有包車商給出的價格突破這一底線，大概率就是黑車了。
在很多人固有印象里，新西蘭由于人力資源等各方面成本較高，包車價格向來是居高不下的，為什么當地竟然有這么多華人黑車能夠把價格干到地板價？
“還不是因為這兩年新西蘭旅游市場變化太快?！盨君無奈道。

02
過往兩年，新西蘭是全球旅游業復蘇最迅猛的國家之一。

官方數據顯示，2022-2024年，新西蘭全年入境游客量持續增長，尤其是2023年，全年增幅達到106%，增速全球領跑。
中國赴新西蘭旅游人次穩步復蘇，2023年疫后首年就恢復到15.1萬人次，2024年更是大幅增長64.24%，達到24.8萬人次。
然而從2024年下半年開始，新西蘭旅游業增速明顯放緩，入境旅游人次開始從迅猛增長走向穩定增長。
而這一變化給新西蘭旅游業供給側，尤其是華人包車商們帶來始料不及的巨大沖擊。
前兩年市場繁榮之際，不少華人包車商采取相對激進的擴張策略，紛紛斥資擴大車隊規模，引新去舊，期待占據更多市場份額。沒想到新西蘭旅游業報復性消費高潮僅僅短暫持續兩年左右，再加上供給側天然具有滯后性，導致華人包車商們前腳招兵買馬完畢，后腳戰事偃旗息鼓，車隊運力嚴重不飽和甚至批量閑置。
“車輛跑不起來就意味著包車商一直在賠錢?！盨君表示，為了盡可能減少損失，當地華人包車商們想盡一切辦法找訂單，而最高效的辦法就是降價。
“包車同業結算價格去年以來一直在悄悄降低?！盨君透露，隨著新西蘭用車價格的下降，順帶著讓澳新地區很多旅游線路價格隨之走低，特別是用車輛更大的一日游、兩日游這類標準化旅游產品，價格不斷創下新低。例如，澳大利亞經典的大洋路一日游已經出現了9.9澳元的巴士團一日游產品，讓無數同業驚掉了下巴。
華人包車商盡管價格不斷下探，但是作為正規旅游車輛運營商，受到成本、政策等一系列因素約束，降價多少還是遵守底線的。
真正讓新西蘭包車市場開始崩塌的則是悄然泛濫的黑車。
03
所謂黑車是指那些沒有旅游運營資質的私家車，它們的主力軍是在當地賺取學費和生活費的華人留學生們。
華人留學生們一般都會用自己的車偷偷做旅游包車業務，由于他們不需要承擔旅游用車一系列的養護成本和安全成本，所以能夠將價格一干到底，甚至只需要當地華人包車商官方價格的1/2或者1/3。
“有些黑車不僅價格便宜，而且華人留學生非常懂得為中國游客提供情緒價值?！?br/>S君不得不承認，或許是同為年輕人的緣故，他們會帶著國內年輕游客去打卡一些野景點，探索偏僻卻美麗的冷門景色，還會為其介紹當地留學生公認的美食與玩樂項目，讓新西蘭的旅程始終充滿驚喜。
只不過這一切美好都是建立在不出安全事故的基礎上。
然而很遺憾，縱覽社交新媒體上層出不窮的新西蘭包車避雷貼，大部分都是這些黑車貢獻的。有國內游客憤怒發帖，自己選擇的低價黑車半路出了車禍，開車的華人留學生先是苦苦哀求不要報警，否則自己不但學業受影響還有可能被驅逐出境，沒想到自己心軟同意私了之后，對方卻迅速將自己拉黑后直接人間蒸發。
S君嘆氣，盡管黑車安全事故頻發，但是依舊擋不住越來越多的國內游客通過社交新媒體選擇它們，由此促使更多華人留學生加入黑車大軍，最終的結果就是當華人包車商們的市場份額被黑車一再侵蝕后，迫使這些正規軍下場廝殺，新西蘭包車市場陷入低價內卷紅海，血流成河。
04
新西蘭包車市場低價內卷的鍋其實不能全讓供給側背，需求側的快速變化也是誘因之一。
2024年之前，來新西蘭旅游的中國游客以高端度假客群為主，他們旅游預算充足，更在乎旅行體驗，包車選擇上也更傾向于舒適高端車型，哪怕價格再高一點也無所謂。
去年至今，隨著前往新西蘭旅游的中國游客數量猛增，游客畫像也開始明顯改變，中老年群體、親子家庭群體、年輕窮游群體的比例大幅增加，他們的明顯特征是對價格敏感度更高，對性價比的追求更加執著。
“今年和我討價還價的國內客戶特別多。”
S君對這一點感觸非常深刻，現在的國內游客對細節錙銖必較，對價格能砍必砍，一個原先一兩天就能談妥的訂單，現在少則七八天，多則半個月，自己必須小心翼翼伺候著，否則一個細節上的不滿意，就會雞飛蛋打。
今年新西蘭華人包車圈流傳一個廣為人知的案例，一位華人包車商服務一個價值10萬元人民幣的訂單將近一個月，就在臨門一腳簽合同之時，對方突然說自己跟其他幾家華人包車商也在同步談，其中有一家還便宜1000元人民幣，詢問是否可以更便宜一點？這位華人包車商苦口婆心解釋，自己已經把成本價格都算給他看了，這一單就賺不到2000元人民幣，這一下子少了1000多元，自己實在是撐不住，希望對方看在盡心盡力服務這么久的份兒上可以相互理解。
最終結果卻是這位華人包車商還是丟掉了這個訂單。
讓他非常想不通的是，對方愿意花10萬元來新西蘭旅游，卻不愿意為自己跟前跟后的一個月多花1000元，難道自己的服務真的一文不值么？

05
攬客渠道的變化也讓華人包車商們開始不知如何應對。
以往華人包車商主要與國內組團社或者OTA合作，如今快速崛起的另一大勢力則是社交新媒體銷售。
這批社交新媒體銷售有一個巨大優勢，即非常擅長在社交新媒體攬客，他們通過個人/企業賬號，制作精美的圖文短視頻內容，吸引大批國內年輕人關注，然后通過在社交新媒體上與后者的頻繁互動博得信任，最后再以一個極其低廉的價格成功獲取訂單。
隨后他們會拿著這些訂單找新西蘭當地華人包車商壓價，希望拿到一個極低的價格。
“你知道價格低到什么程度嗎？”
S君不可置信的向勁旅君透露，只有常規價格的20%-30%，而且這些社交新媒體銷售只負責前端攬客，剩下的所有線下履約服務全部都甩給合作的華人包車商負責。
“利潤他們賺，苦活累活我們干，責任風險我們擔?！?br/>S君表示，這讓華人包車商們內心極其厭惡與抗拒，沒少拒絕這樣的訂單。
然而隨著這些社交新媒體銷售給過來的訂單越來越多，有些成本壓力巨大的華人包車商開始偷偷妥協，這加速了華人包車商分化，低價廝殺再度變得異常慘烈，導致新西蘭華人包車市場更加混亂。
“哀其不幸，怒其不爭?！?br/>S君無奈笑道，新西蘭華人包車商們就是這樣眼看著自己不受控制的一步步走向深淵。
06
新西蘭華人包車市場低價內卷是否有破局之道？
反正S君是真想不到好辦法。
他現在呼吁行業要堅守的底線只有一條——安全。
S君透過自己的社交新媒體不斷向國內游客強調，選擇新西蘭華人包車一定要向對方反復確認幾個關鍵點，包括公司、車輛、司機的資質證明，特別是車輛的COF（Certificate of Fitness，新西蘭商用車輛安全檢查證明）、COL（Certificate of Loading，載客證明）和TSL（Transport Service License，運輸服務許可證）。
還有司機的駕駛證、旅游電子合同、新西蘭合法企業的收款賬戶等。
一旦國內游客在新西蘭包車旅游期間出現意外，這些確認措施可以幫助高效維權。
S君還希望新西蘭華人包車市場能夠在頭部企業或者大平臺的組織下，建議一套行業價格指導體系以及行為規范。
“國內游客有選擇的權利，但是我們需要告訴他們選擇的標準是什么?！盨君表示，就跟國內很多地方出臺旅游指導價格一樣，大家清楚了解新西蘭包車的價格體系之后，就會更清楚知道自己該如何選擇，這樣至少會保障那些安分守己做生意的華人包車商們的權益。
畢竟，沒有人希望低價內卷，沒有人想看到血流成河。
中國赴新西蘭旅游人次遲早會恢復到疫情之前，希望到那個時候，新西蘭華人包車市場能夠找到破局之道，推動兩國旅游業健康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