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點半，平壤萬景臺的老公寓里，75歲的樸玉順掀開褪色的鐵盒。三張糧票和一卷五千朝元紙幣靜靜躺著，窗臺上泡菜壇的影子爬過鈔票，像給歲月蓋了枚印章。“今天買豆腐夠啦”，她笑著把糧票夾進孫子的算術本——那是她獨創的“生活教科書”：“瞧，這張換白菜，這張換煤，省下的給乖孫買鉛筆……”

城里阿爸吉的“黃金十年”

大同江邊的閱報欄前，78歲的崔成國扶正禮帽，指尖劃過《勞動新聞》頭條：“這鐵路！我修的！”人造革公文包里，退休證邊緣已磨損——那是他用四十年礦工生涯換來的“尊嚴密碼”：每月600元退休金，抵得上年輕工人整月工資

他的晨間儀式雷打不動：

放大鏡看報→ 筆記摘抄政策 → 和老友爭辯增產方案

“心還跳，國就還是家的。”他拍拍軍用水壺，那里泡著兒媳塞的高麗參須

鄉下阿媽妮的終身“在崗”

咸鏡南道稻田里，81歲的李仁植正跪著拔稗草。霜花沾濕舊軍裝，像披著半融的雪。“城里老哥領退休金那晚，我收到這個——”他掏出發霉的鐵盒：

半塊印著“平壤”的肥皂（兒媳省下的福利）

三張百元人民幣（孫子打工攢的）

泛黃的《功勞證》（1967年挖礦表彰）

田埂歇晌時，他把人民幣舉在陽光下：“聽說…能換袋化肥哩。”

枕邊藏著兩個朝鮮

平壤：廣場舞與冰淇淋甜香

妙香山腳的空地，藍裙子旋成喇叭花。65歲的金英姬踩著膠鞋舞步，挎包里的秘密叮當作響：

針線盒改裝的音響→ 播著三十年前婚曲

手帕包著降壓藥→ 舞歇時姐妹互遞

孫子照片縫在內兜→ 轉圈時貼心跳動

“兒子媳婦三班倒，我帶倆孫！”她亮出銀鐲，“老伴走十年啦，這是他拿首月退休金打的…”

開城：補丁口袋里的生計

開城舊巷深處，73歲的宋福女正給自行車補胎。皺紋里的油泥洗不凈，修車攤的鐵罐卻擦得锃亮——里面裝滿一分分鋼镚，攢三個月才夠買雙新膠鞋

朝鮮阿媽妮的生存智慧藏在掌心：

補胎膠皮剪成花瓣形→ 省料又美觀
鋼珠用鹽水煮過→ 耐磨度翻倍
孫女的舊頭巾改坐墊→ 引來女客夸贊

“哪敢想退休？喘氣就得干活！”她笑著塞給顧客一把炒黃豆，“嘗嘗，自家種的！”

長子肩頭的夕陽

開城工業區的壽宴上，李哲宇捧出黃銅碗：“爸，米酒溫好了。”碗底刻著“1961”——老人進機床廠那年。朝鮮式養老藏在規矩里：

長子繼承祖屋→ 父母住朝南主臥

壽面必須手搟→ 喻意血脈綿長

賓客贈實用禮→ 電熱毯裹著膏藥香

當中國老人研究養老院星級時，朝鮮爺爺把存折拍給兒子：“拿去！爸有糧票就夠。”

最動人的贍養藏在夜色里。平壤公寓頂樓，45歲的明勛正背母親下樓——半身癱瘓的她念叨三年“想看牡丹峰櫻花”。石階涼如秋水，母親伏在他背上哼起《春天謠》：“兒啊，你頭發也有白絲了…”

沒有退休金的尊嚴經濟學 一支釣竿釣起的黃昏

退休教師安炳哲的碳素釣竿值半年退休金。每周三天，他在大同江岸排兵布陣：

魚餌盒分九格→ 蚯蚓玉米面團各司其職

折疊凳插遮陽傘→ 傘面繡著老伴遺作《金達萊》

保溫壺裝魚湯→ 釣上七斤草魚連夜送病鄰

“老哥喝口鮮的！”熱氣漫過兩家門縫，像年輕時共飲行軍粥9。

糧票本里的希望工程

樸玉順的“生活教科書”被孫子發現了。八歲的俊浩指著糧票問：“奶奶，這張為什么最舊？”
她撫過1967年的糧票——那年她啃樹皮省下口糧喂襁褓中的父親：“它救過你阿爸吉的命啊！現在夾你本子里…”
月光下，祖孫頭碰頭數糧票：

“這張換鉛筆！”
“這張給奶奶買膏藥！”
“這張存著——等俊浩上大學！”

尾聲：皺紋是生命蓋下的勛章

暮色染紅平壤站前廣場，跳完舞的金奶奶們把剩糧票換成糖果，分給奔跑的孩童。“阿媽妮再見！”童聲灑落如星。

樸玉順望晚霞輕笑：“我母親挨餓那年，做夢都想見這樣的黃昏。”

此刻稻田里的李仁植點燃艾草驅蚊。螢火掠過他佝僂的背，恍如當年礦洞安全燈的光。山風送來孫子收音機里的播報：“…今年糧食增產…”老人抓把泥土深嗅——
在這片相信“勞動不老”的土地上，皺紋不過是生命蓋下的勛章。

后記：當我們在焦慮養老金賬戶時，朝鮮老人正用糧票教孫子識數；當我們比較養老院環境時，他們的長子正溫著黃銅碗里的米酒。或許養老的本質，不過是讓每個黃昏都浸透愛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