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中國人民抗日戰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80周年，在這個特殊的日子里，我又一次想起了十年前創作《民族魂——為抗戰老兵造像》四聯畫的前前后后。今天，我們生活在中華民族崛起、經濟富強、人民幸福的改革開放新時代，怎能忘記80多年前在中華民族生死存亡的關頭，為我們流血甚至獻出寶貴生命的先烈。我畫的這四位抗戰老人（巨幅頭像），是千千萬萬抗日戰士的縮影。當年在中國美術館開幕的“鑄魂鑒史·珍愛和平——紀念中國人民抗日戰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70周年美術作品展”上，這件作品掛在“珍愛和平”板塊的正廳迎面墻上，給人以強烈的視覺震撼，廣受好評。這件大畫吸引了不少觀者駐足觀看、拍照，同時也吸引了不少老戰士，我還與一位年逾古稀的抗戰老兵合影留念。

為畫這幅作品，我翻閱了大量史料，一場場可歌可泣的戰役、一個個生動感人的故事、一段段不堪回首的歲月，穿越歷史的塵煙展現在我的眼前。但選取一個什么角度，如何立意，如何去表現這個在每位中國人心中都沉甸甸的題材，卻讓我頗費思量。最終我在選材及創作時，定格在一張張個性化的面孔上，因為從無數個人中篩選出的這四張臉上寫滿了催人淚下的人生故事。這是一張張寫著民族記憶的臉，有當年的戰火硝煙，也有日后的歲月滄桑；這是一群普通的人，但在平凡中展示出崇高的精神；這是一群不幸的人，但他們的不幸換來了我們今天的幸福；這是一群可敬的人，因他們力量的凝聚，讓我們知道了什么是“民族魂”。確定選題后，我拜訪了一些拍攝、采訪過抗戰老兵的記者，掌握了一大批間接的素材，同時在他們的引導下走訪了幾位幸存的抗戰老兵，并去臺兒莊大戰紀念館觀摩考察。在這個過程中，我的內心被不斷地撞擊，使我仿佛穿越了幾十年的風雨歲月，直抵那炮火連天的“14年雷鳴”，接受了一次心靈的洗禮。

采風照片之一

采風照片之二

采風照片之三

在走訪幸存者和篩選資料時，我發現這些當年的熱血青年都是上世紀20年代左右出生的人，現在他們大多已是九十多歲或近百歲高齡的老人了，多數人不能言語或者表情木訥，極個別的還很健談。我最終選定了四位很有代表性的抗日戰士。從身份上講，趙清伍是一位八路軍戰士，耿介是黃埔軍校老兵，王學敏是國民黨老兵，田淑峰是一名后勤保障人員；從知識結構上看，兩位受過或多或少的文化教育，兩位是青年農民當兵，后來又成為普通的農民。這四位當年戰爭的幸存者是那場戰爭形象的代表，也充分體現了全民團結一心的抗戰精神。他們是戰爭與和平的親歷者，更是世紀風云變幻的見證者。

手是肖像畫中的重要表現元素，在中國古代畫論中就有“手是第二張臉”的說法。在動作設計上，我安排了兩位老兵行軍禮，兩位做捂嘴、捂耳的自然動作。八路軍老兵和國民黨老兵行軍禮姿勢不同，不同的軍儀既彰顯了不同的個性，也留存著歷史的痕跡。那個捂耳的老人緊閉著雙眼，仿佛是不忍回首過往，被炸斷無名指的手似乎努力隔絕著回憶中的隆隆炮聲；捂嘴老人那勞作了一輩子的手關節如瘤，他唯恐失聲驚嚇到來人，那只被日本人炸瞎的眼睛是民族苦難的記憶，那只殘存的左眼卻炯炯有神，似乎想要努力看透后半生的風云變幻。

創作花絮之一

創作花絮之二

草圖

我把他們畫成了比真人大十幾倍的巨幅頭像。把普通人畫成“偉人”的尺寸，是力圖加強視覺的巨大沖擊力、產生震撼心靈的效果。畫面放大后既會增強藝術效果，也會帶來藝術表現的難度。巨幅頭像使人物面部的細節增多，結構和筆墨關系變得更加錯綜復雜，要仔細分析、琢磨才能充分表達，這就要求我在人物造型和筆墨刻畫上下較大的功夫。這四幅頭像我都反復畫了五六遍，同時有意加強了一些局部的象征意味，例如像黃土高坡的額頭、似老根樹瘤的手指、如枯樹老皮的手背、像山似巖的下巴，都能給人以無限的聯想。

這四張畫像在我人物畫的創作中，從技法上到形式上都有不少新的探索與突破。畫面將頭像擴大，會產生許多意想不到的筆墨處理上的矛盾，如寫意用筆與形象刻畫的咬合、造型處理與精神氣質的表達、大筆頭放筆粗寫與小筆觸細節刻畫的筆墨沖突等，都是需要解決的難題。另外，頭像局部的不同“剪裁”，四個人衣服的不同處理，四個人頭型、發式的變化等，我都動了不少腦筋。尤其是，我充分調動了傳統繪畫的藝術元素來加強畫面的藝術感染力，如書法與篆刻手段的介入，甚至畫面與裝裱一起考慮，使之成為增加畫面感染力的一個有機組成部分。我將“抗”“戰”“老”“兵”四個字用厚重的“漲墨”分別書寫于四幅畫面上端的白綾子上，在書寫時有意將零散的墨濺落在白絹上，使觀者產生血跡噴濺的聯想，這也陡增了畫面的感染力。每幅畫像都用“民族魂”的篆刻巨印統一“壓軸”，每幅畫像下方都用手札式的行書抄寫一段老兵檔案，這樣既幫助讀者理解畫面人物，深化畫面主題，又能通過藝術形式感的強化來增強畫面的藝術感染力。

展覽現場之一

展覽現場之二

展覽現場之三

尤其令人欣慰的是，這組畫2015年8月于中國美術館展出后，在9月3日“紀念中國人民抗日戰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70周年”大閱兵上，我畫的這四位老兵應邀出席了閱兵式。從中央電視臺新聞中可以看到，耿介老人敬禮的鏡頭定格了很久，給大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時光又過去了十年，當年參加抗戰的這些戰士幾乎都已不在人世了，但他們在關乎民族存亡的歲月里用血肉之軀所鑄就的長城永遠屹立在中華民族歷史的時空，他們那英勇不屈、矢志不移的頑強抗戰精神永遠是中華兒女心中的豐碑。

通過這次創作實踐活動，我再一次體會到一個畫家應該全身心地投入到創作的“語境”中，這樣畫畫的過程不僅是藝術探索的過程，更是受教育的過程、心靈洗禮的過程、境界提高的過程，這樣畫出的作品才會感染人、鼓舞人，才會有社會價值和藝術價值。

孔維克，中國美術家協會第六屆、七屆、八屆、九屆理事，北京大學文化藝術研究所名譽所長，中國藝術研究院特聘研究員、人物畫高研班導師，中國國家畫院研究員，中國畫學會常務理事，民革中央畫院院長，山東省文學藝術界聯合會第八屆副主席，山東省公安文聯名譽主席，山東省中國畫學會會長，山東省畫院聯盟名譽主席，山東畫院名譽院長，一級美術師（二級教授），享受國務院政府特殊津貼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