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藤書屋,位于浙江省紹興市越城區前觀巷大乘弄10號,是“有明一人”徐渭的故居。其原名榴花書屋,是一處具有園林特色的中國傳統民居建筑。2006年,青藤書屋和徐渭墓作為明代古建筑,被國務院批準列入第六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名單。
青藤書屋
青藤書屋在徐渭之后,已多次易主。清乾隆五十八年(1793),陳慶均六世叔祖陳遐齡(永年)購得青藤書屋,他的子侄如陳渭(字樂漁,號小巖;工填詞,好為詩;中年早卒;著有《樂漁詩稿》)、陳鴻逵(字用儀,號九巖,晚號迎曦;少嗜學,通注疏;清嘉慶十三年舉人)、陳鴻熙(字丙南,號十峰;著有《藤阿吟稿》)、陳鴻磐(字士巖;著有《陳士巖稿》)都是享有盛名的秀才,風流儒雅,將青藤書屋內的天池清理疏浚,又尋得徐渭手書的舊匾額懸掛在廳堂之上,連陳洪綬題寫的各處景致名稱也都保留原貌,還請阮元作了《陳氏重修青藤書屋記》。(錢泳在《履園叢話》卷二十《園林·青藤書屋》)
自此,青藤書屋歸屬越州陳氏。越州陳氏始祖陳仰泉居蕭山,其子龍洲始從蕭山遷居紹郡城,后代陸續定居越城倉橋、府山、呂府東廳及偏門跨湖橋等地。清乾隆六十年(1795)七月,觀巷老屋修造完工,陳慶均所屬老三房遷居觀巷,嘉慶元年(1796)邀老二房同居觀巷。(陳在釭《越州陳氏世系考略》卷首,民國間抄本)
被陳氏買入后的青藤書屋,其概況可從陳慶均(陳慶均,字艮仙,一作艮軒,浙江紹興人;“詩巢壬社”成員,民國紹興縣修志委員會六常委之一;早年致力于科舉,屢試不中;入民國,曾任紹興臨時軍政分府治安科科員)于光緒三十年八月初十日為其父陳惺所撰寫的《敕授登仕郎誥封奉政大夫貤封中議大夫國子監生辛畦公節略》(陳慶均著,鄧政陽點校《陳慶均日記(中)第436-437頁》)中得知:咸豐、同治年間的太平天國運動過后,青藤書屋中幸存的景致已寥寥無幾,陳家便在漁花橋暫居了十余年。到光緒元年(1875),因家族子孫日漸增多,陳慶均的祖父陳堉庚(字穎生,鹽課司提舉,著有《干支生命錄》)、父親陳惺和叔父陳英(一名錫蕃、華林,字芳畦)商議遷居至青藤書屋舊址,想借此機會修復各處勝景,以免辜負先祖遺志。不料還未來得及搬遷,陳惺便猝然離世,重建青藤書屋內諸景的愿望未能實現。
陳慶均
光緒三年十月二十九日陳惺去世后,青藤書屋的概況不得而知。光緒十九年(1893)冬,陳家宅院突遭火災,房屋頃刻間盡數化為灰燼。災禍來得猝不及防,陳慶均倉促間只得租了條烏篷船,讓全家的女眷在船上暫住了一夜。“祝融肆虐記同居,物具被焚盡蕩除。夜色昏迷心緒亂,倉皇船寓一宵余”。(陳慶均《為山廬百感悼亡錄》,民國間稿本)一詩即記此事。
這次火災,一墻之隔的青藤書屋由于其西側火墻較高,又建有避火馬頭墻而幸存。(陳惟于先生的《青藤書屋的歷史見聞》,載《紹興文史資料第1輯》)
光緒十九年這場火災之后,青藤書屋雖未完全損毀,卻淪為雜物堆積之所。只見肆意糟蹋之人,不見用心修繕之士。作為公產,其中難言之隱頗多。陳慶均每每見此頹敗之狀,總不免扼腕長嘆。(陳慶均著,鄧政陽點校《陳慶均日記(上)第135頁》)總是尋思著能為青藤書屋做點什么。
《青藤古意》,是陳家在嘉慶年間重修青藤書屋后所刊刻,輯錄了歷代名人游覽此地的題詠詩文,搜羅極為廣博,實屬風雅之事。但當時“板片無存,印本亦盡”。(同上,第73頁)光緒二十一年九月二十五日,陳慶均抄錄完《青藤古意》全書,到午后整理裝訂完畢。陳慶均在日記中寫下了錚錚誓言:“余抄錄之,擬重刻也。況嘉道以后,諸名士紀游之作亦代有其人,亦當增集,以繼先志。”(同上)
這是陳慶均為保護青藤書屋邁出第一步。雖說書能存史,但畢竟實物才是最鮮活的。所以,陳慶均也有重新修葺青藤書屋的打算。光緒二十一年九月二十五日,他拓印了十紙青藤書屋的碑文匾額后,在日記中鄭重地寫道:“青藤書屋亦越中一名區,吾家既為地主,則修整防護,責無旁貸。”(同上)
民國六年八月十四日,其兄陳慶基(字申之,陳慶均之兄)請土木匠改拆墻戶等處。面對兄長如此行為,陳慶均在此日日記中詳細的記錄了自己的心聲。他先是闡明青藤書屋的歷史價值:“青藤書屋乃有明才人徐文長先生讀書處,歷載志乘。”(陳慶均著,鄧政陽點校《陳慶均日記(下)第934頁)接著概述了家族對保護青藤書屋的貢獻:“我祖宗自乾隆售得此屋后,尤敬謹修復舊觀,惟恐流傳失實,更遍征賢士大夫題詠刻《青藤古意》一書,期垂永久。”(同上)然后引用民國保護政令,強調其違法性:“況民國雖紛爭武備,不暇修文,尚且重申號令以保存古跡名勝為急務。共見報章,當可聞之熟矣。”(同上)最后指出了毀壞后果:“今日不能重加修整,顯揚古跡,而反毀改之,能不內疚神明、外慚清議乎?”(同上,第935頁)日記最后寫道:“余今特書信函規勸之,聽與不聽,所計不暇。至公共屋宅,將來人人隨時可以干涉。余對兄弟之誼、保平村名勝之心可見之也。”(同上)
整段日記既以兄弟身份規勸,又以文化守護者立場告誡。以強烈的文化保護意識和家族責任感,對兄長陳慶基擅自拆改青藤書屋的行為提出嚴厲批評。將個人家族矛盾升華為文化遺產保護命題,展現出知識分子守護文化根脈的自覺意識。
如果說陳慶均的這些日記是對保護青藤書屋的一些自己警示,那么,其日記中所說的書信,則是為保護青藤書屋的對外強烈抗爭。此書信日記中未錄,后來幸在其所著《時行軒尺牘》中見到,題為《勸申之兄不再折改青藤書屋書》,其內容與日記大同小異,照錄如下:
申之二哥著席:近日輒有友人質問,云尊處青藤書屋何意毀改,弟聞不能答及。昨看視青藤書屋,果見兄屬土木匠已有數處折改。文長先生讀書處,歷載志乘。自有明以來四百年保存之名勝,主其地者咸能保守。我祖上自得此屋后,尤敬謹修復舊觀,惟恐流傳失實,更遍征賢士儒林題詠刻《青藤古意》一書,期垂永久。昔時朔望瞻拜,禮意遵隆,是為我家所公共保守之屋。今我族中寶齋兄以外,兄為年齒之長,舉動行為,咸資表率。今兄自由折改,他日不拘兄弟子侄各欲自由折改,兄又何能阻之?此風豈忍由茲以開?民國雖不暇修文,且必重申命令以保存古跡為急務。弟年力漸衰,進德修業,希冀已罕,不能紹先人風雅,表彰名勝,時形慚悚。惟保存舊跡,竊愿與兄弟子侄共勉焉。率此奉泐,不識有當采擇否,借叩箸祺不備。弟慶均上書。(陳慶均《時行軒尺牘》,民國間抄本)
《勸申之兄不再折改青藤書屋書》
無論是從日記還是信件來看,陳慶均愛護文物之心,保護文物之心,傳承文物之心日月可鑒。他的文字實際構建了個體行為到家族聲譽再到文化傳承的問責鏈條,其將私人建筑納入文化記憶共同體的認知,對當代遺產保護具有范式意義。
民國九年三月三日,時任紹興電報局局長吳潔卿(吳大蕰,字澗薌,號潔卿,江蘇吳縣人)來與陳慶均交談并觀覽于青藤書屋。(陳慶均著,鄧政陽點校《陳慶均日記(下)第979頁)四月初四日傍晚,陳慶均在親家姚振宗(字海槎,晚清目錄學家、版本學家、藏書家)家的快閣宴請吳潔卿、陳朗齋(字朗齋,號天海老人,浙江紹興人;詩巢壬社社員;歷宰江西進賢、鄱陽、新建諸縣;編有《古今詩警》)、張詒庭、桑又生(桑宣,字又生,一作右聲,號磨盦;宛平人,祖籍浙江紹興;著有《鐵硯齋叢書》)等。(同上,第985頁)事后,寫有一詩《庚申首夏宴余少舫縣宰吳潔卿大令桑又生道尹及戚友共十三人于快閣詩以志之》:“行廚載得鏡湖船,細雨爭停上客駢。十畝廣栽堂北蔭,一樓永護劍南篇。人高自占清閑福,地勝尤資管領賢(謂快閣主人幼槎意如昆仲)。我亦青藤忝作主,苔巖零落恧池邊(吾家青藤書屋未得同意時加修葺引為憾事)。”(陳慶均《為山廬酬唱錄》,民國間抄本)
從此詩的最后一句注釋可見,盡管陳慶均六年前那封保護青藤書屋的嚴正書信未能完全杜絕私自修葺之事,但也確實起到了關鍵作用,若非如此,書屋恐已面目全非甚至蕩然無存。民國二十五年(1936),陳慶均在給兄長陳慶基七十壽詩《家申之二兄七豑生日詩以祝之》中寫道:“聽雨漫驚雙鬢改,憂時猶護一藤延。池邊春草尋余夢,座右楹書擁舊編。”(陳慶均《為山廬詩稿》,民國間抄本)可見陳慶基是聽從了陳慶均的勸告的。
據陳慶基之孫陳惟于回憶,抗戰時期,紹興城內經常遭日寇飛機轟炸和低飛掃射,作為陳慶基書房的青藤書屋幸免于難。民國三十一年夏,陳慶基逝世,青藤書屋仍保持其在時之舊貌。解放后陳惟于先生的父親、叔父和幾位堂房叔嬸經過商量,將青藤書屋即屋旁原地全部捐獻給政府。1979年冬,在省市領導的支持下,紹興市文管會花了整整一年時間,把青藤書屋維修好。(陳惟于先生的《青藤書屋的歷史見聞》,載《紹興文史資料第1輯》)
至此,陳慶均保護青藤書屋的夙愿終得完全實現。我們今天能一睹青藤書屋風采,瞻仰先賢徐渭,陳慶均確實居功至偉,陳慶基亦功不可沒。那一紙擲地有聲的日記、一封振聾發聵的勸誡信,足以使陳慶均無愧于“民國時期青藤書屋守護者”的稱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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