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3月20日清晨，醬園弄85號2樓，時年30歲的詹周氏舉起菜刀，揮向熟睡的丈夫詹云影，這個被人稱為“詹大塊頭”的男子很快變成皮箱里的16塊碎尸，血水滲透地板滴到1樓，被鄰居發現。起初，警方、法庭和輿論皆以“女子自古無奸不成殺”的思維破案，可最終并沒發現確鑿證據，詹周氏很快被判處死刑。隨著女作家蘇青、關露等知名人士不斷發聲，詹周氏在9年婚姻中的悲慘遭遇被公眾知曉，社會輿論開始轉變，詹周氏也開始積極上訴。而后，日本投降、抗戰勝利，時代的斗轉星移讓詹周氏的命運有了轉圜，死刑、無期、15年有期、刑滿釋放、重獲幸福，最終在新世紀初壽終正寢。

以上，就是《醬園弄》的原型案件。在第一部《醬園弄·懸案》中，故事聚焦于日本投降前，詹周氏還未脫離死刑判決的經歷。但不同的是，電影并非案件重演，而是以詹周氏殺夫案為原點，繪出一幅鮮明銳利的時代圖景。

她和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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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周氏（章子怡 飾）、王許梅（楊冪 飾）、西林（趙麗穎 飾），這三個角色共同構成動蕩時代中的女性群像。

詹周氏目不識丁，揮刀殺夫并不是要反抗什么，只因想從暗無天日的婚姻中解脫。王許梅識時務，也有點小聰明，她知道汪偽政府氣數將盡，于是在獄中利用一切可利用的資源換取舒坦的日子和活命的機會。西林以筆為利刃，是新思想刺向舊時代的鋒利一刀，連警察局長都會和下屬說“她的話你要聽”。

她們的社會地位看似有天壤之別，但實則都困于時代為女性編織的牢籠。西林是“民國休夫第一人”，她縱然可以用文章殺伐，但仍要戴上假發才能游走在權力場中，稍有逾矩就會被“請”出法庭。王許梅以色相換生存，但萬沒想到“識時務”并沒能讓自己成為“俊杰”，反而斷送了性命。詹周氏則是彼時無名無姓的大多數，在婚姻這場賭注中任憑他人決定自己的余生。

其實，她們的命運都未曾真正掌握在自己手中，這也是影片借由殺夫案延伸出的表達——女性想要在亂世中存活，個人覺醒和彼此托舉缺一不可。片尾法庭審判的一場戲中，死去的王許梅和離開法庭的西林，化作詹周氏新的靈魂，兩個角色交替直面鏡頭，向詹周氏，也是向彼時身陷囹圄的所有女性說出“不要屈服，不要讓他們得逞”，三人共同改寫詹周氏的命運，詹周氏決定為自己爭取：“法律的公正從來沒有像讓我這樣的女人任何得到過任何好處，我沒有殺人。”

鏡頭中的權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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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周氏的悲慘命運是時代決定的，但什么是時代？答曰，誰站在權力之中，誰就是時代。薛至武（雷佳音 飾）這一角色顯然是影片中“時代強權”的代表，他手握權力，凌駕于律法。片中采用大量仰拍鏡頭來表現薛至武的高高在上，在開場不久后眾媒體詢問案情的一場戲中，薛至武被記者們圍堵，他看似處于低位，但實則仍在畫面中央，鏡頭也依然以仰拍來呈現他抬頭回答記者問題時的趾高氣昂。但這場戲以薛至武下樓離開來收尾，也預示著隨著他手中的權力正在消失。

同樣采用仰拍來呈現的角色還有詹周氏的丈夫詹云影（王傳君 飾），且多為詹周氏的主觀視角，與之相對應的就是視角轉換后詹云影對妻子的俯視，讓這場婚姻中的權力關系極為鮮明。

詹周氏和薛至武之間起初也是這樣極端的權力關系，但隨著劇情發展，這種權力關系也發生了變化。詹周氏一次次在法庭上翻供，既是為自己爭取機會，也是弱勢群體對強權暴政的挑戰。直到汪偽政府倒臺，薛至武大勢已去，被按在鐵絲網前毫無還手之力，詹周氏終于可以和他平視，平靜地審視這張因憤怒而扭曲的臉。

此外，影片采用大量特寫和近景鏡頭拍攝角色面部，使人產生強烈的代入感和壓抑感，少量的全景鏡頭也多在體現“集體的沉默”。比如詹周氏到賭場勸丈夫回家，卻被詹云影當眾毆打，賭場外滿坑滿谷的食客無一人起身幫扶，他們也是強權的幫兇。

娜拉出走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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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拉的出走只會有兩種可能，不是墮落，就是回來。但我不同意，我相信一個決定為自己而活的女人會有無數的可能。”影片開頭，西林為自己的新戲《玩偶之家新編》賣力吆喝，在故事之外暗示了接下來的劇情走向。但在故事之中，隨著詹周氏殺夫案一夜傳遍上海灘，《玩偶之家新編》隨即被調換，根據殺夫案改編的劇目很快上演，沒有人關心娜拉出走后會怎樣，臺下的看客們只關心詹云影的頭去哪兒了。

這兩段“戲中戲”點出故事所處的時代之荒謬，沒有人在意詹周氏真正的遭遇，圍觀的大眾只希望她不斷上訴，好讓茶余飯后多一些談資。詹周氏在這樣的時代中能走出“墮落”與“回來”以外的第三條路，一方面是時局風云變換造就的偶然，另一方面是在王許梅、西林的啟發下，詹周氏自我意識覺醒后的必然。

影片用神棍宋瞎子（易烊千璽 飾）的玄學視角來看待詹周氏的命運：和詹云影的幾世孽緣，需要拼上性命去斬斷。“命硬”的詹周氏和薛至武八字相沖，也為時代所不容。但或許只有宋瞎子能料到，最終是時代敗下陣來，詹周氏贏了。

《醬園弄·懸案》以殺夫案為引，在西林的《玩偶之家新編》中拉開序幕，以詹周氏覺醒后的獨白收尾，讓那些在亂世中尋求尊重和平等的人們看到希望的曙光。詹周氏的故事并未結束，死刑的鍘刀仍懸于頭頂，雖然后續如何尚未可知，但可以肯定的是，為自己而活的女性，一定會擁有無數種可能。

作者 | 筱囡

自由撰稿人，哏都青年

排版丨阿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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