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關陳毅的點滴回憶

北京中國印刷技術學會王益

在新四軍時，陳毅是代軍長，我是新四軍政治部秘書處秘書兼宣教部出版發(fā)行科長，可以算是陳毅的老部下。

我最初見到陳毅，是在1940年年底。我在鹽城辦大眾書店，陳毅常到書店看書買書，因而認識了。那時我們之間是書店老板與讀者的關系。有一次他問我書店里有沒有關于下圍棋的書，我說沒有，但可以從上海買來。不久，我果然從上海買回一本世界書局出版的《圍棋大全》，厚厚一本，送給了他。他很高興。在淮海戰(zhàn)役時，我是山東新華書店經理，他從前線寫信來，要買《魯迅全集》。《魯迅全集》一共從上海只運來三五部，早賣完了，沒有滿足他的要求，很遺憾。但我給他送去了《魯迅書簡集》。

在戎馬控惚中，居然要買《魯迅全集》，真是儒將風范。

我在大眾書店時，經常往來于根據(jù)地與上海之間。上海有些文化人來根據(jù)地，就由我當交通員，給他們帶路。蟄居于上海的左翼國際問題專家章漢輔要來根據(jù)地，就是由我?guī)返?。到達根據(jù)地后。陳毅請他吃飯。吃飯時我陪座，坐在陳毅旁邊。我嫌飯碗大，吃不了滿滿的一碗飯，要減去一些。陳毅覺察后，說可以把飯撥到他的碗里。我就把飯碗遞給他請他用筷子撥，他卻堅決要我用我的筷子撥。這件小事給我印象很深。我想不到他是那么尊重人，那么有修養(yǎng)。在席間談話中，得知陳毅和章漢輔是大革命時期的老朋友。當章漢輔知道陳毅已結婚時，要求見陳毅夫人張茜。張茜就住在我們吃飯的那間屋子的隔壁，沒有跟我們一起吃飯。陳毅就把張茜叫出來見了面。后來章漢輔擔任了鹽阜區(qū)的一個縣的縣長，用了何封的名字。新知書店的創(chuàng)始人兼負責人徐雪寒到根據(jù)地，也是我?guī)贰ｊ愐阏埶燥垼乙矃⒓恿恕?/p>

陳毅很注意了解敵占區(qū)的情況。有一次我從上?；馗鶕?jù)地，寫了一篇《敵偽區(qū)見聞錄》，發(fā)表在《江淮日報》的副刊上。一天發(fā)表一段，分幾天連載。陳毅認為分幾天連載不好，他對副刊主編戈揚說:“王益同志的那篇文章應該一次登完”。

有一次我?guī)М厬甑礁鶕?jù)地，陳毅知道后，到招待所來看我們，向我們了解敵占區(qū)的情況。談完話后，陳毅提議與我們下圍棋。我當時很靦腆，不敢跟他下。畢應申跟他下了，輸給了他。他下的是快棋，符合他豪爽的性格。

在新四軍時，陳毅經常給我們做報告。他做報告沒有稿子，也沒有提綱，但很生動，很深刻，很吸引人。有一次他講到在井岡山時，戰(zhàn)士們有一句“怪話”，說:“打倒資本家，天天吃南瓜”。他說這句怪話反映了兩個問題。在那個時候，革命的性質、任務、對象不明確，把“打倒資本家”作為革命的目標。又說明當時生活很艱苦，沒有糧食吃，充饑只能“瓜菜代”。

在革命戰(zhàn)爭年代，干部們也不是完全沒有非無產階級思想，“地位觀念”就是一種相當普遍存在的私心雜念。陳毅在報告中，不是板起面孔、一本正經地加以批判，而是很有人情味地引用典故和成語“大器晚成”進行啟發(fā)、誘導。我們聽了很受教育。

在抗日戰(zhàn)爭時期，新四軍政治部特地蓋了一些房子，招待在敵占區(qū)和國統(tǒng)區(qū)無法立足的著名文化人。潘漢年、范長江、于毅夫、徐雪寒等都在這里住過。陳毅常來與他們聊天下棋，足見他親近和重視知識分子是一貫的。

陳毅曾親自編過一本《新四軍殉國先烈紀念冊》，交我們出版。1943年他去延安參加整風。饒漱石在陳毅離開華中后，對該書進行“審查”，說該書有許多嚴重錯誤，要刪要改。印成的書如何進行刪改，實際上就是要槍斃這本書。饒漱石當時挑了很多毛病，什么毛病記不得了。只記得有一篇文章，標題是《東平之路》。饒漱石說:“怎么能有東平之路?”東平是丘東平，留日學生、左翼作家、共產黨員，魯迅藝術學院華中分院教務長，在日軍“掃蕩”中英勇犧牲。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為什么丘東平不能有自己的路?東平之路是革命之路，為什么不能紀念?

解放后，跟陳毅見面的機會少了，但經常能聽到陳毅做的報告。有一次他在報告中談到他的元帥軍銜，說在外交場合還有點用處，各國元首和外交部長，對他都刮目相看。

有一個星期天，陳毅沒有帶警衛(wèi)員，帶了一個小兒子，輕車簡從，來到出版總署，要見孫伏園。孫為二十年代北京《晨報》副刊的主編，魯迅的許多文章(包括《阿Q正傳》)，最初就是發(fā)表在《晨報》上的。陳毅在北京工作時，與孫伏園有交往。陳毅從夏衍處打聽到孫是中國民主同盟盟員，在出版總署工作，任版本圖書館館長。

陳毅到出版總署找不到孫的住處。恰巧碰見了我，我把陳毅領到了孫的住處。孫伏園想不到陳毅會來看他。陳毅見到孫伏園后，第一句話是:“幾十年的老朋友，今天才來看你，非常對不起!”這使孫伏園激動不已，多少天都平靜不下來，這算是解放后我與陳毅的一次見面。

有一年八一建軍節(jié)，解放軍舉行招待會，我和阿老(曾任山東新華書店美術編輯，曾為陳毅畫像)被邀參加。我們看到了陳毅，問他還認得不認得，他說:“認得”。當時要同他談話的人很多，我們沒有再說什么。這也算是一次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