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長三角一體化發展上升為國家戰略以來，三省一市積極搭建合作平臺，以科技創新賦能產業創新，以產業創新促進科技迭代升級，催生出諸多新產業、新業態、新模式。科技創新與產業創新深度融合，正推動長三角產業變革。如何進一步整合區域內科技創新力量和優勢資源，打造科技創新策源地？如何推動人才、資金、技術等產業要素在更大范圍流動，推動更多具有領先優勢的先進制造業集群向世界級邁進？如何更好發揮長三角的先行探路、引領示范、輻射帶動作用？本報約請三位學者研討交流。

G60科創走廊依靠區域協同和融合發展，發揮著服務輻射帶動長三角的重要引擎作用。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主持人：向新提質，積勢成力。長三角，正在成為一支聯合“創新戰隊”。2018年以來，長三角區域協同創新指數年均增幅達9.26%。創新這個“關鍵變量”成為長三角高質量發展的“最大增量”。如何進一步攜手培育長三角戰略科技力量，加快打造科技創新的策源地，更好服務國家高水平科技自立自強？

李湛：長三角需以“國家使命驅動、市場機制運作、全球資源整合”為原則，通過制度型開放打破行政藩籬，使戰略科技力量從“物理聚合”邁向“化學融合”，最終建成世界級創新策源樞紐。這既是對國家戰略的踐行，更是長三角自身從“制造高地”向“創造極核”躍遷的必然選擇。

一是構建梯度化戰略力量體系，強化國家科技自立自強的核心引擎功能。以上海張江、合肥綜合性國家科學中心為“雙核”，聯動南京、杭州等科創中心，形成“基礎研究核心區-應用轉化輻射帶-產業創新集群”三級體系。通過上海光源、合肥量子實驗室等大科學裝置，吸引高校、科研院所、龍頭企業共建聯合實驗室，實現“一設施多團隊”協同。同時，建立“鏈主企業牽頭+科研機構支撐+中小企業配套”的創新聯合體，設立創新領軍企業培育庫。

二是突破體制機制壁壘，激活協同效能。推行創新券跨省通用制度，將重大科技設施、大型儀器納入“預約-使用-結算”一站式平臺共享體系；試點稅收分成改革，按研發投入比例分配跨省市合作項目稅收。設立長三角聯合攻關基金，構建新型舉國體制區域范式；通過“揭榜掛帥+賽馬制”的新型科研組織機制組建跨區域團隊，實行里程碑考核來解決“卡脖子”技術難題。

三是優化創新生態，筑牢策源基礎。建設人才自由流動特區，推動23類戰略科技人才的集聚、科研經歷跨省互認，設立賦予技術路線決定權的“戰略科學家工作室”。沿G60科創走廊布局中試基地，構建“實驗室成果-概念驗證-知識產權交易-產業基金-量產基地”的轉化鏈條，配套科技成果轉化基金，為早期項目提供風險補償。

四是強化開放創新樞紐功能，提升全球影響力。依托浦江創新論壇等平臺，擴容海外聯合實驗室，在蘇州工業園、合肥聲谷試點科研設備免關稅的“保稅研發”制度。同步構建產業鏈安全防控體系，對三大先導產業實施關鍵技術“紅黃藍”分級預警、原材料動態監測及替代技術路線儲備。

余典范：在全球科技競爭加劇與產業鏈安全挑戰下，創新資源在空間上從全球化分散轉向區域化集聚，創新方向上從效率優先轉而兼顧技術自主，創新組織上從線性研發轉向網絡協同。作為創新資源集聚程度最高的區域之一，長三角在培育戰略科技力量、服務國家高水平科技自立自強上恰逢其時，要在以下幾方面協同發力。

協同筑牢基礎研究的厚度。加快推進共建基礎研究聯合基金，在三省一市按一定比例出資基礎上，通過加大基礎研究稅收加計扣除力度吸引企業參與，設立超長周期的基礎研究基金。聚焦國家急需、長三角具有優勢的領域，制定基礎研究聯合攻關清單，采取“揭榜掛帥”等方式組建創新團隊。協同打造大科學裝置集群網絡，強化策源能力。在治理方式上，成立大科學裝置理事會等協調機制，從屬地管理轉向協同共治。

協同提高數智賦能創新的濃度。充分發揮長三角在算力、工業數據、人工智能大模型等方面的優勢，協同構建跨區域的創新智慧大腦，通過建立數智資源、場景應用的調度、共享與協調機制，推廣數智創新券通用通兌，實現標準互認、資質互認、檢測互認、信用互認、數據互通，在重點領域打造數智驅動創新的“長三角樣本”。

協同打造創新規則標準的高度。長三角聯合制定區域協同創新規范，在數據共享規則、綠色全生命周期標準體系、知識產權跨區域保護等方面率先探索相應的規則標準，代表中國爭奪國際話語權。聚焦量子信息、具身智能、6G通信等前沿領域，協同制定發布國內標準、國際標準，推動創新標準成果向重點市場輸出。

李魯：要增強使命意識，明確目標方向。朝著建成科技強國的宏偉目標奮勇前進是當前和今后一個時期開展科技創新工作的根本遵循，長三角要以打造區域創新共同體來強化使命意識和責任擔當。要對照科技強國的“五個強大”關鍵核心要素，要堅持“四個面向”為經濟高質量發展提供科技支撐的任務導向，立足國家所需、發揮區域所能、形成廣泛合作共識和合作清單，攜手爭取在國家科技創新體系中發揮更大功能和應有作用。

要著力共建共享，調動各方積極性。首先，依托重大功能載體設施，共同打造長三角重大科技基礎設施集群。其次，聚焦集成電路、生物醫藥、人工智能等重點領域和未來產業的關鍵核心技術，實施長三角聯合攻關計劃，強化跨區域“揭榜掛帥”聯合機制。第三，深化央地協作、推動區域合作，一方面強化國家實驗室、國家科研機構、高水平研究型大學、科技領軍企業等科技創新“國家隊”的戰略科技力量的骨干引領作用和體系化、建制化優勢；另一方面增強企業創新主體地位，組建跨區域創新聯合體、開放創新平臺，進一步匯聚社會研發投入。此外，通過構建創新人才生態圈、設立長三角基礎研究聯合基金等多樣化的政策創新，持續為長三角打造區域創新共同體和科技創新策源地提供要素支撐。

主持人：“產業鏈、供應鏈在關鍵時刻不能掉鏈子，這是大國經濟必須具備的重要特征。”長三角是全球產業鏈供應鏈的重要組成部分。以新能源汽車為例，從硬件到軟件、從設計到生產，上下游都在長三角4小時車程內。如何疏堵點、破卡點，構建更加緊密的區域創新共同體和產業發展共同體，將優勢產業力量“攥指成拳”，鍛造出具有全球競爭力的“硬核”產業集群？

余典范：長三角優勢產業發展程度較高，要將此優勢轉化為具有韌性的全球競爭力，關鍵要從要素、產業的分散發展轉向高質量的集群發展。重點從制度協同、區域分工及價值鏈整合三個層面進行系統性重塑。

以制度創新破除行政壁壘，構建一體化的產業協同治理機制。以“三張清單”為抓手，提高體制機制協同。一是統一市場準入的“負面清單”，建立長三角統一的市場標準，消除各地對本地企業補貼差異等地方保護性政策，打造公平競爭的一體化市場。二是明晰跨區域協同的“權力清單”，可成立如“長三角產業協調辦公室”等實體化機構，賦予其在重大項目跨省審批、環評互認等方面的統籌權。三是固化“責任清單”，優化“政府鏈長+企業鏈主”機制，由各省市主要領導擔任鏈長負責政策協調，而由龍頭企業擔當鏈主則主導制定技術標準與供應鏈聯動方案，充分發揮有為政府與有效市場協同效應。

以錯位發展優化區域分工，實現優勢互補的協同效應。克服內部同質化競爭，以合作補短為導向，從橫向競爭轉向縱向整合。推動形成基于資源稟賦的專業化分工格局，明確從核心技術研發、先進裝備制造到下游產業應用與模式創新的功能定位。通過構建功能互補、梯度清晰的產業生態，合力攻克重點領域共性技術瓶頸，提升長三角產業整體競爭力。

以垂直整合提升價值鏈位勢，塑造具備全球影響力的產業生態。縱觀全球成功的產業集群，其核心競爭力均源于高效的垂直整合。長三角地區應在傳統重點產業、戰略性新興產業、未來產業上深化縱向合作。在此進程中，上海可充分發揮其高端制造業的龍頭引領與科技服務業、工業服務業的賦能輻射作用，與蘇浙皖強大的先進制造基地形成緊密聯動，實現“研發+制造+服務”的多向加持，有效推動長三角產業集群向全球價值鏈高端攀升。

李湛：在全球產業鏈重構的大背景下，產業鏈、供應鏈的韌性與自主性已成為大國經濟的核心競爭力。長三角地區憑借其完備的產業體系和高效的協作網絡，已然成為全球產業鏈供應鏈的關鍵樞紐。以整車企業為例，上海聚焦智能駕駛算法和芯片研發，江蘇常州專注于動力電池技術，浙江寧波致力于一體化壓鑄工藝，安徽蕪湖強化電驅動系統集成能力，共同構筑起優勢互補、分工明確的產業格局。但要進一步強化全球競爭力，必須著力疏通產業鏈、供應鏈的堵點與卡點。從現實看，一方面區域內產業鏈各環節仍存在信息不對稱、技術資源分散、協同創新機制不足等問題；另一方面，跨區域的行政壁壘、政策差異也制約了創新要素的高效流動，影響了產業鏈上下游的協同效率。

為此，首先要加速推動區域創新要素的高效流通。可依托統一的技術市場和產業聯盟平臺，打通長三角各城市間的創新鏈條，實現技術成果共享與產學研深度融合，構建互聯互通的科技創新生態體系。其次，要著力推動關鍵核心技術的聯合攻關，充分發揮各地的產業優勢，建立跨區域的核心技術攻關聯盟，集中力量解決芯片、電池、軟件系統等領域的技術瓶頸，持續提升自主創新能力。此外，還應構建更加緊密的產業發展共同體。政府部門可聯動制定長三角一體化的產業規劃體系，明確各地產業分工與定位，避免無序競爭與重復建設。

李魯：一是聚焦協同建設長三角世界級產業集群。統籌推進傳統產業升級、新興產業壯大和未來產業前瞻布局。鼓勵支持長三角區域以數智技術、綠色技術改造傳統產業，以高標準及安全、環保等規范制度引領傳統產業升級，有序實現跨區域產業轉移與合作。對標新質生產力要求和現代化產業體系布局，編制實施長三角地區未來產業發展規劃，聯合爭創國家級未來產業先導區、聯合發布標志性未來產品應用場景等。特別是，要把握數字經濟、平臺經濟、智能經濟和數實融合趨勢，聚力打造更具國際競爭力的數字產業集群。

二是深化建設跨區域產業合作平臺。改革開放以來，我國逐漸形成了由經開區、高新區及海關特殊監管區為主體構成的園區體系。這些類型多樣的園區以改善營商環境和招引培育產業集群為核心功能，在支撐地方增長、深化改革開放、提升城市化水平等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長三角區域擁有各類省級以上開發區近500家，是享譽國內外的園區經濟“重鎮”，可依托園區優勢及園區基礎上形成的跨區域產業合作平臺，鍛造出具有全球競爭力的“硬核”產業集群。比如，探索打造一批長三角一體化產業發展示范基地，通過跨省合作、城際合作園區、發展飛地經濟等，探索建立利益共享機制。

主持人：習近平總書記將京津冀協同發展、長三角一體化發展、粵港澳大灣區建設，比喻為引領中國發展的“三大引擎”。面向“十五五”，緊扣一體化和高質量兩個關鍵，長三角一體化發展如何在完善合作機制上作出新示范，為區域協調發展提供“長三角方案”？

李湛：“長三角方案”的精髓在于以服務國家科技自立自強與產業鏈安全戰略為使命，以“兩個創新”協同為主線，通過突破性制度機制，構建融合發展新生態。這不僅為長三角自身躍升為“創造極核”提供引擎，更為全國破解行政分割、產業同構、創新孤島難題提供系統化、可操作的示范模板。

首要任務是構建“制度型協同”新機制，破除要素流動壁壘。建立區域統一要素大市場，探索基于產業鏈價值的利益分配，并設立協同發展基金，重點支持共建重大科創平臺和聯合攻關核心技術，實現風險共擔、收益共享。強化協同治理權威，提升長三角一體化辦公室統籌能力，確保政策“一致性審查”，并在數據、環保、產業規劃等關鍵領域探索協同立法。

核心路徑是打造“科-產”融合新范式，實現無縫對接。關鍵在于共建融合平臺，推動國家實驗室、大科學裝置與集成電路、生物醫藥、人工智能等優勢產業集群定向對接，配套區域性成果轉化基金。借鑒產業鏈協同成功經驗，機制化明確技術協同、知識產權共享、產能協作與供應鏈備份規則。同步建立區域韌性保障機制，建立關鍵部件互備、產能互助的應急協調。

重要支撐在于強化數字賦能與開放協同。建設整合區域科創、產業、政務數據的“長三角數字協同平臺”，實現創新資源智能匹配、供應鏈風險實時預警及政策協同精準推送。同時，深化開放創新制度集成，完善“保稅研發”等特殊監管政策，協同構建全球創新資源吸引網絡。

余典范：長三角區域內發展水平相近、產業互補性強、治理體系較為成熟，為率先探索高質量一體化發展路徑提供了有利條件。打造具有引領示范意義的“長三角方案”，關鍵是在區域合作機制實現創新引領。

第一，引導各地展開良性競爭，打造因地制宜高質量發展的標桿。一體化發展并不意味著削弱地方特色，而是要在統一規則下形成比學趕超的氛圍。鼓勵各地結合自身優勢，在科技創新、營商環境、公共服務、產業升級等方面亮出特色、爭創一流。國家層面可探索建立高質量發展競爭激勵機制，將制度對接深度、協作項目成效、服務便利程度等納入區域評價指標。

第二，推進制度規則對接，打造一體化“最后一公里”樣板。針對長三角一些制度標準仍不統一、平臺建設缺乏協同等問題，可依托長三角生態綠色一體化發展示范區、G60科創走廊等現有平臺，率先在市場準入、要素流動、綠色認證、政務服務等方面探索“單一受理、協同辦理、全域通行”的機制安排，打造一批可復制、可推廣的制度創新成果。

第三，打造以制度型開放促進企業鏈式抱團出海的“長三角方案”。充分發揮上海自由貿易試驗區、臨港新片區制度開放引領者作用，疊加蘇浙皖等地數字貿易規則、跨境電商、投資貿易自由化等政策優勢，有效銜接國際規則、對接國際市場與資源。構建長三角重點產業鏈、重點企業走出去服務清單，在市場信息與風險預警、供應鏈構建、規則合規管理等方面提供全方位服務，助力長三角企業實現高效的鏈式抱團出海。

李魯：一是在合力培育發展新質生產力上積極作為。《長三角一體化發展規劃綱要》規劃期設定至今年、展望到2035年，明確提出“一極三區一高地”的戰略定位，將“全國發展強勁活躍增長極”列為首要定位。長三角要堅定不移圍繞推動高質量發展、完善一體化合作的體制機制，加快科技創新與產業創新融合，在發揚各地區比較優勢基礎上，合力培育和發展新質生產力，作為全國高質量發展的增長極、動力源和穩定器，發揮更好更強且可持續的支撐作用。

二是在合力打造高水平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上積極探索。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強調到2035年全面建成高水平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為一以貫之發揮經濟體制改革的牽引作用指明了方向。以這個目標為導向，長三角區域可憑借良好的基礎和條件，通過一體化的思路舉措，創造更加公平、更有活力的市場環境，實現資源配置效率最優化和效益最大化。比如，未來長三角一體化進程中可在堅持和落實“兩個毫不動搖”，深化國資國企改革，深化要素市場化改革，建設高標準市場體系，加快完善產權保護、市場準入、公平競爭、社會信用等市場經濟基礎制度，以及營造一流營商環境，落實公平競爭審查制度規范等重要領域和重要方面先行一步，作出示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