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在公公婆婆住的老屋整理老物件時，翻到了婆婆珍藏的鐵盒——里面有一塊停走的上海牌手表、一疊發黃的字條，還有兩張夜校畢業證。

突然想起公公離世前，半夜起床想去看婆婆，卻再也沒能醒來。而三個月后，婆婆握著公公的老花鏡，安靜地隨他而去。他們的愛情沒有轟轟烈烈的誓言，卻藏在67年里的每一個細節里……

01

1956年的春天，25歲的公公第一次見到20歲的婆婆，是在夜校上課時。那時的婆婆扎著兩條烏黑的麻花辮，穿著碎花連衣裙，活潑、漂亮又文靜。

公公后來跟我們提起往事，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你們媽媽年輕人可漂亮了，尤其讀書特別聰明，字也寫得好，是我們夜校同學中學得最好的。"

我老公（公公婆婆的寶貝兒子)有次聊天時告訴我，公公當年為了追婆婆，每天提前半小時到教室，就為了幫婆婆占個靠前的好位置。婆婆一開始并不知道，還以為是自己運氣好。

"你爸爸那時候窮得很，"婆婆在世時曾笑著回憶，"但硬是攢了三個月工資，給我買了塊上海牌手表。"那塊現在已經不走了的老手表，至今還收在婆婆的梳妝盒里，成為他們愛情的見證。

02

結婚后，年輕的婆婆很快顯露出不會持家的特點。她是家里的獨女，從小被外公外婆捧在手心里長大，對柴米油鹽完全沒有概念。

"第一個月發工資，你們媽媽就給家里買了最貴的搪瓷臉盆、絲綢被面，還給我做了套毛料中山裝。"公公邊說邊搖頭，眼里卻滿是寵溺，"結果不到半月，我們倆就只能出去借互助金過日子。"

于是，家里財政大權自然而然地移交到了公公手中。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這個看似被迫的安排竟然持續了一輩子。

每個月發工資的日子，公公都會準時給婆婆發"零花錢"，這個習慣一直保持到他們退休后領養老金的時候。

"你爸給我的錢，永遠比說好的多。"婆婆曾神秘地對我們說，似乎在分享一個甜蜜的秘密。

03

隨著大姑子、我老公和小姑的相繼出生，家里的開銷越來越大。當時兩個人的工資加起來還不到100元，但公公堅持要請保姆。

"你媽身體弱，上班又辛苦，回家還要照顧三個孩子，我舍不得。"公公這樣解釋。后來我們才知道，為了支付保姆費用，公公戒了煙，還經常接些夜間的零活。

據說保姆李阿姨在公公婆婆家工作了十幾年，直到最小的姑姑上小學。

我和我老公結婚后，回去看公公婆婆的日常畫面是：公公一下班就鉆進廚房洗菜、炒菜、做飯，婆婆坐在沙發上看報紙。公公空閑下來立馬會給婆婆端一杯茶水。

"你媽啊，就會動嘴。"公公常開玩笑說，"回家往沙發上一坐，就開始點評'老頭子啊，今天這個菜鹽放多了'、'兒子，你擦的桌子還有灰呢'。"

但奇怪的是，沒人覺得這有什么不對。

公公樂意承包買菜做飯，大姑子和我老公從小負責洗碗洗衣，小姑子年紀最小，被哥哥姐姐護著不用干活，上學后也開始幫忙打掃房間。

而婆婆，永遠是那個優雅的"質檢員"，用她的話說："我得保持水準，不能降低要求。"

04

退休后，公公婆婆養成了每天傍晚散步的習慣。小區里的人都認識這對總是手牽手的老夫妻。婆婆的手永遠緊緊攥著公公的手，像怕他跑掉似的。

"老陳，你們感情真好。"鄰居們常說。

公公總是笑呵呵地回答："習慣了，牽了一輩子了。"

我記得特別清楚，有次下小雨，我看見公公一手撐著傘，一手小心翼翼地扶著婆婆，自己的半邊身子都淋濕了。

回家后婆婆發現，心疼得直跺腳："你這個老頭子，怎么不知道照顧自己！"然后趕緊去煮姜湯。

05

變故發生在婆婆85歲那年。起初，婆婆只是偶爾忘掉東西，后來發展到半夜起床說要去找"夜校的陳同學"。

醫生診斷是阿爾茨海默病。

婆婆的病情發展得比想象的快。她開始晝夜顛倒，常常半夜醒來，吵著要見"年輕時的帥哥陳同學"。

當時已經92歲的公公堅持親自照顧她，陪她說話，給她唱《夜來香》——那是他們年輕時最喜歡的歌。

"爸，這樣下去您身體受不了。"我老公紅著眼睛勸道，"我們把媽送到條件好的養老院吧？"

公公搖搖頭，聲音很輕但很堅定："我答應過要照顧她一輩子。她在家里，我看著她才安心"

我們只好請了專業護工，但公公除了睡覺，寸步不離地守在婆婆身邊。婆婆吵鬧的時候，他像哄小孩一樣哄她：“乖，別吵，等會兒孩子們就回來看你，你要給小重重做榜樣哦！”

保姆喂婆婆吃飯時，公公守在一旁，會像哄小孩一樣說"老婆子，這菜好吃，再吃一口，就一口"。

后來，婆婆惡化成木僵狀態，不會說話，不能吞咽，公公擔心婆婆會突然離開，即便有保姆守著，他還是不放心，每天晚上會半夜起床看看婆婆情況如何。

06

2023年夏天的一個夜晚，92歲的公公在半夜起床想去看婆婆的時候，不慎摔倒，被護工抱起的時候，他還艱難地用手指著婆婆的床，后來再也沒醒過來。

婆婆似乎感應到了什么，那天出奇地安靜。她像往常一樣被保姆抱到輪椅上坐著，看到公公的老花鏡便硬抓在手上不放。

三個月后，87歲的婆婆也追隨公公而去。我們趕過去時，她手里還攥著公公的老花鏡。

我們把二老合葬在一起。墓碑上刻著："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這是公公年輕時在夜校學會的詩句，他常說這就是他對婆婆的承諾。

07

這次回老屋整理舊物時，我在婆婆的樟木箱子深處發現了一個鐵盒，里面整齊地收著：那塊早已停走的上海牌手表、一疊公公年輕時寫給婆婆的字條、還有他們夜校畢業證書。

最下面是一張發黃的紙，上面是婆婆娟秀的字跡：

"今天老陳又給我多塞了五塊錢零花，這個傻子以為我不知道。其實我都存著呢，等攢夠了，給他買那件他看了好幾次的呢子大衣..."

我拿給老公看，他的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原來那個看似不管家的婆婆，一直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愛著公公。

如今，每當我看到街上白發蒼蒼還手牽手的老夫妻，就會想起公公婆婆。

他們用六十七年的相守告訴我們：最長情的告白，就是一輩子的陪伴與呵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