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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5年3月20日,春寒料峭。上海醬園弄85號,幾聲驚悚的尖叫劃破清晨六點的寂靜。聲音漸弱,街上寥寥無幾的行人收回了好奇的目光。
幾小時后,這棟老式木樓樓下,房客夫妻驚恐地發(fā)現(xiàn)天花板滲出暗紅色液體——竟是血水!
他們急急敲開樓上房門,眼前景象令人毛骨悚然:墻上濺滿血漬,空氣彌漫濃重血腥。女主人詹周氏滿身血跡,臉色慘白,眼神空洞,木然自語:“我把我男人殺了。”
警方迅速趕到,在一個破舊大箱內(nèi),發(fā)現(xiàn)了被肢解成16段的男尸殘骸。詹周氏當(dāng)場被捕,對罪行供認(rèn)不諱,很快被判死刑。
然而,一個巨大疑問揮之不去:身高1.5米幾、體重八十斤的詹周氏,如何能殺害并分尸體重兩百多斤的魁梧丈夫詹云影?
警方懷疑她有同伙。一個叫賀大麻子的男人進(jìn)入視線,他曾多次接濟(jì)詹周氏。但詹周氏只承認(rèn)與其有染,堅決否認(rèn)合謀。
此時,小報已捕風(fēng)捉影、極盡渲染之能事,將詹周氏描繪成“當(dāng)代潘金蓮”,與“姘頭”合謀殺夫。
直到一位女作家發(fā)出不同聲音。她便是張愛玲的好友、時任《天地》雜志主編、有“寧波皇后”之稱的才女蘇青。(蘇青的故事請看:她被稱為一代文妓,與張愛玲齊名,29歲離婚,43歲在劇場看大門
張愛玲曾說:“只有和蘇青相提并論,我是心甘情愿的。”蘇青尖銳發(fā)問:掩蓋在艷聞之下的,詹周氏殺夫的真實隱情是什么?
“十萬人流血是英雄,十億人流淚卻是犯罪。”她以筆為刀,疾書《為殺夫者辯》、《我與詹周氏》等文,發(fā)表于《雜志》《天地》等刊。
這些文章撕開獵奇迷霧,揭示了詹周氏悲慘的一生:自幼父母雙亡,被親戚賣至周家為婢。17歲嫁與安徽人詹云影,本以為脫離苦海,卻墜入更深火坑。
詹云影曾在影劇行風(fēng)光過,相貌周正,卻沉迷吃喝嫖賭。婚后不久便公然外遇,流連賭場。丫頭蘭喜與他相好懷孕后被逐,走投無路投奔,反遭詹云影毒打。
本是受害者的詹周氏心生憐憫,送她去醫(yī)院生子送人,并設(shè)法將蘭喜嫁出。詹周氏并非“十惡不赦”,實為恪守傳統(tǒng)、本性善良之人。
然而,她能救他人,卻救不了自己。
詹云影失業(yè)后,將所有怨氣傾瀉妻子身上,動輒往死里打。為了活命,詹周氏忍辱負(fù)重,將家中值錢之物一一典當(dāng),勉強(qiáng)糊口。
她曾對丈夫說:“有錢沒錢,總歸是夫妻……”甚至托人謀得香煙廠工作,每日清晨六點便趕工。詹云影卻疑心她外遇,毒打變本加厲。
最終,詹周氏被打得臥床不起,連工作也丟了。為求生計,她確與賀大麻子相好換取錢財,但賀視她如敝履,毫無真情。
3月20日凌晨三點,詹云影酩酊大醉賭歸。詹周氏苦勸:“莫再與酒肉朋友廝混,總得想法子活下去……借點錢擺個排骨年糕攤?再不濟(jì),把衣櫥柜子賣了換錢?”詹云影粗暴打斷:“少廢話!有錢照賭!”說罷又是一頓毒打。
那一夜,詹周氏脊背發(fā)涼,萬念俱灰。算命先生的讖語在腦中回響——斬夫首棄蘇州河,方能斷來世孽緣。她又想起看過的越劇:女人藏男尸入箱,非但無恙,終成誥命夫人。
絕望與恐懼驅(qū)使下,詹周氏喪失了理智,爆發(fā)出駭人力量,從廚房抓起菜刀,走向熟睡的丈夫……
繼蘇青之后,紅色特工兼作家關(guān)露也仗義執(zhí)言。她在《詹周氏與潘金蓮》中指出:“她的生活,她的丈夫都逼她死,可是她偏愛活。”詹周氏缺乏離婚的勇氣與覺悟,最終陷入“你死我活”的絕境。(關(guān)露的故事請看:1982年,背負(fù)43年罵名的76歲老人沉冤昭雪,卻在7個月后自盡,為何?
在蘇青、關(guān)露等持續(xù)發(fā)聲與社會關(guān)注下,同情者設(shè)法為詹周氏弄到一張懷孕證明,死刑遂改判無期。
1945年8月,日本投降,抗戰(zhàn)勝利,國民政府大赦,詹周氏獲減刑至十五年。
刑滿釋放,步入新社會的她改名周慧珍,重新嫁人。這一次,命運(yùn)終于眷顧,得遇良人。她一生未育,卻對孩子格外慈愛,在幼兒園做保育員直至六十多歲退休,安享晚年,壽至九十余歲。
醬園弄的血案已過去八十年。詹周氏跌宕的命運(yùn),與時代浪潮緊緊相連。舊社會的暗影里,曾有千千萬萬個“詹周氏”。即便今日,仍有無數(shù)女性在默默承受家庭與人生的不幸。
她的刀,劈開了丈夫的軀體,也劈開了那個吃人社會的冰山一角;她的血淚之路,是從地獄爬回人間的無聲控訴。
我們痛心于以暴制暴的悲劇,更當(dāng)警醒:當(dāng)制度的枷鎖與暴力的鐵拳將弱者逼至墻角,沉默即是幫兇。
在法制的光下,必須照亮每一個隱秘的角落,賦予受害者掙脫的勇氣與暢通的救濟(jì)之途,讓“向家暴說不”成為響徹每個家庭的安全底線,這才是對歷史最深的反思,對無數(shù)“詹周氏”最切的告慰。
以她故事為原型的電影《醬園弄》正在熱映,你會去看嗎?你,又看到了什么?
幸得文史相依伴,從此阡陌多豁達(dá)
愿同頻的人,都能在這里相聚,感謝您的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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