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識改變命運,但我更相信能夠改變命運的是榜樣的力量!”
一,
受訪人:佟國棟 一九六九年下鄉,在農村生活生活八年之久,下鄉期間,佟國棟自學了高中的所有課程,并在他人的鼓勵下自學了英語和俄語。一九七七年落實高考政策之后,參加了高考,并成為了特殊時期之后第一批的大學生。
二,
我叫佟國棟,老家是長春的,我一九六九年在蛟河下鄉待過能有七八年的時間吧,那功夫我十七歲,正是喜歡玩的歲數,在生產隊,我也不好好兒的干活兒啊,每天就想著玩兒,上山抓兔子,下河撈魚,冬天扣鳥,掏鳥窩,這些荒唐事兒我在那個年紀的時候都干過。
后來吧,我覺得總這么胡鬧不行,你得有個追求不是嗎,就這么渾渾噩噩的什么時候能是個頭啊?所以,那功夫我就開始了學習,再到后來吧,參加了落實政策之后的第一批高考,通過高考,我考進了東北大學英文系,畢業之后在省外貿廳工作過,九五年我下海創業成立了一家貿易公司,給自己干,回首這么多年,我的人生經歷說不上有多成功,但我算是實現了自己人生的價值。
我當年又是如何改變的呢?
這得要從頭開始說,我是六九年下鄉的,下鄉的地方是蛟河縣的前進公社,新光生產大隊,這么多年了,我的記憶一點沒變,時至今日,這地名我記得還是那么清楚。
作為一個十七八歲的半大小子,你想要讓他去干莊稼活兒,顯然這是有違人性的,但當年就是這個形式,你愿意不愿意都得下鄉勞動,全國一盤棋,走到哪兒都是這個政策。
我也不能搞特殊化,更何況我的父母就是個普通的工人,想搞特殊化的資格都沒有!
我是那年五月份到新光生產隊報道的,新光生產隊的書記給我辦理了落戶的手續,就讓生產隊長給我領到安置點兒了。
當年的安置點兒其實就是后來所說的青年點兒,五間破破爛爛的大瓦房,東面兩間西面兩間,中間就是外屋地,外屋地有兩口大鍋,吃飯燒水就得指望這兩口鍋了。
男知青住在東屋,女知青住在西屋,兩間房的大炕,大家伙兒并排躺下,能睡十四五號人,你就想吧,當時知青的生活條件該有多苦了吧!
這還不算啥,我們那知青點,夏天外面下大雨,屋子里面下小雨,外面不下雨,屋子里面還嘀嗒雨,到了冬天更遭罪,沒有掛墻皮的土坯房順著墻縫子,往屋子里面直灌東北風,說實話,那功夫可沒少遭罪。
到了這樣的一個生活環境里面,你如果說我還能有上進的動力?顯然是不可能的,那功夫很多的知青都有著跟我一樣的想法。
到了農村什么莊稼活兒也不會干,我們能干的就是搗蛋,胡亂的瘋玩,只要有偷懶的機會,我們絕不可能老老實實的在莊稼地里面掄鋤頭。
我在農村里面結識了很多和我一樣的半大小子,不著調是我們那個年紀本來的樣子,一天吊兒郎當的來到農田,不到晌午頭兒就找不到我們的影子了。
記得那是年底的時候,天兒挺冷的,還下著雪,我們一群半大小子從草甸子上套兔子回來,走在回村子的土路上的時候,就瞅見遠處一個背著大包,圍著紅圍巾的姑娘,正在向村子里面走來。
“這人誰啊?咋下雪天還趕路呢?”我的一個同伴問向眾人。
“廢話,能冒著大雪天趕路的肯定是新來的知青,走,過去問問不就知道了嗎?”大家伙兒把手揣到袖子里面,低著頭兒跑向了走來的紅圍巾。
到了跟前兒對方的一通兒“外國話”,讓我們這幾個淘小子都驚住了,“這話聽著咋就那么費勁呢?說的都是什么玩意兒啊?”
“紅圍巾”拽下擋在嘴上的圍脖,向我們問道“新光生產隊是在這個方向嗎?我是報道的知青,我叫劉苗苗!”紅圍巾一邊向我們打聽道,一遍大大方方的向我們伸出了右手。
“你是新光生產隊的知青?歡迎,歡迎!我,我們都是新光生產隊的知青,很高興見到你!”第一次遇到這種大大方方的姑娘,我們緊張的竟然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了。
簡單的客氣一陣之后,我們主動幫著女孩背過了行李,帶著她就去了隊部報道了。
走在路上,“紅圍巾”向我們介紹道,她是南京的老家,這次下鄉也是自己第一次來到東北,沒想到這面兒竟然這么冷。
大家伙兒一路上說說笑笑很快就到了隊部,“紅圍巾”在簡單的辦理了登記手續之后就被安排在了青年點的西屋就住下了。
我們知青點兒又來了新人兒了,這對青年點的知青來說是一件熱鬧的事兒,到了晚上,我們這群知青就圍著劉苗苗向她打聽起了,是怎么來的東北的。
劉苗苗地方口音很重,聽起來軟囔囔的,就好像嘴里面嚼著驢打滾似的,既好聽,但又聽不清楚她在說些什么。
幾天的熱絡之后,知青點又恢復到了原本的寧靜,每天還得面對著無盡的莊稼活兒發愁,冬天的時候,知青點的取暖只能依靠多穿衣裳,要么就得撿柴火燒炕,只有通過這兩方面才不至于被凍壞。
知青點的柴火需要自己去撿,撿回來,點著了就能暖屋子,男男女女知青到了農閑的時候都得準備過冬的柴火。
我和劉苗苗被編為了一組,每周一由我和劉苗苗一組去撿柴火燒炕做飯。
我在知青點是有名的游手好閑,這種活兒,我怎么能夠干呢?
可到了日子,我一看自己不干還真就不行,劉苗苗才一米五多一點的個頭兒,在野外撿的柴火棒子都比她高,更何況她也沒有那個勁頭,能把一捆柴火棒子背會知青點啊,沒辦法,我只能是硬著頭皮跟著劉苗苗去了大野地拾柴火去了。
兩大捆的柴火棒子,累的我是滿頭大汗,但好在劉苗苗跟在一邊還能跟我說說話!
“佟國棟,你今年多少歲?”劉苗苗問向我。
“十七!”我摸了一把額頭上的汗對劉苗苗說道。
“你對有什么理想嗎?”劉苗苗又問向我道。
“理想?理想是啥啊?”我根本就不知道理想為何物,認為自己如果有一天能夠回到城里,那可能就是我的理想了。
“理想,就是未來,你想干什么?難道你就一直想要留在農村嗎?”劉苗苗用不標準的普通話問向我。
“那誰愿意留在這兒啊,我,我理想是啥,我還沒想好呢,等我想好了再告訴你吧!哎,你有沒有理想?”我突然間向劉苗苗反問道。
“嗯,我有理想,我要考大學,我要出國留學,我想要去雨果的故鄉去看看那里的圣母院!”劉苗苗仰起圍著紅頭巾的頭望向著太陽望去。
“什么果?”我不解地問向劉苗苗。
“維克多雨果,法國的大文豪!他寫了《巴黎圣母院》和《悲慘世界》,你沒看過?”劉苗苗問向我。
“沒有,我聽都沒聽說過,我只知道蘋果!”我無奈的表示道。
劉苗苗被我無意識的一句話竟然逗得前仰后合的“你太幽默了!你們東北人好有意思啊。”
“我帶了《悲慘世界》,我可以借給你看,書寫的真的非常棒,把人物的善良表現的非常有藝術感,你會明白什么是真正的愛,什么是偉大的愛!”劉苗苗如癡如醉的向我表示道。
“得了吧,我,我對那些個玩意兒一點都不感興趣,得了,咱們還是往回走吧!”我看劉苗苗說起來就沒完,而我對書本這一切都沒有任何餓興趣,就想趕緊打住話題,可別再往下聊下去了,再聊下去,我真就無話可說了。
劉苗苗根本就不會做飯,她負責蹲在灶坑下面燒火,我忙著悶碴子粥,在我忙活的當口,偷眼看過去,只見劉苗苗手捧著一本滿是外國字兒的書正在邊讀邊劃道道兒呢!
“你看那玩意兒有啥用啊?看書,我們不也得在這窮鄉僻壤的干莊稼活兒嗎?你啊,要是有那個時間看看人家,都在織毛衣,打毛褲,等到了三九寒冬的時候你就該知道念書趕不上打毛衣來得更實在!“我向劉苗苗說道。
“子曰:朝聞道夕死可矣!我們今天哪怕在這么艱苦的鄉村也要保持學習的態度,學習如今看不到有什么作用,但未來的社會都需要知識與文化的建設,不讀書是不行的!”劉苗苗,放下手中的書,推了推眼鏡向我說道。
“嗯嗯!有用,有用你就看吧!”我怕碴子粥糊了鍋底趕緊拿起鍋鏟子對著鍋里面就攪合了起來。
慢慢的我們知青點的所有知青都了解了劉苗苗的愛好,那就是看書。
燒火,洗衣服,挑糧食種子的當口劉苗苗總是書和筆不離身,只要有空閑,劉苗苗就會拿起筆來在書上抄抄寫寫。
“苗苗,書上講的是啥啊?”有的知青看見劉苗苗看的如此入迷,就會問向劉苗苗。
“這是一本關于戰爭與和平的書,講述了俄國革命前的故事!……”大家伙兒一聽講的是故事,就開始圍在劉苗苗的跟前兒讓她給大家伙兒講講書中到底是說了那些事兒。
劉苗苗也不推諉,合上手中的書,向我們娓娓道來,講述起了,俄國革命前的波瀾壯闊的改革。
那功夫也沒于任何的娛樂項目,能夠講故事的人在青年點都是備受關注的人物,自然,劉苗苗的講述也是我們最早了解世界的一個窗口了。
劉苗苗給我們講述俄國的故事,講述美國的獨立戰爭,講述歐洲的工業革命,讓我們眾人聽得都是津津有味,想不到這個矮小干瘦的南方姑娘的大腦中竟然裝了這么多的故事,讓人覺得太不可思議了。
我想了解更多的故事,劉苗苗隨手就遞給我一本書,“你讀了就會懂了”
她眼中閃著光,我不忍拒絕她遞過來的書,只好接了過來。
開始讀的時候味如嚼蠟,實在沒有覺出來有多有趣兒,為了能夠也像劉苗苗一樣口若懸河的給大家伙兒講故事,我只能硬著頭皮讀下去,當我的心靜下來的時候,我才發覺,原來故事竟然是這么的精彩,這么的引人入勝。
自此我的讀書生涯開始正式步入了正軌,我成了青年點的第二個劉苗苗,行走坐臥,懷里面總會揣著一本大部頭。
我的書讀的越來越多,慢慢的我就有了個疑問,這些書很多都是外國人寫的,為什么能夠變成中國字兒呢?要把外國字兒變為中國字兒得多麻煩啊,這些翻譯又是怎么能夠做到的呢?
我帶著疑問,向劉苗苗請教,劉苗苗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對我說道,“翻譯,是由學習外文開始的,積累外文,當你能夠熟練的掌握外國文字應用的時候,你就可以去翻譯國外的經典作品了,聽著很難是不是?但不積硅步,無以成千里!學習就是這樣,慢慢的積累的!”
我對劉苗苗學習的精神很是佩服,時不時的就開始向劉苗苗請教,慢慢的劉苗苗竟然成為了我們知青點的學習榜樣了,每個人都開始養成了愛讀書的習慣。
和劉苗苗相處的久了,我才知道,劉苗苗的父母都是南京一所高校的高級知識分子,因為在特殊時期,被打成了右派,劉苗苗的父母為了讓劉苗苗能夠在一個安靜的環境下保持讀書的習慣,就毅然決然的讓劉苗苗來到了苦寒的東北下鄉。
劉苗苗的身世讓人唏噓不已,誰能想象的道一個高知分子家庭的孩子,竟然能到東北下鄉,實在是讓人不敢想象。
在劉苗苗的影響下,我開始學習英文,我從生產隊長那里借來了一臺收音機,每天晚上八點準時收聽中央的英文頻道,慢慢的我的英文成績開始提升。
受當年的政治氛圍影響,我還學習了俄文,雖然說都是半桶水的水平,但就像劉苗苗說的一樣,一切事物的成功,都在于堅持。
我在劉苗苗的帶領下,一堅持就是七八年,在這八年里,我學習了高中的全部課程,包括前面所說的英文和俄文。
一九七七年國家落實了政策,劉苗苗建議我跟她一起報名參加高考,我一下就犯難了,就我這水平能行嗎?
“行與不行,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個人要有嘗試的勇氣,我們一起在農村生活了七八年了,這七八年里你也讀了很多的書,試一試沒有什么大不了的,人生不要給自己留遺憾!”我真的不敢相信,這些話,竟是一個瘦小的南方女孩說出來的。
在劉苗苗的鼓勵下,我總算是下了報名的決心了,一九七七年的十月末,我參加了十年動亂之后的第一次高考,我的心情是忐忑的,是緊張的,在考場握筆的手滿是汗水,但我想起了劉苗苗圍著紅圍巾看太陽的樣子,也就不那么緊張了。
我考進了東北大學,而回到故鄉的劉苗苗也如愿以償的考入了武漢大學。
大學期間,我們倆人一直都保持著書信的往來,我們相互激勵,相互鼓舞,直至大學畢業之后,才斷了聯系。
我畢業之后由于英文比較優秀,就被分配到了省外貿廳工作,九五年,我頭腦發熱,就下海了,跟朋友在廣州成立了一家貿易公司。
由于業務上的關系,經常往來于歐洲和中國,我記得那是兩千零二年的時候,我曾經有機會到了法國,在法國總算見到了當年劉苗買所說的圣母院,你問我有什么不同,嗯,我想說,我看到了我下鄉那年東北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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