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人為什么不敢愛，在對待婚姻的問題猶疑重重？

一種解釋是生活成本大幅提高，尤其是跟房子、孩子相關的支出項目都顯著增長，使得年輕人對于愛一個人、跟ta結婚的前景感到擔心。事實上，近年來各級各地致力于促進婚育率的政策，都建構在這樣一個邏輯基礎上，也就是因為經濟問題，所以年輕人不敢愛、不敢結婚，所以對應的出臺婚育補貼，包括生孩子的補貼以后生完孩子養孩子的補貼，購房優惠、租房補貼，還有育兒補貼，增加公益型、普惠型育兒社會、幼兒園和中小學學位的供給。

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這其中當然還包括被決定的觀念基礎。婚育率的低迷，當然跟經濟有關。但從既有工業化國家的案例經驗或者教訓來看，經濟增長水平不完全與生育率升降對應，而且在美國等國家，事實組合的伴侶也有很多并不締結婚姻手續。

新出版的《45°青年》一書中，上海財經大學經濟社會學系副教授邢婷婷將中國青年置入時代巨變中，縱論青年的奮斗觀、消費觀、情感觀、社交觀、婚戀觀等多方面問題。而這其中的許多觀點，糅合起來即可以比較好地解答當代青年對于婚戀問題上的踟躇。

所評圖書：

書名：《45°青年》

作者：邢婷婷

出版社：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

出版日期：2025年5月

時代巨變重塑個人主義

如書中所談到的，20世紀晚期以來，時間效率化成為發展的重要特征，但跟得上時代節奏的人并不是那么多。而不能適應新時代競爭、不能適應社會的空前復雜性、無法很好地迭代自己的技術的人，陷入越來越困難的發展情境。人生如同游戲中的升級打怪，技術、知識、見識都要更新。

時代對人的要求提高了，而驅動經濟發展的科技動能，本身是由金融市場孵化推動的，這不僅進一步強調了效率優先，而且資本的自利性則要求傳統雇傭關系發生調整，降低負擔，以勞動關系變更為所謂的合作關系，零工經濟大行其道，讓大量的中青年相較于其父輩、祖輩，失去了單位的庇佑，而成為原子化的個人。

原子化的個人在傳統社會體系中意味著風險，但現有的新興技術包括大數據、人工智能、物聯網、智能監控等組成的新體系，使得技術理性駕馭社會不理性成為可能。這就是馬爾庫塞所說的，“進入科技社會之后，異化從有形的政治力量和經濟力量向無形的文化力量轉化”。所以，原子化的個人在現今社會，對于社會、經濟以及政治的沖擊是空前削弱的。

每個個人對于上述變化的體認不一。但無論如何，個體更加清楚地意識到不安。現在在中小學學齡孩子當中，也有不少人已經不會被父母、老師打雞血式的動員邏輯所鼓動，而是空前早熟和悲觀。

而對于年齡稍長的青年而言，或早或晚都會意識到現在所處時代的殘酷，所以更加關注或者說首要關注自己的體驗感，更加強調邊界感和舒適感，更可能通過線上線下尋求一些旨趣相投的朋友，而不是著急搭建以小家庭為目標的情感對象。

對于青年而言，或自覺或不自覺地理解到技術理性時代的真相，那就是如果循規蹈矩地按照年齡選擇婚育，就將更早地遠離自由，會被孩子、房子以及配偶及其父母關聯的一整套責任所束縛。

很多年輕人并不是絕對化地拒斥婚育，而是希望在一個相對較長的時間內，實現一個拒斥外界重壓，可以有限建構自我價值的希望。他們、他們在社會競爭中疲于奔命，“其困頓和痛苦并不能得到安頓”，只能通過擁抱大量的無意義感，比如鬼畜視頻，比如釣魚，比如將時間浪費在完全無營養的網大劇目，來尋求自我。

如書作者所說，現在很多青年推崇的“佛系”文化，秉持不爭不搶、不求輸贏、有無均可的態度。但書作者進一步分析得出的當代青年價值虛無、追逐自身利益最大化的判斷，很可能是不能成立的。佛系是一種態度，但不是一種約束，一個人在絕大多數問題上選擇佛系處理，不代表不能在自己最為關切的其他問題上積極進取。事實上，書作者也承認，現在很多青年在公共問題的表達上喜歡將自己的態度推到極端。

消費主義制造冷感青年

在談到當代青年的情感觀時，這本書談到，當代青年的情感世界中有一種張力，也就是一方面感到自己被孤獨侵襲、挾裹，加之生存焦慮，讓自己難以擺脫冷清無助的感覺。但另一方面，年輕人又會主動與他人保持距離，避免自己的自由受到限制。據此，青年的情感體驗和情感表達中出現了冷感的標簽。

如前述，青年的社交生活中出現了“圈群”、“搭子”等現象，也都是強調趣味相投。而這些情感共同體最核心的特質就是邊界明顯，絕大多數共同體成員并不會線下見面，彼此對各自的生活、工作、情感狀態不會介入太深，還能有限提供一些溫暖、快樂和陪伴。

事實上，當代青年的這種情感狀態，既是時代巨變下新型個人主義發展的必然結果，也可以認為是消費主義潮流所塑造的。

消費主義潮流并不完全等同于商業資本主義的影響。商業資本主義發展到高度金融化，資本高度介入商業業態并激勵商業每個環節都以前所未有的速率增值，這才是消費主義的本來面目。消費主義實際上就希望“既要……又要”：既要讓人們在傳統的家庭結構、情感關系上增加消費，諸如持續渲染情人節以及各種節日，鼓勵所謂的“舔狗經濟”、“禮物經濟”，又要鼓勵年輕人的社群，包括前面提到的“搭子”將興趣愛好以消費的方式進行展現。比如馬拉松搭子、登山搭子，實際上背后都意味著高額的裝備和消耗品支出。

相應的寵物經濟、主播經濟，本質上都是誘引消費者為了情感消耗花錢。但這些使得年輕人將大量的金錢和精力耗費在其中，帶來了虛假的情感慰藉，而且使得金錢和精力尤其是情感實際上處于一種超載透支的狀態，如何還有足夠的心力去搭建真實的親密關系。

換句話說，經由消費主義的推波助瀾，很多年輕人在真實的親密關系以外投入太多，而當代青年的成長經歷則充滿著難以順利建立真實親密關系的變量，比如地域流動，又比如除了從小學到大學的成長環境很難有其他真實接觸的社交對象，再如現在的工作制以高度內卷的方式讓年輕人不得不犧牲閑暇時間并高頻調換工作場所、地點。

“人的經驗總是嵌入社會生活的時空機制中，具有社會性、關系性和互動性的特征。由于社會變遷的速度不斷加快，不同代際之間、同一代際不同年齡段之間都難以形成共享的經驗。經驗的共享是維系人與人之間關系的重要基礎，關系都難以為繼，即便情感本身是真摯的，共識與公民也難以達成”。

績優主義評估下的愛情不值得

具體來談婚戀。

現在的戀愛，成本越來越高，這就使得很多年輕人對于愛情望而卻步。甚至流傳出一種觀點“智者不墜愛河”。

尤其在近年來經由多起代表性事件在媒體、自媒體環境中反復發酵以后，現在的年輕人在對待婚戀問題變得越來越現實和清醒，將“在追求自己心儀的對象時不顧一切地討好對方的行為”定義為不值得，認為點到為止才是理性、體面的選擇。

在現在年輕人的觀念體系中，“舔狗”不僅基本上沒有好結果，而且還意味著自尊將在社群中招致群嘲，而不會得到所謂的“癡情”評價。而年輕人同樣認為愛情至上的“戀愛腦”并不明智，因為“戀愛腦”最關鍵的是犧牲自己的自由意志，去屈從于對方的一切意志和行動。

如書中所談到的那樣，“愛情在當代青年的價值序列中位置不斷后一……愛情的不可預期性強、投入產出比低，干擾因素也越來越多”，甚至即便婚戀成功，也仍然有較高的概率要被“渣”。

實際上，這種觀念的結果并不是一些專家所說的，年輕人不再相信崇高和純粹的表現，恰恰相反，這是績優主義、結果導向從經濟上直接平移到個人價值觀體系中的表現。換句話說，引入時間就是金錢、效率至上、只對結果負責等觀念，的確可以極大地改善人群的組織性，用工作倫理來束縛后資本主義時代被不斷異化的、分散的、原子化的個人，但是這些觀念不可能截然就停留在工作觀上，必然會內滲到價值觀念的其他部分。

再加上消費主義不斷營造愛情與花錢之間的關系，很多影視劇傳播的金錢供養的愛情的思想，讓年輕人尤其是家底不夠豐厚的年輕人為此望而生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