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談起電影,69歲的意大利導演朱塞佩·托納多雷明亮的雙眼,依然會涌起激情與童真。
受邀擔任第27屆上海國際電影節金爵獎主競賽單元評委會主席,對托納多雷來說是一種榮幸。在上海的每一天,他的行程都圍繞著看電影、與評委會討論電影、聊電影中度過。
6月20日晚,上海影城展映托納多雷執導于1988年的電影《天堂電影院》。影片結束,現場一片掌聲。托納多雷在觀眾的歡呼聲中走上臺,與電影制片人、電影史學教授馬可·穆勒一起奉上一場電影大師班。
“我心中的天堂電影院,就是我在這里感受到的氛圍。”托納多雷表示,《天堂電影院》的成功遠超他當初拍攝電影的預期,“我沒料到這部電影在世界各地如此受歡迎,不同文化、不同地域的人會隨時代變遷去解讀這個故事,這是電影帶給我的驚喜”。
托納多雷的電影常常圍繞著時間、記憶與存在。他的《天堂電影院》《海上鋼琴師》和《西西里的美麗傳說》用細膩、溫柔的畫面解構記憶,探尋人性,敘述人生。《天堂電影院》獲戛納國際電影節評審團大獎和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獎的同時,也開創“大眾藝術片”浪潮。
說到拍電影的經驗,托納多雷說,真誠是第一位的,“電影人如果能審視自己的靈魂,或許也能洞察他人的靈魂。以真誠的心態講故事,觀眾會更愿意走近你的電影,這是電影表達的奧秘”。
生活是一個講不完的故事
托納多雷的電影之旅很像《天堂電影院》中的多多。生活在意大利靜謐小鎮的單親家庭男孩多多從小迷戀電影,每天都追著“天堂電影院”的放映師阿爾弗雷多教他放電影。
這部電影是自傳體類型的故事。托納多雷以自身經歷展開《天堂電影院》的敘事,多多就是童年時代的他。
托納多雷從未上過正規電影學校,而是在昏暗的電影院里學到關于電影的一切,“我沒有機會讀電影學院,我只是看了數百部電影,在不知不覺中學會電影的語言。電影院就是我的電影學校”。
他在大師班上回憶,自己第一次走進影院大概是六七歲的時候。當燈光熄滅,銀幕亮起,他看到“銀幕上人物的特寫就像一個個巨人”。男孩很好奇,這些巨人是如何鉆進銀幕,又如何出去的。中場休息,燈光亮起,銀幕上的人消失了,年幼的托納多雷為神奇的觀影體驗震驚不已。
“當時的電影院是可以吸煙的,底下所有人都在吸煙,整個電影院霧蒙蒙一片。”托納多雷四處打量,才看到放映廳背后有一束燈光在銀幕上,“它動的時候,人物也會動,從那個時候我就知道了,秘密一定藏在小窗口背后”。
后來,托納多雷認識了電影放映員,跟他學習攝影,學習怎么放映電影,《天堂電影院》中的阿爾弗雷多,就來自導演真實接觸的很多位電影放映員。
“看電影是一種奇怪的體驗,你可以在其中感受情感,學到一些你不知道的東西,甚至可能是你不想知道的東西。”托納多雷說,成為電影導演,對他就是一種本能,“我一生都試圖遵循自己作為電影觀眾的直覺,而不是作為電影制作人”。
在《百年孤獨》里,馬爾克斯寫過一句話:“回憶是一條沒有歸途的路。”《天堂電影院》之所以能激發觀者共鳴,就是在這一點上觸動人心。
托納多雷回憶,馬爾克斯曾與他探討過一些文學話題,“我們對談的時候,他跟我說了一句話,‘當你腦子里面開始醞釀一個故事的時候,你不要馬上寫,你就去想,你越想這個故事會越豐滿’”。
《天堂電影院》的劇本在他心中醞釀了11年,他一直在構思故事的走向,搜索記憶中的生活素材,一旦提筆開始寫,只花了兩個半月就完稿。
馬可·穆勒對托納多雷的描述是一位導演、編劇與剪輯師,同時還是一位作家、小說家和攝影藝術家。他的電影幾乎都是自己寫劇本,自己充當剪輯師,他與已故電影配樂大師莫里康內合作了32年,莫里康內為托納多雷的13部故事片創作了原創配樂。
馬可·穆勒好奇的是,在包括《最佳出價》(2013年)在內的諸多電影上映之后,托納多雷都將劇本寫成小說出版,但最有故事性的《天堂電影院》卻沒有。
托納多雷坦言,最初他也想把《天堂電影院》寫成小說,甚至拍成電視劇,但寫了以后,他發覺這是一個講不完的故事,“就好像這部電影拍了將近40年,40年后還能有這么多觀眾來電影院看這部電影。實際上,在電影里還有一個聯合主角,就是小男孩多多,他變成了一個導演”。
從這個意義上說,變成導演的多多,一直以導演的身份持續創作,“生活就是一個講不完的故事,它沒有結束,就像《天堂電影院》小說一樣,我已經開始寫了,我覺得這是一個講不完的故事,這個故事還是在不斷發展過程當中,也許有一天我會把它寫完”。
只要努力,幸運會來敲你的門
托納多雷在14歲就拿到駕照,白天上學,晚上去電影院做電影放映員,通過研究膠片去研究電影的拍攝手法。在漫長的暑假,他以攝影師身份給別人拍照賺錢,那樣的時光在他記憶中“過得非常充實”。
“我會自己研究膠片是怎么剪輯的,當我學會了剪輯,才發現電影剪輯師非常重要。”他告誡所有學電影的人,不要止步于學習一樣技能,而是全方面地磨煉自己。得益于自學能力,托納多雷成了全能型導演,他的很多電影的后期剪輯工作都是自己完成的。
年輕時,他保持每天看兩部電影的高頻率。現在,年近七旬的托納多雷依然保持看片習慣。他家中有一臺35毫米膠片的放映機,時不時在家放映老電影,也常常進電影院看電影,“基本保證每周看三部電影的頻率”。在上影節做評委會主席,他要在5天內看12部電影,又找回年輕時的感覺。
一個沒有任何專業背景的年輕人靠自學,從意大利鄉村走到外面世界,一步步登上電影最高的舞臺,他靠的始終是勤奮與努力,“我堅信,只要努力,全情投入,深入學習知識,總有一天幸運會來敲你的門”。
托納多雷還記得,他第一次真正意義上拍電影,是在26歲時,遇到一位來西西里拍電影的羅馬導演。對方在拍一部關于黑手黨謀殺題材的電影,但拍攝預算嚴重超支,于是找到托納多雷,轉包一部分片段給他。當托納多雷把自己拍攝的片段交給制片人,對方為他的水準與才華驚詫不已。那之后,他的第一個劇本、第一個導演作品就從制片人這里開啟。
“我從小在電影院長大,所以我從一開始就非常清楚,如果你要用一部電影去講一個故事,一定要是觀眾容易理解的故事,我一直把這個作為我拍電影的原則。”托納多雷說,觀眾聽得懂、看得懂的電影,才是經典電影的要素。
但他也違背過這個原則,1994年執導的懸疑犯罪片《幽國車站》,由波蘭導演波蘭斯基出演,是一段充滿隱秘意味的,對過往自我的回溯、探尋與拷問。
“《幽國車站》的票房并不好,但時隔多年后,那些真正熱愛電影的觀眾,還是會接受這部‘看不懂’的電影。”托納多雷說,這部電影是法語,他作為一個意大利導演,拍過德語、法語電影以及中文短片,依靠的就是一種難以用語言描述的電影感。
電影藝術發展到如今,《天堂電影院》中描述的那個“天堂”,也經受著時代革新的考驗。全球流媒體平臺的風靡,讓電影消費格局不斷演變。
“這個世界變化非常快,就算是這樣,我們在做電影的時候,一定要保持原有的初心,原來怎么樣做電影,還要繼續這樣做下去。”托納多雷對未來保持樂觀,他相信電影的魔力是經久不衰的,即使人們的觀看方式在發生變化。
他認為,50年前人們要看電影必須走進電影院,現在卻能在手機、平板和電腦上隨時隨地看電影,從絕對數量來說,電影的受眾比50年前多得多。
“新的技術出來之后,觀影方式會更多,我們更應該受到鼓勵,多拍電影,拍出更好的電影。”他鼓勵年輕人用任何方式去看電影,因為“電影有潛力拓展人的思想和心靈”。
他希望人們知道,在電影院看電影是一種特別的體驗,“如果有可能的話,就到電影院去看大銀幕的電影,你的觀影感受一定是不一樣的”。
托納多雷說,多年來,意大利電影行業也會有行業下滑的言論。但他從另一個層面看到,全球對電影的需求在不斷增長,隨著包括人工智能在內的技術進步,電影的未來是令人興奮的。
他能看到,新的電影、新的電影人在不斷涌現,并收獲成功,“我們正在見證電影的未來,未來將給我們新的機會和許多驚喜”。
(上影節供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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