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9年8月16日,驕陽似火,其熱難耐。
下午兩點三十分左右,我正在 午休,專案組長進屋來說:“王智濤同志,經上級批準,解除對你的群眾專 政,收拾收拾東西,離開這里吧。”
我問他到哪里去?他說: “回服務社平 房那個家吧。”
我又問他是不是對我的審查結束了?可不可以做結論了?
他回答說: “審查還沒有結束,暫時還不能做結論。組織上考慮你年老多 病,應執行寬大政策,先行恢復自由,繼續接受審查。出去以后,只能在 院內活動,不能與外界聯系,不得與他人談論案情,重大事情要及時請示 匯報。”
我攜帶不多的物品,跟隨專案組長離開了專政隊,回到平房十四 號。打開門一看,東西雖多,但擺放有序,床上被褥床單枕巾潔凈如新, 洗的干干凈凈的衣服整齊地疊放在床上,寫字臺上放著一個寫有“爸爸媽 媽親啟”的信封。信是亞慧留下的。
他寫道: "親愛的爸爸媽媽:熱烈地 歡迎你們回家。目前的家,條件是差點兒,但我相信這是暫時的。經過戰 爭考驗和‘WG’洗禮的爸爸媽媽, 一定能夠克服困難,生活得很 好,而且越來越好。哥哥和我遠離父母,不能膝下盡孝,但我們的心永遠 和你們在一起。親愛的爸爸媽媽,健康快樂地生活,頑強地繼續奮斗,歷 史將證明你們的清白。擁抱你們,祝福你們!亞慧寫于赴湖南農場前。"
兒子的良苦用心令我潸然淚下。
幾天后,兩年多沒見過面的老伴也放回來了,支離破碎的家庭,歷經磨 難,終于緩過來一口氣。雖然對我和吳靜的審查尚未徹底結束,都還沒有做 組織結論,但處境已經大為改善,我們全家的生活翻開了新的一頁。
我找軍事科學院負責專案工作的兩位常委,向他們要組織結論。
他們 說 :“對你審查了兩年多,根據現在掌握的材料看,你的問題還是屬于人民 內部矛盾的范圍,所以解除隔離。鑒于有些問題還沒有徹底查清,所以暫時 不能做結論,暫時不能宣布‘解放’,暫時不能分配工作。”
我問: “還有 什么問題沒有查清楚?”
他們生硬地回答說:“這是組織上的事情,不必告訴你。”
三個“暫時不能”,一個斬釘截鐵的“不必”,把我的正當要求給頂了回來。
一天,在院內偶遇向仲華。他關心地詢問了我的近況,囑咐我有什么困 難,有什么想法,盡可向軍科黨委提出,不必顧慮。
我說:“不給做結論, 不宣布‘解放’,不讓佩戴領章帽徽,這究竟算怎么回事嘛?”
他說: “黨 委已經明確,你是人民內部矛盾,這就是做結論的前提,也是必定宣布‘解 放’的依據。關于審查中涉及的具體向題,要給出符合客觀歷史事實的明確 說法,那還需要些時間。至于領章帽徽,那是某些人強行給你扒掉的,組織 上從未開除過你的軍籍,當然也就無需恢復了。”
向仲華的話點撥了我。于 是,我縫上領章帽徽,在院里亮相。
1969年3月珍寶島戰斗以后,中蘇邊界武裝沖突不斷,兩國關系日趨緊 張,似有大戰一觸即發之勢。黨中央和毛主席下達了一系列加緊戰備、準備 打仗的指示。
10月22日,軍事科學院的兩位領導找我談話,他們說: “根據戰備工作需要,中央決定部分老同志離開北京,疏散到外地。軍科黨委報請 上級批準,決定將你疏散到山西榆次軍分區干休所。你回去做準備,三天之 內離京。組織關系由政治部辦理,行政關系、供給關系由院務部辦理。”
我 思考了幾分鐘后說:“一個老共產黨員最看重的就是政治生命,你們審查我 兩年多了,還關了一年。
請問,我究竟是不是‘叛徒'?是不是‘特務'? 是不是‘假黨員'?是不是‘里通外國分子’?是不是‘反革命修正主義分 子’?為什么遲遲不做結論?為什么不宣布‘解放’?難道你們想就這樣 不清不白地把我趕出北京了事嗎?”
他們說: “院黨委不是已經說你的問 題是屬于人民內部矛盾了嗎?這就是結論啊。將你疏散到山西,這是黨委決定,軍委批準的。老同志、老黨員更應該絕對服從和自覺執行組織決定 嘛。”
我對他們的官話、套話很反感,硬邦邦地頂了一句:“你們是飽漢 子不知餓漢子饑啊!飛黃騰達者哪能理解沉冤蒙難的人呢?”
他們見我惱 怒了,連忙解脫自己說: “你的事情,不是我們能夠決定的。有什么困難 可以提出來,能解決的,我們一定會解決。不過,山西還是要去的,遲幾 天再去也不是不可以。"
1970年6月,王智濤被解除隔離審查后疏散到山西榆次 爺孫天倫樂,1973年攝于北京
自放出來后,我和吳靜還沒有見到兒子,便寫信給他們,叫他們請假 回家探親。
10月底,亞明、亞慧、巧玲相繼回到北京,一家人團圓后,辦理 了亞明和巧玲的婚事。
11月初,專案組退回了大部分抄家物品。我發現缺失 了很多字、畫、書籍、古董和照片,不客氣地向他們追討。得到的回答是: “字、畫、書籍、古董就只有這么多了,‘WG’運動中,你家被查抄了很 多次,參與者有好幾個單位的數十人,查抄物品的管理也很混亂,你的物品 難免有丟失。只能請你諒解了。至于照片,家庭生活照都還給你了,涉及重 要人物的照片暫時不能退給你。因為對你的專案審查尚未結束,這些照片可 能還有參考價值。"
錢財乃身外之物,丟了就丟了吧!可照片是歷史的真實 寫照,如果弄丟了,那就太遺憾了。我的擔心不無根據,結果不出所料,大 部分珍貴歷史照片都被他們弄丟了。專案組根本沒打算兌現“作出審查結論 后如數退還”的承諾。
12月初,我和吳靜在亞明、巧玲陪伴下,離開北京,前往山西榆次,在 榆次軍分區干休所安了家。不久,巧玲分配到山西祁縣五機部研究所任技術 員。祁縣距榆次不遠,周末巧玲一般都能回來陪伴我們。
1970年12月底,孫 子京京在北京出生了。滿月后,巧玲把他帶回研究所哺養。一歲多后,送到 榆次,由我和吳靜照看。天真活潑的小孫子和在干休所沒有斗爭氣氛的小康 生活,暫時緩解了因組織未做結論給我們帶來的郁悶和痛苦。
1974年4月攝于北京的全家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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