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京報記者咸運禎 編輯 陳曉舒 校對 李立軍
貓咪“占領”了東坪村。
6月14日清晨,雨下了一整夜。幾十只貓從窩棚里鉆出來,從廢棄的房屋橫梁上跳下來,聚集在村中央的石碾上。一只橘貓正用爪子拍打著昨夜積在碾盤上的雨水,水珠濺到旁邊白貓的臉上,白貓不滿地“喵”了聲,轉身去舔自己濕漉漉的爪子。
村里的土墻上,也都繪滿了貓咪墻繪——它們在稻田里嬉戲,在荷塘邊漫步……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幅村民與貓的合影:老人含淚撫摸懷中的貓,照片下方寫著:“如果能善待一只貓,你就能觸摸到人間天堂。”
照片拍攝的時間,是2019年。
那一年,扶貧計劃落實,河北阜平縣黑崖溝東坪村實施整村搬遷。隨著村民陸續遷入鎮上新居,近兩百只貓被遺留在村子里。那年冬天,返鄉的美術教師周合偉發現了它們,并萌生了一個想法:把這些閑置的空房子改造成貓咪收容所。
在黑崖溝,幾乎人人都知道周合偉——從城里來的“藝術家”。過去六年,他和兩位同伴一起照顧流浪貓、修繕老屋。日復一日,近兩百只貓帶火了這個小村子,引得游客紛至沓來。看到變化,不少搬走的村民陸續回來,有的擔任義工,負責喂養照料貓群,有的參與維護村容,還有一批人順勢開起民宿、餐館。
貓村的建造也曾帶來過爭議。常年與土地打交道的村民更關心果園、耕地的收成和家庭收入,對“讓貓當主人”的想法充滿疑慮。“活了大半輩子,貓都是滿村跑的,哪有專門給貓建村的道理?”這是當時村里普遍的聲音。
六年過去,這個冀晉交界的小山村,在來來往往中,迎來了“高光時刻”。
▲清晨,周合偉拿著貓零食,貓群紛紛湊上來。新京報記者 咸運禎 攝
巨變的村莊
周合偉八點起床就拎起貓糧袋,腳步聲剛響,十來只小貓齊刷刷轉過頭去,幾只膽大的已經小跑著迎上來,它們熟悉這個身影。貓糧倒入食盆,貓們“嗖”地圍上來,享用早餐。
雨后的貓村格外安靜。喂完貓,周合偉照例在村里巡視,空氣中彌漫著泥土氣息,只有鳥聲和偶爾傳來的貓叫。這樣清閑的時光并不多見,往常這個時候,他早已開始接待來訪的游客。
如今的生活,與周合偉剛回村時大不相同。七年前,東坪村還是個空心化嚴重的貧困村。全村僅剩十來戶人家,多是留守老人,年輕人紛紛外出謀生。村里常年寂靜,幾乎聽不到人聲和車響。
山區同樣意味著貧窮和閉塞。當地人用“三黑”來形容這里的生活——山黑,路黑,屋黑。在他們看來,太行山的褶皺間擠不出幾塊像樣的良田,山民們只能靠種植玉米、雜糧等耐旱作物勉強糊口。年輕人外出謀生,村莊日漸蕭條,直到2012年,太行山高速公路開工建設,像樣的路才通到家門口。
如今前往貓村的交通仍不算便利。從保定市區出發,需驅車160公里,先走高速,再沿太行山盤山公路行駛約一小時。這里不通火車,最近的公交站只到山腳下的鎮子。但即便如此,每天還是有不少人專程前來,探訪這個貓咪的山村。
午后雨歇,客人們陸續抵達。
義工“大姑”一邊清掃著地面,一邊豎起耳朵聽遠處傳來的汽車聲響。她是東坪村的老住戶,幾年前隨大伙兒搬進了新樓房。四年前,她回到貓村做義工,每日能領到六七十元的補貼。
這些日子,她注意到,黑崖溝的車輛明顯多了起來,山腳的農家小院也常住滿人。在貓村,她喜歡看外地來的孩子們追跑嬉戲,大人們坐在樹下聊天、逗貓,偶爾傳來的陌生方言甚至讓她覺得有點新奇。
路好走了,村里和鎮上都有了像樣的食宿條件,到櫻桃成熟的夏季,前來采摘的游人絡繹不絕。這些變化讓“大姑”頗為震撼。她回憶,這里原本只是通往五臺山的一個普通村落,人們靠山為生,整年難得見到外人,連個像樣的飯館都沒有。
但在去年,五萬余人次的游客造訪了這個曾經默默無聞的小山村。隨著知名度的提升,周邊民宿產業也隨之興起。僅今年端午節三天假期,周邊兩百多間民宿創造了四萬六千元的收入。
此時,游客們陸續走進村子,散落在各處。孩子們興奮地追逐著剛出生的小貓,不時發出驚喜的叫喊。村里的貓顯得習以為常,不動聲色地蜷在石階上打盹,或邁著從容的步子穿過小巷。大人們紛紛掏出手機,鏡頭在嬉戲的孩子和貓咪之間來回切換。快門聲、說笑聲混在一起,整個村子漸漸熱鬧起來。
▲6月14日下午,一只出生不久的小貓爬到義工“大姑”的腿上。新京報記者 咸運禎 攝
逃離黑崖溝
暮色漸沉,游客散去,東坪村重歸寧靜。
東坪村位于龍泉關鎮黑崖溝,海拔1100米,地處河北、山西兩省交界處。這里山多地少,是典型的“九山半水半分田”地貌。根據阜平縣人民政府發布的公開信息,2015年,黑崖溝建檔立卡貧困人口共計?344人?,貧困率超過50%,曾是河北省深度貧困的地區之一。
80后的周合偉就出生在這片山坳里。他的家挨著東坪村,記憶中,山里缺水少田,生活非常清苦。站在村頭土坡上望去,灰色的石頭山一層疊一層,依山而建的石頭房子,大大小小,錯落分布。到了冬天,山風呼嘯,像小刀,吹得人臉頰生疼。
那時候,村里沒有學校。天蒙蒙亮,周合偉就和村里的孩子們結伴出發,踩著石頭,走幾里山路去上學。父母常叮囑他:“好好念書,將來走出這山溝。”一生在大山里務農的父母,有最樸素的愿望,他們盼著孩子有朝一日在城里安家,不再回到貧瘠的山溝受窮。
最早外出打工的那批人回村,總要說起城里的事。周合偉也在課本上讀過大城市的繁華,可山外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樣?他沒見過,也想象不出,“山連著山,家家戶戶掄鋤頭。”上大學前,縣城是他去過最遠的地方,那時,他覺得,山里人的命,已經年年歲歲長在了山溝里。
李婆婆快七十歲了,年輕時嫁到東坪村。那時和丈夫、公公婆婆、小叔子一家六口擠在一起,日子過得緊巴巴。她至今記得鬧饑荒的年月,別說吃肉,連白面都是稀罕的物資,偶爾買到點青菜,多放把鹽,就著粗糧饅頭,一家人能吃好幾頓。
在東坪村,每家每戶的灶房門檻邊,總會擺上一個寬口粗陶碗,里面盛著些剩飯殘羹,或是啃剩下的骨頭。貓兒們悄無聲息地湊近,低頭舔舐,吃飽了,又悄然而去,從不糾纏。
山村的貓狗算不上寵物,它們無拘無束,與人保持著若即若離的關系。屋檐下、草垛里是它們的棲身之所,有時也在院落間游蕩、捕鼠、捉鳥,到了飯點,溜進人居住的屋里討口吃食。
家里困難,李婆婆的孩子們勉強讀完初中就不得不輟學。那時正值山西煤炭業興盛,阜平縣緊鄰著運煤線,兩個兒子還沒成年就跟著熟人跑起了運輸。“農村娃都想到外面討生活。”她說,能靠讀書走出去的,十個里難找一個,想出頭得比別人更拼命。
周合偉是黑崖溝為數不多的大學生。他努力,也帶著些幸運的成分,2000年夏天,他如愿考上了南京藝術學院,學設計。年輕時的周合偉從沒想過自己會回到山村,畢業后,他到了深圳一家家具公司工作,在那里,他給自己設定了一個目標:“好好闖,干出一份事業。”
他還當過一段時間“景漂”。有一年,他去景德鎮玩,瞬間被這座小城吸引,他發現這里建筑風格古樸,滿街的陶瓷作坊和埋頭拉坯的手藝人,是自己想象的“烏托邦”。他留了下來,租了間店面,開起陶藝工作室。十年光陰在拉坯轉盤間流轉,他在此成家立業,日子忙忙碌碌,也算過得安穩。
事業紅火的時候,周合偉頹廢過。白天捏泥巴,晚上泡酒吧,夜夜笙歌。后來,他又折騰著開餐館、開旅館,認識的人越來越多,但心里踏實的感覺越變少。
那段時間,他做了幾個雕塑,包括沙皮狗、魚群、蝴蝶效應等。懸浮的魚群,無依無靠地漂在空中;叫莫愁的沙皮狗,愁容滿面,表皮會自然剝落,露出底下光滑的釉面;他給別人解釋自己的作品,憂愁、不得志,像他這些年在外漂泊的滋味,就這樣,他和故鄉第一次有了深刻的連接。
年輕時,周合偉總想著逃離貧窮的黑崖溝。他拼命地往南方闖,江蘇、廣東、江西,越遠越好。可這些年,他開始頻繁回到老家,走得越遠,離開的時間越長,想回家的念頭就越發強烈。
▲起初,村里批了一處四十多平方米的空置院子給周合偉做畫室、養貓。 新京報記者 咸運禎 攝
回到窮山溝
2019年開春,周合偉回到黑崖溝辦了個公益畫室。
村里的人不清楚藝術家具體是干啥的,都陸陸續續來看。那幾年,全國各地從城里返鄉的年輕人不少,在大多數人看來,這是“混不下去”的后路,他們認為周合偉是一個懷才不遇、自命不凡的年輕人。
對于回鄉,最先反對的是父親。在爸爸眼里,兒子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非要跑回山區,既不明智,更沒面子。他希望兒子可以在城里安穩地工作養活自己,有妻,有兒。核心思想也只有一個:“我把你供出去讀書,書讀完了,工作不干了,一個人跑回這窮山溝,圖什么?”
周合偉不理會,只埋頭按自己的計劃做。最初,村里安排了櫻桃園里的一棟房子給他做畫室,他在網上花了一萬多元購買畫材,快遞只能送到縣城,他找了輛卡車,連同一張床,一套被褥,和一些基本的生活用品,一同拉去村里,畫室就這么開起來了。
農村生活很難與精致掛鉤。周合偉生活得樸素,吃穿都不太講究。他經常在畫室一待就是一個月。二百多平方米的畫室里,他給村民上課,并不寬敞的空間里,經常擠滿了人。有時,孩子們圍著他要聽故事,他就講城里的高樓,講景德鎮的藝術,講家國情懷。
畫室的不遠處是東坪村。
周合偉時常去轉轉,探望跟他學畫的學生。他收了幾個學生,其中最惦記的是狗小,狗小本名張擁軍,五十來歲,聾啞人,老伴走了,女兒嫁了,一個人住在村頭的老屋里。周合偉教他調顏料,用畫筆表達心里想的,狗小就學著畫他熟悉的毛驢,敬仰的人物,也畫他眼中的山村景象。
他和狗小常常蹲在屋檐下,一個說,一個看,日子久了,成了朋友。狗小聽不見,也不會說話,交流全靠手勢比畫,有一次,周合偉回景德鎮,順便帶狗小去參觀,狗小沒有出過遠門,以為去的是北京。回來后,他逢人用手語說:“我去北京了。”如今,提起這樁“烏龍”,周合偉笑得合不攏嘴,狗小也跟著哈哈笑。
那段時間,東坪村正在搬遷。作為國家級深度貧困村,村莊規模小且分散,水電、道路、醫療、教育等公共服務配套成本極高。兒童上學需步行數公里,就醫困難,生活條件艱苦。因此,河北省發改委將此類村莊列為“十三五”易地扶貧搬遷重點對象,通過科學選址與集中安置,明確了需要通過搬遷解決“就地脫貧無望”的問題。
按照脫貧計劃,村民們陸續搬去三公里外龍泉關鎮上的新居。
臨行前,周合偉去送別,大家圍坐在一起,抱著自家的貓親了又親,不舍得撒手,過一會兒又開始流眼淚。他們沒條件把貓帶進樓房里喂養。
隨著搬遷的推進,留下的貓越來越多,在村里“嗖嗖”亂竄,“喵喵”叫著。周合偉想試著做點什么,他挨家走訪統計,竟發現有近兩百只被遺棄的貓。起初,他把貓暫時安置在果園的畫室,可沒過幾天就接到通知,畫室所在的土地要被收回。
無奈之下,他又帶著貓群轉移到村委會。雖然村委會允許他在此創作教畫,卻明確表示無法收留這么多貓。走投無路的周合偉找到鎮黨委書記劉俊亮,提議將搬遷后的空置村落改造成貓咪收容所,既能解決流浪貓問題,又能讓村民回來畫貓。
▲如今,東坪村的村民已經全部搬遷至龍泉關鎮上的樓房里。 新京報記者 咸運禎 攝
“三只野貓”造村記
這是一個艱巨的挑戰。
劉俊亮書記聽了周合偉的設想,很感興趣,鎮里確實想發展旅游業,但建立一個貓村的概念太過抽象。周合偉又舉了南方畫虎村的例子,鎮上的領導覺得,人家有山有水,東坪村地處偏遠,不具備客觀條件。這條路,走起來不容易。
貓村的建造也帶來了爭議。常年與務農打交道的人們對新鮮的事物不感興趣,他們關心的是更實際的問題,比如,果園的收成怎么提高,有什么辦法多賺些錢。而建造一個全是貓的村莊,在村民們聽來不切實際。按大家的說法,“活了半輩子,見過貓在村里亂竄,沒聽說過讓貓來當主人的。”
當不同方向的質疑涌來,周合偉也曾自我懷疑,但信心又很快恢復。
劉俊亮向縣長賈瑞生提起周合偉的構想和村民的疑慮。他們覺得,周合偉返鄉以來,不僅沒占村里便宜,還自掏腰包貼補公益畫院的開銷。商議之后,大家拍板決定,讓他放手一試,在東坪打造貓村。
2020年初,村里將一處100多平方米的閑置院落交給周合偉使用。他自籌資金將其改造成簡易畫室,并開始收留、喂養流浪貓。隨著畫室逐漸成形,吸引了越來越多的訪客。看到初步成效后,縣里決定將村里20多處閑置院落都交由他統一改造,并撥付18萬元專項資金用于“貓村”建設。
周合偉邀請來兩個“死黨”一起改造東坪村。三人年輕時就一起闖蕩,形影不離,自號“三只野貓”。他們在村子里走走停停,仔細查看每一處老屋,經年的風吹雨打下,大部分老屋的外墻斑駁,屋頂剝落,多數院落仍保留著一人高的圍墻,雜草叢生,但整體結構還算完整。
他們貫徹了一條原則,“修舊如舊”,在保留原有建筑的基礎上進行改造。三人從最基礎的工程做起,先清理了淤塞多年的河道,接著鋪設了平整的青石板路,連接起村里的每個角落,還安裝了自來水管。為了保持村莊的整體性,他們拆除了院落間的隔墻,統一修補斑駁的墻面,刷上青灰色涂料。對于村里的危房,加固了屋頂結構,換上新的灰瓦。
周合偉熟悉村子里的每一只貓。有的貓常在菜地打滾,他就在園邊留了塊空地,有的貓習慣鉆窗縫,他們就在改造時特意保留了窗戶。考慮到雨天貓咪的活動需求,他們利用房屋錯落的屋檐結構,為貓群設計了避雨路線。同時,用村民遺留的舊自行車等物件,改造成貓咪的游樂設施。
隨著貓村建設初具規模,村民們紛紛加入改造行列。狗小學會畫畫后,熱衷于描繪各種動物的形象,尤其喜歡畫貓貓狗狗。他身邊總有些小動物跟著,周合偉讓他在村里畫,各處畫,作為村里的景觀。
▲聾啞人“狗小”正在一扇門上作畫。受訪者供圖
建貓村不容易,更難的是讓村子“活”下去。
2021年7月,河北多地連降暴雨,貓村也在這場暴雨中遭受重創。周合偉回憶,23日下午,他正與村書記趙先寧在縣城聯系蔬菜銷路,突然接到留守義工電話,貓村突遭暴雨襲擊。他立即組織人員撤離,同時驅車趕回。
返程途中,洪水夾雜著斷枝碎石堵塞了道路,遠處河道傳來沉悶的轟鳴。回到村里,樹木倒伏,電線桿傾斜,幾處老屋被滑坡沖擊變形,院子里積滿泥漿,受驚的貓在廢墟間四處逃竄。
突如其來的天災讓貓村幾乎面臨重建。村書記趙先寧一開始也沒把握周合偉能在這干多久,但讓他意外的是,周合偉挽起袖子,拿著鐵鍬和村民們一起挖溝埋管、搬磚砌墻。他感受到了周合偉扎根農村的決心。
▲6月14日,大雨過后,游客們紛紛抵達,聚集在貓村的中央廣場上。新京報記者 咸運禎 攝
“我不是奉獻英雄”
七月將至,旅游旺季到了,每日迎來送往,周合偉更忙了。
隨著游客數量不斷增加,村子的日常維護成了問題。現在,貓村開始收取十元門票,收入用于照料村里的百余只貓。為完善配套服務,周合偉推出了25元的農家飯,組織村民在貓村市集售賣土特產。考慮到交通不便,他又與當地村民合作,增設了民宿和接送服務。除了日常經營,他開始嘗試接待小型研學團以及徒步團,拓展周邊業務。
最近,周合偉接受了一些采訪。面對“為什么回鄉?”“公益還是商業?”這類問題,他常常不知道如何回答。對他來說,回鄉換一種生活,救貓,建村,是件水到渠成的事。
2024年初,周合偉在公眾號分享了自己“貓村日常”的生活隨筆。這篇樸實記錄鄉村日常的文章意外引發廣泛共鳴,單日閱讀量激增,隨后多家媒體相繼聯系采訪。漸漸地,“貓村冷山周合偉”成了阜平縣鄉村振興的名人。一次下山采購時,攤主打量著他問道:“您就是貓村周合偉吧?”
突如其來的關注,讓周合偉常常感到無所適從,他在朋友圈坦言,理想主義的堅持有時讓他身心俱疲。“鄉村建設者”的身份確實賦予他使命感,促使他放棄個人安逸,為家鄉做點事。但他不愿被塑造成奉獻英雄,這種既認同又抗拒的矛盾心理始終伴隨著他。在實干與理想之間,他仍在尋找平衡。
在山上的七年里,他并非沒有想過放棄。
2023年,“三只野貓”一行人去縣城采購物資,一場車禍帶走了兩位摯友的生命,只有他僥幸生還。曾經形影不離的兄弟,只剩下他一人。那一陣,周合偉自暴自棄,想放棄,想逃離。他不斷自問“為什么是我活下來?”
那一段時間,周合偉頻繁往返于景德鎮和東坪村之間,既為了打理陶瓷廠生意,也怕待在村里觸景生情。一次回村時,狗小告訴他村里來了不少游客,大多是從北京、河北等地專程趕來的。這讓他有些意外,后來他想,或許是都市人向往鄉村的寧靜,又喜歡親近動物,而貓村恰好滿足了這些期待。
時間慢慢撫平著傷痕。周合偉每天在山上忙碌,有時候,干一天活,獨自回到居所,一種無人分享的孤獨感變得格外清晰。
周合偉將已故摯友和“三只野貓”的故事寫了下來,制成紀念牌,懸掛在貓村入口最顯眼的位置。他詳細記錄下好友的生平:“白大河”,靈魂畫手,景德鎮賣碗度日單身漢、在南方寫詩的北方人、唯一可以和莎士比亞并駕的劇作家……
每天他都來看看,然后自己站著傻笑,他把悲傷、懷念、快樂一齊寄托在了這里。
至于東坪村,周合偉也時常思考“一年紅火,兩年涼”的網紅村宿命,他不追求村子成為網紅景點,更不太擔心熱度過后一切歸于沉寂。“我們自給自足,貓兒安穩生活就好。”
值班編輯 王丹妮 康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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