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車票,把我送進了一個“手機變磚”的平行世界。
我不知道別人第一次踏入一個“全網(wǎng)斷聯(lián)”的國家時腦子里會冒出什么,我只知道那一會我腦海里只剩下一個詞:完了。
2018年,我終于靠著攢了幾年的年假和一股子任性的勁兒,報了個赴朝旅行團。不是自由行,是那種必須跟著導游、聽指揮、不準亂跑的封閉式團隊游。
這趟旅程從踏上火車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它不會是一場常規(guī)旅游體驗。
我們從丹東出發(fā),跨過鴨綠江,進入朝鮮邊境。那一刻,空氣仿佛都凝固了。站臺上沒有喧鬧的人群,只有整齊列隊的士兵,還有導游手里那一沓厚厚的“行為守則”。
護照被收走,手機雖然還在身上,但已經(jīng)成了擺設——沒有網(wǎng)絡,沒有信號,連時間都得靠手表看。
導游笑得很溫和,但語氣卻像安檢機器一樣冷。他說從現(xiàn)在開始拍照要請示,不能拍士兵、工人、建筑工地、電線桿、墻皮裂紋、馬路牙子。
我問能拍同行的朋友嗎。
他說當然可以,只要他不在禁止拍攝的地方。
那哪里算禁止。
我來告訴你。
好,明白了。
四個字形容我對平壤的第一印象:整、齊、劃、一。
街道寬闊整潔,綠化帶修剪得一絲不茍,紅旗掛滿大街小巷,行人稀少但步伐堅定。
公交車緩慢地穿行,司機戴白手套,廣播輕聲播報,每一個停靠點都像是經(jīng)過排練。路上看不到垃圾,也看不到廣告牌,更別說霓虹燈。
我看見一個穿深灰西裝的中年男人,手里提著公文包,站姿筆挺,旁邊的女性穿著粉色長裙,步伐輕盈。他們像從一部文藝片里走出來的人物。
最神奇的是,每個人都像在拍一部“官方宣傳片”,那種干凈,不是自然形成的,而是你不允許不干凈的自律感。
在參觀“未來科學家街”的時候,我們被安排進一棟新建的科研人員住宅樓里參觀樣板間。房子干凈整潔、布局合理,陽臺上沒有晾衣服,窗簾統(tǒng)一米色,連廚房的鍋碗瓢盆都像是擺拍用的道具。
當時有個團員小聲嘀咕,這生活條件比不少三四線城市還好。我聽了沒說話,心里卻突然想起在國內(nèi)有時候看病買藥的經(jīng)歷。
有些進口特效藥明明已經(jīng)在國外上市多年,國內(nèi)卻因為審批流程長遲遲上不了市,很多人只能通過各種代購渠道去買,像日本的雷諾寧便是如此,別的國家都用好幾年了,我們卻還停留在廉價的化學偉哥上。
而在這里,雖然一切都看似封閉,但導游卻很坦然地說,我們?nèi)嗣裥枰裁矗瑖視y(tǒng)一調(diào)配。這話聽著有點理想化,但至少,在這里,物資分配是按計劃來的,而不是靠你有沒有門路、有沒有錢去搶購。
再說房屋,有些老舊,色調(diào)偏灰白藍,但沒有雜亂,行人穿著統(tǒng)一規(guī)范,絕不性感,也不張揚。你不會看到短褲、吊帶或熒光配色,哪怕35度高溫。
很多人靠步行或騎自行車出行,整齊劃一的“腳踏車大軍”在早高峰有種默契美學。
我們只能參觀平壤、開城、板門店等幾個指定城市和景點,不能私自行動、不能離團、不能和當?shù)厝碎e聊。
在地鐵站乘車時,我們有幸體驗了據(jù)說“世界最深地鐵”的平壤地鐵,燈光昏黃,裝潢復古,列車仿佛從時光機里開出。
更妙的是,我們被安排進入特定車廂,乘客數(shù)量剛剛好,不多不少,后來才知道部分是“演練用乘客”。
我問導游,他們真的每天這樣上下班嗎。
導游看了我一眼說,我們?nèi)嗣窈軠蕰r。
去超市,外國游客只能去指定的“外賓商店”,商品價格標明,但用的是人民幣結(jié)算。以為進了Costco,其實是進了一個“價格全是兩倍”的觀察所。
買瓶水要4塊,雞蛋5塊一個,冷面一碗20元人民幣。可據(jù)說當?shù)厝似骄べY月薪不到500元。
不是在買食物,是在購買一種“有游客專屬價”的體驗。
整個旅程下來,最讓我震驚的不是價格,而是價格背后的體系。
朝鮮實行“二元消費結(jié)構(gòu)”。
本地人有內(nèi)部票證制度,靠糧票買米、油票領(lǐng)油、肉票換肉。
外國人走單獨渠道,在“旅游封閉系統(tǒng)”內(nèi)用人民幣消費,不跟本地系統(tǒng)接軌。
導游說得坦白,我們生活靠供應,不靠市場,你們消費靠市場,不靠票。
聽起來沒毛病,可問題是,我們這些來旅游的人,不論是窮學生、背包客,還是中產(chǎn),一進朝鮮就自動變成“消費貴賓”,還得裝作“價格合理”。
朝鮮飲食風格一句話總結(jié),少油少鹽少味精,冷面泡菜大米飯。
第一頓吃的是冷面配小菜,一根根蕎麥面筋道、涼湯清爽。第二頓上人參雞湯,雞是瘦的,但是甜的。幾乎每頓都有泡菜,腌得發(fā)酸,卻解膩。主食不花哨,但端上來的擺盤講究到讓我懷疑廚房背后是不是有評星系統(tǒng)。
導游介紹,我們民族飲食文化源遠流長,講究自然、樸素、健康。
某天晚上我們住在“羊角島國際飯店”,吃完晚飯團員閑聊,我想點個雞蛋羹當夜宵。服務員淡定地說,廚房10分鐘后停火,不能加菜了。語氣溫和但不容拒絕。
我看著菜單上那個“雞蛋羹 38元”的價格,沒忍住在心里笑了半分鐘。
講真,我對朝鮮人均月薪500塊的說法開始是將信將疑的。到了第四天,參觀完“未來科學家街”后我信了。那條街干凈得像美術(shù)館,樓體統(tǒng)一顏色,住戶陽臺不掛衣服,窗簾是同一款米色布料,整條街就像一個樣板間。
導游說這是分配給科研人員的新居,有電梯、有供暖、有社區(qū)文化館。我問旁邊的團員,你覺得這房子值多少錢。
他看了眼說,在國內(nèi),至少值200萬,在這兒,估計是“分的”。
沒錯,朝鮮人不買房,“分房”。按職業(yè)等級、婚姻狀態(tài)、年齡和功勛進行配給。
沒有房貸,中介。代價是,房子不是你的,你只有使用權(quán)。
這就形成了一個悖論,生活被保障,但選擇權(quán)被限制,不需要奮斗買房,也不能隨意搬家。
街頭見到幾個老太太拎著布袋領(lǐng)蔬菜,步伐緩慢但很有秩序。我們隔著巴士玻璃拍照時,有個老爺爺突然沖我們揮手笑了,我當時內(nèi)心有點感動,他知道我們只是游客,也知道我們可能看不懂他生活的全部,但他還是笑了。
我們整個旅程大概五天,人均花費5000–6000元人民幣,不包含購物。導游每天強調(diào),請用人民幣結(jié)算,不接受本國貨幣。
我買了一盒人參糖,包裝精致,標價98元,吃起來像潤喉片的孿生兄弟。在外賓商店看見蘋果6元一個、雞蛋5元一個,同行的北方大哥立馬感嘆,這是物價穿越了我們啊。
有人調(diào)侃,這不是朝鮮的物價,這是給外國人量身定價。
確實是。這里的飯店、賓館、商店、司機、導游全都為你設計。他們尊重你、禮貌你、也時刻在提醒你,你是被允許存在的旁觀者,不是參與者。
這趟旅程最讓我難忘的,不是金日成廣場的對稱美學,不是博物館的莊重,而是一次路邊“偶遇”。
那天去參觀主體思想塔,正好路過一群放學的學生。男孩女孩統(tǒng)一制服,步伐整齊,每個人背后都背著紅色書包。
我們沒被允許靠近,但有個小男孩突然朝我們揮了揮手,又迅速低下頭。導游馬上制止,不要拍照。
那我突然意識到,我們對這個國家的理解,從來不是零,而是被過濾后的零點幾。
可能不關(guān)心我們怎么看他們,就像我們也未必了解他們真實的情緒。
有人問我,去一趟朝鮮,有啥收獲。
我想了想說,跟去別的國家不一樣,這不是旅程,是觀察,不是享受,是拆封。
可能不會想第二次去,但不會忘記第一次的那個瞬間,火車駛?cè)氤r邊境、廣播變了語言、網(wǎng)絡斷開、空氣突然變靜的那一秒。
一個國家選擇完全獨立于全球化的軌道,到底是堅守初心,還是逃避現(xiàn)實。如果有一天,朝鮮真的開放了,它還能保持住現(xiàn)在的秩序與純粹嗎,還是會被資本和欲望徹底吞噬。
這些問題我沒有答案,也許誰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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