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春秀
85歲老母親還在世時,經常這樣說:“人活一輩子,就跟莊稼似的,春種秋收,到了時節就得歸倉。所以,我這老骨頭,哪天要是不行了,千萬別給我折騰,就讓我安安靜靜走就行了!”
聽到這樣的話,我調侃過母親:“媽,您這話說得比廟里的老和尚都通透,咋對生死這事看得這么開?”母親淡淡的笑了笑說:等你活到我這把年紀,也會明白的。
那時候,我以為我人老了,都會像我母親那樣活得通透。
直到經歷了母親生病到住院最后去世的整個過程后,我才恍然大悟:老人在身體還健康時,對生死都會看得很淡,然而這些不過是他們自我安慰的假象。真到大病大災,生命盡頭時,就會發現他們求生欲有多么強烈。
我叫林春秀,今年56歲,兒子剛結婚一年,女兒還在讀大學。
父親走得早,母親一個人拉扯我和弟弟長大。記得小時候家里窮,母親白天在紡織廠上班,晚上就著煤油燈納鞋底賣錢,手指被針扎得全是小洞。她總說:“人活著就得熬,熬過去了就是好日子。”
21年前,弟弟全家定居國外后,母親就一直跟著我過。
前幾年她身體還算利索,每天早上五點就起床,把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擺弄一遍,然后去早市轉一圈,買回新鮮的豆漿油條。
我總勸她別起那么早,她卻梗著脖子說:“我醒了躺著難受,還不如活動活動。”
變故是從去年春天開始的。那天我下班回家,發現母親沒像往常一樣在門口等我,院子里的月季被風吹倒了也沒人扶。
推開房門,看見她蜷縮在沙發上,臉色蠟黃,額頭上全是冷汗。“媽,您咋了?”我沖過去摸她的額頭,冰涼一片。
她喘著氣說:“老毛病,胃不舒服,躺會兒就好。”
我哪敢耽擱,趕緊叫了車帶她去醫院。可到醫院一檢查,卻被告知,母親得的是胃癌,還是晚期擴散了。
聽到這種結果,我當時腿一軟,直接癱在地上。
怎么可能?上個月她還踩著梯子給葡萄架綁繩子,說要等孫子回來吃葡萄的。
我攥著檢查單,手指抖得厲害,眼淚糊了滿臉。
回家的路上,我反復琢磨怎么跟母親說。她這輩子最恨別人騙她,可這消息,她能承受得住嗎?
弟弟在視頻里哭紅了眼,說馬上回國,讓我先別告訴母親實情。“姐,媽那么要強,知道了肯定受不了。”
我思來想去,決定先瞞著。第二天去醫院,母親精神好了些,拉著我的手問:“秀啊,我這到底啥病?是不是得花不少錢?”
我強裝笑臉:“就是胃潰瘍,養養就好了,醫生說您年紀大了,得住院調理陣子。”
她皺著眉說:“我就說不用來醫院吧,白花錢。你看我這身子骨,哪天要是真不行了,千萬別給我插管子、做那些遭罪的治療,咱不花那冤枉錢。”
我低著頭嗯了一聲,不敢看她的眼睛。
住院的頭半個月,母親恢復得不錯,能吃點流食,還能在病房里慢慢走幾步。
她總跟同病房的老太太說:“人老了,就該認命,別折騰孩子。我閨女不容易,我可不能拖累她。”
有天我給她削蘋果,她突然說:“秀啊,我抽屜里有個紅布包,你回去拿過來。”
我心里咯噔一下,預感不妙。
回家打開抽屜,果然看到那個包著三層紅布的小盒子,里面是她攢的存折,還有一對銀鐲子——那是當年父親給她的聘禮。
存折上的數字不多,只有8萬多塊,卻是她一分一分攢下來的。我拿著盒子回到醫院,母親摩挲著銀鐲子,嘆了口氣:“這鐲子留給孫女當嫁妝,錢你拿著,要是我真有個三長兩短,別為我借錢。”
我鼻子一酸,把盒子塞回她手里:“媽,您說啥呢,您好好養病,這些錢留著您自己花。”她固執地把盒子推回來:“聽話,我心里有數。”
沒過多久,母親的病情突然惡化,開始劇烈嘔吐,吃不下任何東西。
醫生找我談話,說有兩種方案:化療或許能多撐幾個月,但副作用大,老人可能受不了;保守治療的話,能少受點罪,但時間不多了。
我拿著方案,在醫院走廊里坐了整整一夜。
母親常說“大病從死”,可真到了這時候,我怎么忍心讓她就這么走?
弟弟第二天就從國外趕回來了,看到母親瘦得脫了形,抱著我哭得像個孩子:“姐,咱治,砸鍋賣鐵也得治。”
我們決定化療的那天,母親好像察覺到了什么。她拉著我的手,眼神里滿是不安:“秀啊,我這病是不是很嚴重?你們別瞞著我。”
我咬著牙說:“媽,就是有點嚴重的潰瘍,化療能好得快點。”
她沉默了一會兒,突然說:“我想回家。”我愣了一下,她又說:“我想看看院子里的葡萄,是不是快熟了。”
我鼻子一酸,點點頭:“等您好點,咱就回家。”
第一次化療后,母親掉了很多頭發,整個人虛弱得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她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突然哭了:“我咋變成這樣了?像個鬼似的。”
我抱著她,眼淚止不住地流:“媽,會好的,等頭發長出來,您還是最漂亮的老太太。”
她搖搖頭,抓住我的手:“秀啊,別治了,我遭不住了。”
我知道她疼,化療的副作用讓她整夜整夜睡不著,吃什么吐什么,瘦得只剩一把骨頭。可我舍不得,只要有一絲希望,我就想抓住。
有天夜里,我趴在床邊睡著了,迷迷糊糊感覺有人摸我的頭發。睜開眼,看到母親睜著眼睛望著天花板,眼角有淚。“媽,您咋不睡?”
她轉過頭,聲音沙啞:“我想你爸了,他走的時候,是不是也這么難受?”
我心里像被針扎了一樣疼。父親走的時候是突發心梗,沒遭什么罪,可母親不知道,這些年我一直瞞著她,怕她傷心。“爸走得很安詳,他說等您到歲數了,就來接您。”
她嘆了口氣:“我以前總說,該走就走,不拖累你們。可真到這時候,我才發現,我舍不得啊。我還沒看著孫輩結婚成家呢,也還沒吃到今年的葡萄……”
我的眼淚再也忍不住了,抱著她哭:“媽,對不起,是我不好,不該讓您遭這罪。”
她拍著我的背,像小時候一樣哄我:“不怪你,是媽自己想多活幾天,想多看看你。”
那一刻我終于明白,母親以前說的“大病從死”,不過是她的自我安慰。誰不怕死呢?尤其是在這世上還有牽掛的人。
她嘴上說著不拖累,心里卻比誰都想多看看這個家,多陪陪我們。
第三次化療的時候,母親的身體徹底垮了,陷入了昏迷。
醫生說,已經沒什么希望了,讓我們準備后事。
弟弟和我守在病床前,看著儀器上的心跳一點點變緩,心如刀割。
彌留之際,母親突然清醒了幾秒,拉著我和弟弟的手,嘴唇動了動,卻沒發出聲音。我把耳朵湊過去,聽到她微弱的聲音:“葡萄……熟了嗎?”
我哽咽著說:“熟了,可甜了,等您好了,咱回家吃。”她笑了笑,慢慢松開了手。
處理完母親的后事,我回到空蕩蕩的院子,葡萄藤上掛著一串串紫瑩瑩的葡萄,卻再也沒人等著摘給我吃了。
我摘下一串,放在母親常坐的石桌上,眼淚掉在葡萄上,砸出小小的水花。
上個月,鄰居張阿姨查出了肺癌,她兒子來問我該不該告訴她。我想起母親在病床上痛哭的樣子,說:“還是瞞著吧,讓她開開心心過好剩下的日子,比什么都強。”
人這一輩子,誰都逃不過生老病死。老人們總說“大病從死”,其實不是不怕,而是怕給孩子添麻煩。
他們用故作淡然的態度掩飾內心的恐懼,用“自我安慰”來減輕子女的負擔。
可真到了生死關頭,那份對生命的眷戀,對家人的不舍,比誰都要強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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