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中,人與人的命運之網交織,完成救贖;戲外,劇迷與《大狀王》的相遇,終是難忘。
作者|鄧鮮鮮、張凡、編輯|丁宇
“各位看官,今日我想跟大家說一個故事——音樂劇《大狀王》全部售罄啦啦啦。”
7月14日,北京天橋藝術中心官方平臺發布了一張配有上述文案的海報,意味著這部被稱為“華語音樂劇之光”的原創粵語音樂劇徹底打動了北京觀眾。
《大狀王》北京站售罄海報
在此之前,音樂劇《大狀王》(以下簡稱《大狀王》)巡演上海首站場場爆滿,獲得票房和口碑雙豐收。而即將到來的8月香港站,《大狀王》在加開七場后仍已售罄。很多看完戲的觀眾都戲稱自己處于“戒斷反應”,要不停地聽劇中的音樂才能緩解。
這不是《大狀王》第一次成為“頂流”,2022年香港首演時,它就憑借豐滿的人物塑造和多元的音樂風格成為現象級口碑作品。2023年12月經過復排再度上演時,《大狀王》已經出圈,不僅在香港成為城中盛事,更吸引了不少內地的音樂劇從業者和音樂劇愛好者“打飛的”到港一睹為快。
粵語音樂劇在大灣區受歡迎不難理解,但為何在內地仍然一票難求,讓人不禁想問,一部音樂劇到底有多好看,才能跨越地區和語言讓不同的觀眾找到共鳴?
十年磨出“大狀王”
作為2025第二屆天橋國際音樂劇展演重磅劇目,音樂劇《大狀王》由西九文化區委約創作、西九文化區及香港話劇團聯合制作,高世章擔任作曲及音樂總監、岑偉宗作詞、張飛帆編劇、方俊杰導演、林俊浩編排導演及編舞、黃逸君舞臺美學指導。
海報上的這句“各位看官,今日我想跟大家說一個故事……”正是《大狀王》的開頭,以說書人的視角引出了整個故事當中。
音樂劇《大狀王》以清朝末年廣東狀師方唐鏡的故事為主軸,他因助紂為虐、多行不義惹來厲鬼索命,為求活命,助鬼魂阿細心上人秀秀翻案,二人一鬼一同踏上旅途。從憎恨到原諒,千關里撥亂反正,萬難中自我救贖,方唐鏡終于蛻變為為民請命的大狀,并迎來命定的結局。
如果你看過《審死官》《九品芝麻官》等影視作品,一定會對方唐鏡這位流傳于廣東民間傳說中的著名狀師并不陌生。而音樂劇《大狀王》的靈感就是來自《審死官》。
電影中的方唐鏡
早在10年前,高世章和岑偉宗在上海的一家咖啡店聊天時,就說起想把《審死官》的故事改編成音樂劇。用岑偉宗的話來說,這個故事既有粵劇傳統文化的背景,又有周星馳電影的廣泛影響力,天然擁有良好的觀眾基礎。很快,編劇張飛帆加入主創團隊,《大狀王》的最初版劇本在幾周后便已出爐。
與以往音樂劇創作先有劇本、后創作音樂不同,《大狀王》的整個創作是“音樂先行”。高世章、岑偉宗、張飛帆三個人不是第一次合作,互相習慣了創作方式。張飛帆先出了故事大綱和故事的重點,并不需要為音樂留出具體的位置,高世章根據想象和整體風格進行創作,而岑偉宗則在音樂之后為其填詞。有了完整的故事之后,音樂也逐漸豐滿,剩下的部分就是根本不同的情節進行微調。
從劇本雛形到2022年首次公演,《大狀王》歷時8年。期間經歷了劇本圍讀、工作坊、2019年大規模預演,反復打磨劇本、音樂與舞臺后才與觀眾見面。2022年在香港上演之后,主創團隊持續收集反饋,又不斷修改和調整,2023年底再度公演時,又已經與最初的結構有較大的不同。現在2025年巡演京滬觀眾看到的《大狀王》,已經是主創團隊經歷了20多個版本的打磨和調整后的舞臺效果,可謂十年磨出來的《大狀王》。
《大狀王》見面會主創合影
最廣為人知的一個故事,是關于原本劇中的第二首歌《一時無兩》,它主要表達主角方唐鏡志得意滿的心境,但預演和錄音之后,主創還是不夠滿意,重新創作了現在的觀眾聽到的第二首《菩提達摩》,加入佛教元素,“顛三倒四任我/拈花一笑在我/冥冥之中我話/我我我/確系似/似足菩提達摩”的唱詞,也成為方唐鏡的經典自白,比之前版本的狂妄更高了一個層次。
演員劉守正感受著這些變化。作為香港話劇團助理藝術總監兼方唐鏡飾演者,他在2019年預演的時候,就發現劇本、音樂、歌詞都已經與最初版本有所不同,之后每一次公演他都覺得“改良了、變得更好了”。
這不僅是劇作本身上的向好,而且是整個團隊都在變得更加成熟和默契。劉守正在北京站《大狀王》見面會上說:“最神奇的地方就是,我們不是每一年都演,中間也分開了一段時間,每一次在重聚的時候,我們之間的關系都更濃厚了。”
距離上次演出也已經有一年多的時間,但再次為巡演排練,很多臺詞自然而然就出來了。演過幾輪方唐鏡,劉守正覺得他與角色一起成長,整部劇在細節上的調整,也讓他的表演方式有所變化,“一年半之前會選擇用這么一個方法去演,但是到了這一次,可能階段不同了,有很多很多很微妙的地方出來了”。
對于這些不斷地調整和變化,高世章說:“每一部戲都有自己的生命,因此音樂的編曲需要按角色在劇中的變化來進行調整。”有時候音樂達不到想象,他會砍掉一部分,而現在也會根據觀眾的反饋保留那些大家喜歡的段落。
多元曲風與文化積淀
音樂劇中真正有效的曲目從來不只是為抒情而抒情,好的歌詞不僅有畫面感,流露的感情也讓人回味無窮,不知不覺就讓觀眾走進人物的內心,感受到他們情感的變化與成長的弧光。
從整體上來看,《大狀王》正是這樣一部音樂密度很大的音樂劇,多處關鍵情節都通過音樂來推動,而不只是作為抒情和烘托氣氛的出現。
比如,那首《菩提達摩》,不僅體現方唐鏡連贏80場官司的志得意滿,也是在故事接近尾聲時候,方唐鏡面對生死抉擇時唱的《道德經》巧妙呼應。
《撒一場白米》歌詞
被劇迷津津樂道的《撒一場白米》是阿細在內心與方唐鏡和解的獨白。在華南的習俗中,“撒白米”用于安撫亡魂,而歌詞“驟眼告終就當撒一場白米/明明恨足一世/在今天看/竟似一周流逝”則讓阿細心中的恨同白米一同消散。開唱時僧侶吟唱梵文的《心經》,立刻達成一種神圣肅穆的效果。這是體現,,
高世章在巡演中表示,《大狀王》的音樂中雜糅了超過29種曲風,從搖滾風格到傳統戲曲,從中西樂器到南音、山歌、數白欖,不同風格的音樂元素信手拈來。
最具特色的是三場公堂審案的唱段《申冤》《翻案》《終審》,既有劇情推動也有情感的詠嘆。其中借助了粵劇唱白夾雜的優勢,演員或歌唱或說唱,又包含押韻齊整的數白欖,再加上群演的合唱和鼓點的節奏,讓人目不暇接。
《申冤》片段
所以,很多看過《大狀王》的劇迷都在友情提醒觀演千萬別遲到,因為“錯過開場如同錯億”。開篇《申冤》鼓點鏗鏘有力、劇情反轉迭起,將每個角色的定位解鎖,也刻畫了精彩的人物群像,近20分鐘的開場就一氣呵成、酣暢淋漓。
《大狀王》亦在觀眾本來就耳熟能詳的故事背景中,加入了令人耳目一新的巧思。
比如方唐鏡與阿細一體兩命的設定,又比如與劇情密不可分的善惡之辯:如何界定善惡?因果如何循環?壞人是遭報應死去更好,還是受到感化成為好人更好?染了墨汁的水,是否還能變得清澈?做好事能消去曾經的罪孽嗎?
方唐鏡(劉守正 飾)與阿細(鄭君熾 飾)
擁有深厚哲學積淀的作詞人岑偉宗,選擇引用宗教經典來詮釋這些經典的課題,而這些元素也讓歌詞擁有了優美的文學性和哲學意味。
對于內地特別是京滬兩地的音樂劇觀眾來說,《大狀王》讓大家感受到粵語音樂劇的獨特魅力,不僅喚起了曾經觀看港劇的記憶,也重新燃起了對粵語的好奇與熱愛。
劇中,半文半白的作詞風格,優雅不失活潑,表情達意格外優美細膩;而音調頓挫的粵語唱起來,格外婉轉動人。來自粵劇小調的旋律,在不同唱段之間動機不斷重復,與粵語聲韻的結合婉轉流暢。讓整部劇擁有連貫統一而流暢的音樂體驗,為無數觀眾帶來“魔音穿腦”的強大感染力。
隨著主要旋律的反復和變調,觀眾跟隨主角不斷回溯他們的種種前因,更全面地了解他們之前發生了什么,并重新思考關于善惡與因果的命題。這樣的創作手法使得詞、曲與劇情水乳交融,在藝術靈魂上達到了高度統一。
《大狀王》英文翻譯是“The Impossible Trial”,即“不可能的審判”,直指故事中的萬壽堂有太后作保,尋常百姓很難翻案的悲劇。所以,它的結尾并未采用傳統的大團圓結局,而是在“二人一鬼”發現不可能告倒萬壽堂的情況下,方唐鏡愿意以身試險,在面對明知不可能時的選擇,讓這部音樂劇多了一些思考,也完成了戲劇上更高層次的表達。
戲里戲外,都未忘記
在與內地的觀眾見面之前,《大狀王》在香港已上演逾30場,場場爆滿,口碑載道。該劇橫掃近30項重磅大獎,在第31屆香港舞臺劇獎上成為絕對贏家,一舉囊括包括最佳制作、最佳導演、最佳原創音樂(音樂劇)、最佳填詞、最佳男/女主角和男配角等在內的十個獎項;亦在2024北京·天橋音樂劇年度盛典上,獲得了包括“年度最佳編舞”“年度最佳舞美”“年度最佳燈光”“年度最佳作曲”“組委會特別獎”在內的五項榮譽。
即使這樣,如何讓內地觀眾知道且愿意跨越語言的門檻買票進場,依舊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大狀王》卻通過一次又一次的口碑疊加,在內地做到了“落雪有聲,座無虛席”。
預熱在上海場開演的整整一年前就開始了。“明年今日,擊鼓開鑼”的口號早早叫響。雖然暫時不知道巡演城市、場次和卡司,但這條消息還是有效“炸”出了潛在的第一批觀眾。
當時的討論跟劇情、表演這些具體的觀劇感受無關,但它們埋下了一顆種子,讓新觀眾開始好奇,同時它也是一個信號,讓前兩年在香港看過演出的老觀眾產生新一輪的期待,他們過去的好評,在此時此刻有了二次發酵的土壤。
《大狀王》豆瓣評分9.5分,觀眾也開始了真金白銀“投票”的行為。即便后來經歷了增加新卡司的“風波”,但并沒影響它真正想吸引的目標人群,反而因為作品本身過硬而讓一批新演員更快成長。
一部好的音樂劇,應該是“戲抬人”,人才能抬戲。對于《大狀王》來說,方唐鏡、阿細、楊秀秀三個主要角色,不同的卡司有著不同的演繹,也令整個故事呈現出更豐富的感覺。
原班陣容劉守正、鄭君熾和丁彤欣,是以多年光陰不斷錘煉角色魂魄后,在歲月中打磨出各自的角色。而新生代演員(即“青春版”卡司)梁仲恒、袁浩楊、陳書昕以敬畏之心觸碰經典角色,在傳承中注入當代解讀。
方唐鏡(梁仲恒 飾)與阿細(袁浩楊 飾)
這些都被觀眾看在眼里,并在社交媒體上寫下一篇又一篇真誠的repo。就像一位劇迷所說:“眼見為實,本質上最重要的還是講好一個故事。”有夸獎,也有建議,這些善意的不同的聲音沒有對錯之分都是客觀積極的討論,同時讓主創和觀眾之間形成了一種良性循環。主創時刻關注觀眾的意見,觀眾也能在觀看時迅速覺察主創的調整,劇場藝術的即時性就在于此。
而劇中的很多元素也在劇外得以延伸,以周邊的形式開啟夢幻聯動。比如,劇中作為善念意象出現的“金蜻蜓”,被做成了“金蜻蜓”胸針;而以戲里“方唐鏡”這個角色為原型而設計“圓唐鏡”公仔,則成為劇迷的一個獨特“身份標識”,甚至演員本人也會拿起圓唐鏡擺pose和觀眾合影。
《大狀王》周邊金蜻蜓
實際上,《大狀王》并不是第一部在內地觀眾間引發熱度的香港音樂劇。2017年,香港話劇團的粵語音樂劇《頂頭錘》在北京天橋藝術中心上演,同樣是高世章作曲、岑偉宗作詞,觀眾也是被劇作內容所打動。
高世章至今對當時演出結束后觀眾給予的正向反饋記憶猶新。細心的觀眾也發現,《大狀王》中飾演方唐鏡的演員劉守正和飾演何淡如的演員高翰文,都在《頂頭錘》中就奉獻過精彩的表演。
《大狀王》北京站海報
《大狀王》北京站的演出至7月20日結束,觀眾也發現了北京場的特色,天橋藝術中心中廳里,那個專為本輪演出設立的食品檔口被命名為《大狀王》中的“萬壽堂”,而當觀眾走出劇場,會看到已經打烊的攤位上擺出一個印著“倒閉了”的小字牌,戲里和戲外再次產生聯結。
就像《大狀王》中的臺詞所唱:“有幾多邂逅,會終生也未忘記。”戲中,人與人的命運之網交織,完成救贖;戲外,劇迷與《大狀王》的相遇,終是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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