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執掌娃哈哈一年,宗馥莉一路闖過不少關隘,而眼前的這場考驗,或許是她掌舵以來最嚴峻的一次。
一場涉及350億元的遺產爭奪戰驟然爆發。2025年7月,三名自稱宗慶后非婚生子女的原告——宗繼昌(Jacky Zong)、宗婕莉(Jessie Zong)、宗繼盛(Jerry Zong)向香港高等法院及杭州中級人民法院同步發起訴訟。
三位原告主張的權益包括:追索21億美元離岸信托資產,以及分割宗慶后生前持有的娃哈哈集團29.4%股權。按當前市值計算,爭議標的總額高達350億元人民幣。
350億相當于整個“娃哈哈系”接近七年半的利潤規模,這場突如其來的遺產爭奪,正將娃哈哈推向一場足以撼動其多年積累的財務根基與家族控制權的風暴中心。
若爭議股權歸屬變更,將直接動搖宗馥莉對企業的控制權。目前娃哈哈股權結構為“國有資本—職工持股平臺—宗馥莉”三方制衡。若原告勝訴,股權結構將重組為“國有資本—職工持股平臺—多名子女”的復雜格局,可能引發長期治理動蕩。
與此同時,三位原告的母親(網傳)、娃哈哈元老杜建英的動向進一步加劇事態復雜性。據《風暴眼》報道,有娃哈哈老員工透露,杜建英已表露接手杭州上城區文商旅集團所持娃哈哈集團46%國有股份的意向。
若此舉成真,疊加股權繼承訴訟結果,將直接威脅到宗馥莉作為實控人的法律基礎。
宗馥莉正式掌舵娃哈哈,至今年7月已滿一年。這一年中,她通過激進改革推動業績回升,但也面臨內外部多重危機,先后經歷工廠停產、今麥郎代工、股權爭議等多場風波。
多場風波或直接或間接指向了宗馥莉“去娃哈哈化”,向“宏勝系”戰略轉移的意圖。而今年年初宗馥莉試圖將387件“娃哈哈”商標從集團轉移至宏勝系公司,被杭州國資緊急叫停,暴露其與最大股東的信任裂痕。
細究娃哈哈的股權版圖,其呈現出 46% 國有股、29.4% 宗氏家族股與 24.6% 職工持股的三足鼎立格局。在宗慶后時代,憑借他個人的威望與手腕,再加上“體外娃哈哈帝國”與職工持股會的雙重支撐,這一微妙的平衡才得以維系。
但對于行事雷厲風行卻根基尚淺的宗馥莉來說,她尚未能駕馭這樣的 “平衡術”。相同的持股比例,在她手中反而可能成為權力松動乃至坍塌的開端。
針對事件發酵,娃哈哈集團于7月13日回應稱:“家族內部事務,與公司的運營及業務并無關聯。公司不會提供任何答復口徑或相關回應。”
娃哈哈這一表態試圖將糾紛與企業經營切割,但市場不會按下暫定鍵。眼下正值飲料銷售旺季,各大品牌價格戰白熱化。司法程序或許漫長,但渠道商與供應商的耐心有限。
這場遺產爭奪戰已不僅是法律糾紛,更是對娃哈哈商業信譽的持續消耗。
A
正式掌舵娃哈哈一年,宗馥莉對娃哈哈的控制權仍未穩固,這與娃哈哈復雜的股權結構不無關系。
在1999年娃哈哈集團改制后,娃哈哈已經由100%國資屬性改為了混合所有制。國資持股46%,是第一大股東,宗慶后(后由宗馥莉繼承)持股29.4%;職工持股會持股24.6%。
彼時,宗慶后以及家族已經成為了最大的個人股東,單從股權上看,宗慶后仍不能完全控制娃哈哈,但這絲毫不影響宗慶后對娃哈哈的絕對掌控。
原因就在于除娃哈哈本身外,宗慶后另有一個“體外娃哈哈帝國”,而這個“帝國”的存在,正是他牢牢掌控品牌、產線與渠道的關鍵。
“體外娃哈哈帝國”的雛形要追溯到“達娃之戰”的時候。2000年左右,跨國飲料巨頭紛紛瞄準中國市場,包括遠在歐洲的達能集團。面對激烈的市場競爭,娃哈哈與達能達成合資協議以增強企業實力。然而,合資條款中對娃哈哈的諸多限制同樣影響了企業發展。
于是,娃哈哈管理層成立多家與“娃哈哈集團”無關的投資平臺公司,這些平臺公司在全國各地以“娃哈哈”加工廠的名義,投資建設了100多家娃哈哈產品加工廠,這也導致后來娃哈哈和達能之爭埋下伏筆。
截至宗慶后去世前,這個“體外娃哈哈帝國”越發壯大。工商登記顯示,“娃哈哈系”境內總計有200多家公司,而娃哈哈集團總計投資的只有16家,絕大部分成立于2002年之前,且皆處于非控股狀態。
另一方面,從公司治理層面來看,宗慶后 “大家長式” 的集權風格與 “利益共享” 的分配理念形成互補,這使得娃哈哈職工持股會天然與他形成一致行動陣營,進而讓他得以牢牢掌控娃哈哈集團的絕對話語權。
為了實現員工和企業利益一致的愿景,從2003年開始,娃哈哈就實現了全員持股。
在那場可以載入商戰史冊的“達娃之戰”中,娃哈哈的員工表現出了極高的忠誠度。當時,達能曾通過公開聲明挖角娃哈哈的管理層,從內部對其分化瓦解,然而,沒有一個員工站到達能那邊。
顯然,宗慶后的管理有著極為濃厚的 “人治”色彩,但“人治”最大的弊端就是無法延續,這也直接導致宗馥莉接班之路坎坷。
宗馥莉的團隊管理風格與其父大不相同,更像職業經理人,重制度、重考核,殺伐果斷不留情面,這也直接導致她在搭建新的權力班底時,不斷觸及老臣的利益,分紅改革的快速推進也令不少老員工不滿。
而曾經讓宗慶后江山穩固的“體外娃哈哈帝國”,對于宗馥莉而言,既是陣地,又是難啃的骨頭。
體外娃哈哈帝國掌控著娃哈哈約半數以上的產能,其與集團的協同依賴宗慶后個人的指令,但根基尚淺的宗馥莉目前則缺乏這種威懾力。
除此以外,“體外娃哈哈帝國”的股東構成頗為復雜,涉及宗家親戚、公司元老以及地方合作方等多方力量。隨著權力交接的推進,各方利益訴求的差異或許會逐漸顯現,無形中為企業的平穩過渡增添了變數。
這場糾紛的另一個主角杜建英,被娃哈哈內部私下稱為 “影子司令”,不僅源于她曾在娃哈哈諸多重大決策背后的推動作用,更通過控股多家投資公司,實際掌控著分布于多地的子公司,形成了一張覆蓋全國的 “影子權力網”。
作為持股比例最高的一方,國資的態度在企業控制權爭奪中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憑借在娃哈哈多年積累的影響力以及手中的 “影子權力網”,杜建英也有可能成為國資扶持的對象。
屆時,杜建英將手握大量股權,再加上三位非婚生子女若在股權繼承訴訟中勝訴,宗馥莉原本持有的 29.4% 股權被分割后,她在公司的股權占比將大幅下降。
宗馥莉對娃哈哈的掌控根基也將徹底動搖,這無疑是她接班以來面臨的最嚴峻考驗。
B
宗慶后或許未曾預料,自己精心構建的飲料帝國會因繼承問題動搖根基,但卻早已為宗馥莉留下了一張關鍵底牌 ——宏勝飲料集團。
這張底牌的威力,早在“辭任風波”中便已顯現。去年7月,宗馥莉遞出辭職函,稱“部分股東質疑其管理合理性”,引發外界對其“權力旁落”的猜測。
7天后,宗馥莉便回歸娃哈哈繼續履職。回歸僅一個月后,宗慶后的29.4%的股份轉讓給了宗馥莉,這意味著宗馥莉正式接替父親,成為娃哈哈集團的三大股東之一。
彼時尚無股份傍身的宗馥莉之所以在這場控制權博弈中勝出,關鍵因素或在于這張“底牌”。
娃哈哈或許可以不需要宗馥莉,但依然需要宏勝。2007年,回國不久后的宗馥莉出任宏勝飲料集團總裁,宏勝也一躍成為娃哈哈集團的“御用代工廠”,不僅承擔了娃哈哈1/3產品的加工業務,更掌握了大量娃哈哈的核心代工資源。
宏勝的重要性從此前的“代工風波”中就可窺見。給代工廠下單的公司都是“宏勝系”的公司。換句話說,這些代工廠被宗馥莉控制,無論生產環節由誰完成,利潤都進入了宏勝集團。
2003年成立的宏勝集團,在股權上與娃哈哈并無關系,穿透來看由設立在海外的離岸公司恒楓貿易有限公司100%持股。而恒楓貿易由宗馥莉實際控制,這也使得宗馥莉對宏勝集團擁有實際控制權。
目前,宏勝集團在全國共有20個生產基地,40余家子公司,員工4000余人,擁有100多條生產線,主營產品包括果蔬飲料、瓶裝飲用純凈水、礦物質水、茶飲料、含乳飲料等。
這就不難理解掌舵后,宗馥的一系列“扶植宏勝系,去娃哈哈化”的舉動。
宗馥莉此前一直在宏勝飲料擔任董事長一職,直到去年7月,宗馥莉職位變更為執行董事,這也意味著她有足夠長的時間在宏勝培養自己的核心團隊和力量。
掌舵后,宗馥莉將原娃哈哈13個核心部門逐步替換為宏勝飲料人員,董事會及監事會成員大換血,老臣退出,宏勝系高管入駐。在銷售資源整合上,12省經銷商合同主體也逐步變更為宏勝系公司,東北、西北市場銷售資源全面轉移至宏勝體系。
辭任風波一個月后,娃哈哈集團員工陸續被要求終止與娃哈哈集團的合同,改為與宏勝飲料集團簽訂勞動合同,而且,員工在娃哈哈集團歷史上享有的“干股分紅”待遇被徹底取消。
幾乎同一時間,娃哈哈關停了深圳、大理、重慶等多地的18家工廠。與此同時,宗馥莉掌控的宏勝飲料集團有限公司在不斷加大對娃哈哈產品工廠的投資建設力度。如在廣東省河源投資10億元,布局飲品及食品包裝兩大生產項目;計劃投資5億元,擴大武漢宏勝恒楓飲料有限公司現有產能。
一場向“宏勝系”戰略轉移的大戲正在上演。
而如今這場糾紛的伏筆或早在這場“停工停產”風波的時候就埋下了。在這些停工企業中,娃哈哈集團前高管杜建英幾乎均持有股權。
一系列操作下,宗馥莉不僅擴張了“宏勝系”的版圖,更鞏固了自己的控制權。
C
盡管宗馥莉控制著娃哈哈的部分命脈,但是由于娃哈哈的商標依然歸屬娃哈哈集團,集團也可以通過品牌授權來制衡宗馥莉。
雖然目前宗馥莉獲得了相關的品牌授權,但倘若雙方鬧僵,娃哈哈在授權到期后拒絕再次對宏勝系代工廠授權,那么對于宗馥莉而言,將是毀滅性的打擊。
今年2月份,娃哈哈曾稱,為了解決歷史遺留問題,提升集團公司合法化經營,387件“娃哈哈”系列商標正在從母公司“杭州娃哈哈集團有限公司”轉讓給子公司“杭州娃哈哈食品有限公司”。
宗馥莉的目的,正是將商標從娃哈哈集團轉移到自己的“體外娃哈哈帝國”中。一旦成功,娃哈哈集團便有可能徹底失去制衡宗馥莉的能力。
據《經濟參考報》報道,杭州國資以大股東的身份,叫停了這項交易。
交易叫停后,娃哈哈集團在 2025年5月回應稱,因前期娃哈哈商標的轉讓目前尚處于登記備案過程中,具有不確定性。“為此我司不排除在近期推出全新的自有品牌,并已為此次轉型做好了相關的準備工作。”
2月,宗馥莉全資掌控的宏勝集團一口氣注冊了“娃小宗”“宗小哈”等商標,5月12日,娃哈哈家園公眾號發布的一則消息中,首次出現了“娃小宗”無糖茶的身影,足見其行動之迅速。
事實上,無論是娃哈哈的股權還是商標都是改制大潮中的歷史遺留問題。
所謂歷史遺留問題,源于1996年娃哈哈和法國達能的“聯姻”,雙方簽了份《商標轉讓協議》,結果因為法規問題被國家商標局兩度駁回,最后只能改成“租用商標”。
這場官司一打就是十年,到了2007年,杭州仲裁委員會一錘定音,認為“商標歸娃哈哈集團”,但達能不服,繼續上訴,直到2009年才徹底和解。
宗慶后尚且徐徐圖之,通過職工持股會和關聯公司構建了龐大的 “體外娃哈哈帝國”,將大部分產能和利潤轉移至國資無法直接控制的體系外,雖未直接獲得商標所有權,但通過實際運營權鞏固了對品牌的掌控,既避免了與國資方的正面沖突,又通過實際運營牢牢握住了品牌的命脈。
相比之下,宗馥莉這種近乎“明搶”的方式,無疑可能觸動相關方的敏感神經。
杭州國資作為持股 46%的第一大股東,應該不會坐視核心商標這一企業最重要的無形資產脫離集團掌控。此次商標轉讓被緊急叫停,不僅暴露了宗馥莉在處理復雜利益關系上的經驗不足,更可能讓國資方對其產生信任危機,這也為今日可能的“大權旁落”埋下了伏筆。
而“宗小娃”等一系列新商標的注冊,似乎表明宗馥莉早已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不排除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憑借手中掌控的產業鏈資源,再造一個“娃哈哈”的可能。
但即便如此,眼下這場突如其來的遺產爭奪戰,以及由此引發的控制權危機,依舊是宗馥莉掌舵娃哈哈一年來遇到的最大挑戰。
宗馥莉能否在這場風波中穩住陣腳,不僅關乎她個人在娃哈哈的命運,更將決定這個國民品牌未來的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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