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下這段話的人,曾經(jīng)是戴笠手下的軍統(tǒng)南京站少將站長,直接掌握核心機密。
后來他又擔任過汪偽軍委會高級幕僚,可是在南京解放前夕,他被蔣介石下令就地處決。
但十多年后,他又被追認為烈士,這其中究竟有著怎樣的故事呢?
湖北羅田,三里橋鄉(xiāng),山地低緩,水田密布,舊時清苦農(nóng)家扎堆。
1910年1月21日,周家垸里,一個男嬰出生,取名周鎬。
他六歲啟蒙,坐進村塾,十四歲考入武漢成呈中學;十九歲進入“隨營軍校”步兵科第七期。
這所學校原本是桂系辦的,后來歸了中央軍,改制為黃埔武漢分校,師資整頓,管理嚴苛,訓練全是實打?qū)嵉谋ㄜ娂o。
周鎬當時才十九,眉清目秀,口齒利落,喜歡鉆研時局,不少人說他“人還小,話倒不少”。
但有一人卻被他的言談所打動,那是李華初,富戶人家的女兒,年長三歲,性情倔強,識得好人。
她認定了周鎬。
兩人相識不久便私定終身,但問題也隨之而來。
周家寒門,李家富貴,這段戀情從一開始就遭到強烈反對。
親戚議論紛紛,李家的父親強烈反對,甚至威脅斷絕關(guān)系。
李華初心意已決,決然離家,與周鎬成婚,從此與原生家庭斷絕往來。
軍校里,學員們每日必背“總裁語錄”,“蔣化”教育如同灌漿,試圖灌入每一顆青年的腦中。
周鎬對此很反感,多次在課堂上“失言”,言語中帶著激烈的不滿。他最終因“思想問題”被除名。
離開軍校后,他輾轉(zhuǎn)奔赴上海,加入十九路軍。
1934年,福建事變失敗,參與者大批被捕。周鎬的名字也被列入通緝名單。
他先在上海藏身,后轉(zhuǎn)道回家鄉(xiāng)。未料在漢口落腳時,就被憲兵四團認出帶走,罪名是“涉嫌叛亂”。
24歲,周鎬第一次被捕。
意外的是,審訊他的竟是一位舊識。幾番話,話鋒一轉(zhuǎn),那人勸他入軍統(tǒng)。
那人對他說:“你讀過書,懂規(guī)矩,反正都是打鬼子,加入了之前的事情既往不咎。”
周鎬沉默良久,在并不了解軍統(tǒng)的情況下被迫點了頭。
從1935年起,他成為軍統(tǒng)的一員。初入行半年,又被同僚舉報,稱他“早年有反蔣前科”。軍統(tǒng)調(diào)查室突襲將其帶走。這一次靠關(guān)系保了出來。
正當他四顧茫然時,一位軍統(tǒng)高層注意到了他。那人叫周偉龍,是戴笠的結(jié)拜兄弟,實權(quán)人物,手握人事與實務(wù)。
他一句話,決定了周鎬的仕途。
隨后幾年里,周鎬從漢口到貴陽,又從廣東調(diào)往重慶。郵電稽查、緝私、督察、諜報,他什么都干過,哪里有缺口就往哪里頂。
各項任務(wù)按時完成,上峰賞識,戴笠點名提拔,他的軍銜從尉官跳到校官,不久又破格晉升為少將。
這一段時間里,妻子李華初隨他輾轉(zhuǎn)大半個中國,從未抱怨。
到了1943年初,抗戰(zhàn)正酣,重慶特務(wù)總部人心浮動,戴笠決定讓周鎬前往南京,秘密潛伏于汪偽軍委會內(nèi)部,任務(wù)是收集情報、策反軍官,并設(shè)法與周佛海建立聯(lián)系,為重慶和汪偽之間留下一條灰色通道。
于是,周鎬秘密動身前往了南京。
1943年的南京暗潮洶涌,日偽特務(wù)機關(guān)與重慶潛伏網(wǎng)彼此交織。就在這個陰霾之城,周鎬以“汪偽軍委會高級幕僚”的身份出現(xiàn)。
他在酒宴上與偽軍將領(lǐng)推杯換盞,出入高級會所,言辭得體,誰都以為他是個投機上位的“聰明人”。可沒有人知道,他夜里常常無法安睡。
他曾在寫給李華初的信里這樣說:
這些話,他寫得克制,甚至有些淡漠,可背后的心境,只有他自己明白。
就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他開始秘密重建軍統(tǒng)南京站。
早在1937年,軍統(tǒng)曾在南京建立過一個地下站點,還布設(shè)過電臺。
南京淪陷后,原站長投敵叛變,組織體系被瓦解。此后多年,軍統(tǒng)在淪陷區(qū)再無大的動作,只敢零星布點,盡量不引人注意。
周鎬接手后,將南京站分為八個小組,他親自挑人,親自布網(wǎng),嚴密到連站員都互不完全知底細。
短短幾個月,南京站就開始向重慶輸送源源不斷的情報:汪偽的兵力部署、日軍在南京的物資調(diào)撥、偽政府的財政狀況,甚至周佛海本人的行蹤,都能準確傳到戴笠案頭。
戴笠對他的信任越來越深,特意破格將他升為少將,并單獨下達任務(wù):
其一,維系周佛海與重慶之間的秘密聯(lián)絡(luò)。這條線是戴笠親手鋪設(shè)的灰色通道,用來牽制汪偽,留一線回旋余地。
其二,利用自己在汪偽軍委會的職務(wù),接近幾位關(guān)鍵人物——吳化文、孫良誠、張嵐峰、郝鵬舉。這些人都是偽軍中的實力派,若能收買或策反,抗戰(zhàn)后期將產(chǎn)生巨大的戰(zhàn)略意義。
周鎬日復一日地周旋于權(quán)力邊緣。
表面上,他幫周佛海草擬文件,安排軍務(wù)會議,私下卻向重慶送出最新情報。
1945年,日本投降,所有潛伏在汪偽政府的人都被推到風口浪尖。
周佛海被逮捕,關(guān)于他與重慶私下往來的秘密也隨之曝光。
周鎬自然難逃牽連,被國民政府關(guān)進了監(jiān)獄,理由居然是莫須有的“貪污”。
在獄中,他整日被提訊,問題一遍遍重復,帶著懷疑,也帶著試探。
他熬過了這段審訊期,但就在他以為可能還有轉(zhuǎn)機時,戴笠死于空難。
那是1946年春天,軍統(tǒng)的整個體系開始松動,很多潛伏線被直接拋棄。
過了幾個月,他才被放出,身份尷尬,生活艱難,連與原配李華初的聯(lián)系都徹底斷絕。
出獄后的周鎬已經(jīng)不是原來的那個人了,變得沉默寡言,閑居在家中,沒有工作,生活相當艱難。
在軍統(tǒng)多年,其實他內(nèi)心早已厭煩了這種工作環(huán)境,他對國民黨內(nèi)部的互相傾軋、貪腐瀆職已經(jīng)恨之入骨,對國民黨早就已經(jīng)失去了信心。
就在這段最低谷的時期,徐楚光出現(xiàn)了。
徐楚光是他早年的老同鄉(xiāng),也是黃埔分校的同學,更重要的是他是一位在汪偽時期潛伏的中共特工。
兩人曾在南京有過短暫交集,徐楚光當時是汪偽軍委會情報局上校秘書,負責給新四軍傳遞情報。
那時候,周鎬曾悄悄從軍統(tǒng)的機密資金中挪過一部分錢,交給徐楚光當活動經(jīng)費,還安排過車輛和車皮,幫新四軍運送鹽和物資。
徐楚光沒有忘記這個人。戰(zhàn)后,他將周鎬的情況匯報給上級。
經(jīng)過層層審查,1946年,中央批準周鎬成為中國共產(chǎn)黨特別黨員,并委任他為“京滬徐杭特派員”,主要任務(wù)是收集國民黨軍隊的動向,策反關(guān)鍵軍官。
從那一刻起,軍統(tǒng)系統(tǒng)里多了一名高級別的紅色潛伏者。
周鎬也終于完成了身份的轉(zhuǎn)換,從汪偽潛伏特務(wù),到軍統(tǒng)少將,再到中共秘密黨員,他的人生軌跡徹底改寫。
此后周鎬與他的第二任妻子吳雪亞成了隱秘戰(zhàn)線的“夫妻檔”。
吳雪亞當時也入了黨,兩人以夫妻的名義出入各類社交場合,博取信任,完成任務(wù)。
而在千里之外,另一個女人對這些完全不知情。
周鎬的原配妻子李華初此時仍在武漢。她帶著三個年幼的孩子,日子過得艱難。
丈夫失蹤多時無音訊,她每天都在盼望,又不敢問太多。
終于,在1946年盛夏,一個消息打破了死水般的沉寂。
那天下午,李華初正在井邊洗衣,忽然有人找上門來。來者是周鎬的舊友,從南京來武漢辦事,順路帶來一個消息:周鎬還在南京。
那一刻,李華初的眼淚不受控制地涌了出來。兩年多的擔憂和思念在一瞬間傾瀉出來,她緊緊抓住朋友的手,嘴唇顫抖,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她以為終于可以帶著孩子去南京團聚,可朋友的神情遲疑,眼里閃過一絲難以啟齒的為難。
朋友最后還是開口了。他說,周鎬在南京已經(jīng)另娶,有了一個剛出生的兒子。
話音落下,李華初差點暈過去。淚水像斷線的珠子一樣掉下來,打濕了她清秀卻憔悴的臉。她咬緊牙關(guān),沒有哭出聲,只是靜靜坐在那里,指尖攥得發(fā)白。
朋友輕聲安慰她:“特殊時期,他也是沒辦法。單身男人在偽軍委會混不下去,不會有人信任他。能活下來,已經(jīng)很難了。你帶著孩子,先去南京看看他吧。”
幾天后,李華初帶著孩子們踏上了去南京的火車。
在南京,李華初終于見到了周鎬,她聽完吳雪亞平靜又坦然的講述,看著周鎬因為長期潛伏而顯得疲憊的臉,她明白了一切。
為了撐起那條潛伏的生命線,周鎬的另一段婚姻,是一場無法避免的偽裝。
沉默許久,李華初輕聲說:“我明白了。”然后,她自己選擇了離開。
幾個月后,李華初帶著三個孩子回到武漢。
但從那以后,周鎬時不時寄些錢回來,托人帶信,說自己平安。
李華初對孩子們說:“你們的父親,是在做一件危險的事。他這一輩子都不安穩(wěn),我為他擔了一輩子的心。”
她嘴上這么說,心底卻依舊掛念。她不怨恨,只是把那份思念埋進了日復一日的柴米油鹽里。
每次收到從南京寄來的錢,她都會默默收好,不讓別人看到自己的眼淚。
而在南京,周鎬心里也一直牽掛著她。
他對李華初的感情從未淡過,只是多了一層無法言說的愧疚。
1948年冬,淮海戰(zhàn)役進入關(guān)鍵階段。解放軍在中原腹地布下天羅地網(wǎng),國民黨軍節(jié)節(jié)敗退,局勢搖搖欲墜。
南京方面,蔣介石急切調(diào)動各路部隊增援,意圖死守徐州防線。
就在這時,周鎬接到一項極其危險的任務(wù)——策反劉汝明部隊起義。
劉汝明是國民黨重要將領(lǐng),部隊駐扎在戰(zhàn)略要地。如果能成功策反,不僅能削弱敵軍力量,還能讓淮海戰(zhàn)役的天平迅速傾向解放軍。
但這次,周鎬不幸被孫良誠、劉汝明出賣,再次被拘捕。
1949年1月6日,他被押解回南京。那時,南京的國民黨政府已經(jīng)人心惶惶,蔣介石在策劃遷都廣州,機關(guān)、檔案、黃金一批批運走,留守人員各自打算退路。
周鎬在獄中受盡酷刑,但他始終寧死不屈,沒有向敵人吐露半點機密。
毛人鳳惱羞成怒,急將周鎬一案呈報蔣介石,蔣介石氣得目瞪口呆,怒火中燒,又怒又怕。
蔣親自批示:“就地槍決,立即處置。”
行刑那天,周鎬雙手被反綁著押下車。行刑隊里,有幾個是他過去的同事。
周鎬的臉上沒有驚慌,只是淡淡地看著舉槍的那個人,說:“兄弟,槍打得準一點。”
槍聲響起,他的身體一晃,倒在地里。
那是1949年1月,南京解放只剩幾個月。
周鎬犧牲后,在武漢的原配妻子李華初和三個女兒,對這一切一無所知。
武漢解放后,城市剛剛經(jīng)歷戰(zhàn)火洗禮,到處是廢墟和警報聲。李華初苦苦等待周鎬的消息,始終沒有回音。生活無著落,她只能帶著孩子回到農(nóng)村,過最簡單的日子。
1965年,李華初病逝在鄉(xiāng)下。
那天,她的家人給她換衣時,意外地在她貼身衣物的口袋里,發(fā)現(xiàn)了一件周鎬的遺物。那是她始終不愿放下的最后牽掛。
她到生命最后一刻,都沒等到丈夫的下落。
她生前常對孩子們說:“你們的爸爸,是個好人。好人應(yīng)該有個好下場,為什么他沒有呢?”
幾個月后,舊檔案被接收整理,周鎬的潛伏經(jīng)歷逐漸浮出水面。
他的同事、戰(zhàn)友,以及參與過地下工作的吳雪亞,紛紛出面作證。
吳雪亞,就是當年與周鎬在南京并肩作戰(zhàn)的第二任妻子。她找到時任上海市長曹荻秋,親手交出了周鎬生前的日記,并說:“他是烈士,不該被遺忘。”
曹荻秋審閱了日記和相關(guān)材料,親自簽字作證,向上級呈報。
周鎬最終被追認為烈士,可惜李華初沒有等到這一天。
李華初去世前,把自己珍藏多年和周鎬有關(guān)的遺物,統(tǒng)統(tǒng)交給了孩子們。
其中還有周鎬寫給李華初的13封信,信中句句是周鎬對李華初帶淚情感的傾訴。
信里有一段內(nèi)容是這樣的:
1993年,省、市文物部門將周鎬的日記鑒定為一級革命文物,正式入藏。
如今,南京雨花臺烈士陵園的陳列大廳里,周鎬的遺像高高掛在墻上,旁邊是他的遺物和日記。展柜前,常年有人駐足。
學生、退伍老兵、普通市民,走過的人都會停下來,看看這些安靜的文字和照片,想象那個在刀尖上行走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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