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是根。走出半生,走遍天南海北,千山萬水,永遠走不出對故鄉的記憶,因為故鄉有曾經的老家、老院和老屋……
——題記
(圖源:光影流年追夢人)
我的家鄉,地處魯中偏西,是一個普通的鄉村。父母在世的時候,隔不長時間就要回去一次。父母都不在了,回老家的機會明顯少了,但想老家的次數卻明顯多了起來,記憶的閘門一打開,關于老家的記憶便奔涌而出。
老家是很早就有的一處老宅院。原來有四間正房,兩間配房。院子被一圈土墻圍著,東南角上對著當街是一個簡陋的大門。房子建于上個世紀六十年代末,坐北朝南,板筑的土墻。堂屋門兩邊,各有一個木條窗欞窗戶。房子是平頂房,每一間房頂上是五根木槫,上面覆著一層高粱秸箔,箔上面是一層厚厚的混著麥秸和成的泥,最上面覆了一層摻了麥秸在石碾上軋過的石灰膏。四面的墻皮也涂滿石灰膏,整個房頂和四面墻皮都平整光滑。因墻厚頂厚,這樣的房子冬暖夏涼。
從七八歲到十幾歲,正是爬墻上樹的年齡,我常常攀著連接房屋的土墻爬房頂上去看風景。站在房頂上,放眼四周,我能看到很多人家的房舍,能看到別人家院子里的雞鴨鵝狗,能看到各家各戶的人進進出出。在我的眼前,家家院子里,樹木蓊蓊郁郁,我能分辨出是楊樹、榆樹,還是柳樹、槐樹和梧桐樹。
春天的時候,樹木次第抽芽,漸漸變綠,混著各家煙囪里冒出的縷縷炊煙,整個村莊的上空便籠罩著綠瑩瑩藍瑩瑩的煙霧,如果剛好下過一場春雨,村莊,就成了煙雨村莊。天一放晴,遠處誰家院子里,或者哪個旮旯里,幾棵零星的桃樹、杏樹或梨樹,因為花開滿樹,近處的空氣中便有了淡淡的或粉或白的色彩;隨著樹樹的葉子一天天長大,淺綠,深綠,墨綠,翠綠,悄悄爬滿枝條,罩滿樹冠,或濃墨重彩,或清淡空靈,那真可以稱作是漂亮的詩意水墨畫了。
房后鄰居家有一棵榆樹,緊靠著我家的房后檐,春天榆錢掛滿枝頭的時候,站在我家的房頂上便能夠得著樹上的榆錢,一邊捋邊往嘴里捂,甜絲絲的,那是童年時代最深刻的記憶之一。
盛夏至初秋時節,爬上房頂,我能看到很多人家院子里棗樹上的棗子,在陽光照射下泛著點點的光,青亮亮的,紅彤彤的,擠成一片。除了靠著街道,隔墻鄰居間的房屋離得都很近。鄰居家的院子里,有一棵合抱粗的大棗樹,樹冠遮蔽了整個房頂,站在我家的房頂上,踮起腳就能夠得著鄰居家的棗樹伸過來的枝條,我便很容易就能摘到棗子。
夏夜里,天氣炎熱,我和哥哥、弟弟常常爬上房頂,鋪上一塊席子,或麥秸編制的苫子,躺在上面涼快。當然是不能在屋頂上睡覺,吹著習習的涼風,就輪流講不知從哪里聽來的天上牛郎織女的故事,或數天上的星星。那時候覺得天上的星星離自己實在太近了,仿佛一踮腳就能夠著。密密麻麻的星星聚集成一塊塊模糊的星團,無數的星團綿延開去,就組成了那條橫貫天際的銀河。銀河兩岸的織女星和牛郎星很亮,看得十分清楚。有時候,我們能看見幾顆流星刷刷地劃過夜空;還能看見跟星星一般大小的亮點緩慢移動,我知道那是飛機,只是太高,聽不見飛機馬達的聲音,只有一個亮點在慢慢移動,一會兒的工夫,就在眨眼的群星之中向天邊隱去了。有月亮的晚上,月亮高高地掛在天空,銀白色的月光灑在房頂上,跟白晝一般,能看見小人書上的畫面和文字,所以有時也拿了小人書在房頂上看,雖然能看,但效果自然不如白天好。
老家的院子不小,除了坐北朝南的四間正房,東面是兩間配房,跟堂屋一樣的房頂,只是比堂屋稍低,一直是我家的廚房。屋檐下有一棵棗樹,約有兩拃粗細。跟房檐齊平的地方,是一根較粗的分杈,橫著一段而后折向上長去。這一個樹杈,足可以讓一個人坐在上面。上房頂的時候,我們就攀著這棵棗樹,先上東配房,再從它跟堂屋之間的一段土墻上爬到正房屋頂去。
院子南墻根里,有一溜兒楊樹,都是農村常見的楊樹,俗稱笨楊樹。那些楊樹都是父親栽的。春天我曾見父親用鐵锨從楊樹上鏟下一根楊樹條,在地上挖個坑,將楊樹條的底部折個彎兒,栽進樹坑里,填上土,踩實,澆上水,過不了多久,樹條上就長出一串嫩芽,然后漸漸長大,只要第一年成活了,以后就不用再管它們了,一年年在不知不覺中長得越來越高,越來越粗壯,直至竄向天空,形成一大片綠蔭。幾年工夫,院子里就成了樹的天下,樹下成了我們一家人的陰涼。白天,樹上的葉子在風中沙沙地響,地上篩下斑駁的陽光;夜晚,月亮游移至樹梢,月光就從那些樹的丫杈間篩下來,整個院子里便影影綽綽,朦朦朧朧,籠罩著一份鄉村院落特有的詩意。
院子里的樹多,枝繁葉茂,時常聽到各種鳥兒在枝葉間唧唧喳喳,跳來跳去。在那些常駐我家的鳥中,麻雀居多,也有燕子、喜鵲和斑鳩。夏天,燕子在屋檐下做窩,不時地在院子里飛掠,有時停在樹間的晾衣繩上,呢呢喃喃地唱歌。一時間,鳥聲跟院子里雞鴨的叫聲、圈里豬羊的叫聲一起,形成鳥畜禽奏鳴曲,雖并不怎么和諧,但卻不乏情趣,很接地氣。
小時候住在老家,除了享受院子里的樹蔭涼,還能近距離地聽鳥叫。爬上房頂,除了能看遠處的風景,還能看墻外大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從行人的去向,能知道哪些人是下坡去干活,哪些人是從坡里干完活回家;從人們肩上扛的各式農具,能知道他們干的什么農活;從哪些人經常從這里路過,哪些人不常路過,能知道誰是家里的主勞力;從哪些人經常早出晚歸,哪些人經常晚出早歸,還可以大致推測哪些人勤快,哪些人不勤快。
站在房頂上,借著風吹,還能充分享受各家各戶鍋灶里飄出的飯菜的香味。有時風里會刮來誰家炸魚的香味,從氣味上判斷,我能判斷炸的是鮮魚還是咸魚。鮮魚的味不是很濃,只是香,但咸魚的氣味奇香,而且很濃,仿佛濃香中帶著咸味,直鉆人的鼻孔,一家炸咸魚,全村都能聞到。有時候,根據村子里升騰的炊煙的味道,可以判斷誰家燒的是麥秸,誰家燒的是劈柴,誰家燒的是蒿草。劈柴火旺,不大起煙,煙味不大嗆;麥秸易燃、火旺,但灶膛里麥秸一多就好窩煙,順著煙囪涌出來,濃濃地飄上天空,很遠都能嗆人鼻喉;玉米秸的火旺,煙里有點甜絲絲的味道;最差勁的是蒿草,嗶嗶剝剝地響,著得快,但滅火也快,添得不勤,就滅掉,添得勤了,冒濃煙,不是青煙,也不是黑煙,而是濃濃的黃煙,十分嗆人。平日里,空氣里彌漫的,除了各家各戶飄出的飯菜的香味,除了各種各樣的草木灰味兒,還有各家各戶驢、馬、牛、羊的糞便味兒,以及淡淡的樹味和青青的草味。各種味道混雜在一起,在整個村子里彌漫。那種味道,是名副其實的人間煙火的味道……
老家的宅院,是我童年時代的樂園。從小生在農村,長在農村,老家的老院落老屋,幾乎每塊地方都留下過我的足跡,每個角落都留下過我的聲音,院子里的每一棵樹上,都有我爬過的痕跡。
故鄉是根。走遍天南海北,走遍千山萬水,永遠走不出對故鄉的記憶。因為故鄉有曾經的老家,老家的老院,老屋,是永遠都蹬不脫,走不出的襁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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