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山飛度 春陽筆記

2022年甫一開年，中國的鄰居哈薩克斯坦就爆了一個大新聞。

1月1日，哈薩克斯坦政府取消了液化天然氣的價格上限。導致液化天然氣的價格直接翻了一倍，從60堅戈（哈薩克斯坦貨幣單位）上升到120堅戈。

很多民眾因不滿天然氣價格上漲，就開始搞抗議活動。

抗議活動最初從曼格斯套開始，很快便蔓延至全國。本輪抗議活動升級迅速。1月4日開始，全國各地都出現了街頭暴亂，不僅有打砸搶燒等行為，甚至還有警察被打死打傷。

為平息事態，1月4日，哈薩克斯坦政府宣布天然氣價格下降至50堅戈。然而參加抗議的民眾不依不饒，暴亂人群再度增加。

1月5日，哈薩克斯坦總統宣布解除總理職務，并解散政府內閣，再次向抗議者讓步。然而政府的讓步并沒有取得預期效果。抗議者不僅數量再次增多，還要求更換政府和總統。

1月6日，哈薩克斯坦總統托卡耶夫請求集體安全組織成員國幫助哈薩克斯坦渡過“恐怖主義威脅”。在收到哈國請求后，俄羅斯在第一時間派遣空降兵第45特種旅、伊萬諾沃空降兵部隊、烏里揚諾夫空降兵部隊赴哈薩克斯坦執行維和任務。

在俄軍迅速出動之后，1月7日，哈薩克斯坦總統托卡耶夫便宣布，“所有地區已基本恢復憲法秩序”，騷亂已基本平復。

哈薩克斯坦本輪騷亂到底是怎么回事？為什么哈薩克斯坦總統會向俄羅斯求援？俄羅斯又為何以極快的速度出動軍隊？要說清這些，我們必須稍微捋一捋哈薩克斯坦的歷史。

哈薩克斯坦的歷史

13世紀上半葉，成吉思汗的長子朮赤建立了金帳汗國。現今哈薩克斯坦地區便屬于金帳汗國的統治范圍。

15世紀，金帳汗國分裂，一些部落逃離出來，逐步形成了哈薩克族。

16世紀時，哈薩克族分成了大玉茲、中玉茲、小玉茲三個汗國。“玉茲”在哈薩克語里，是“地區”的意思。每個“玉茲”又由若干部落組成。

17世紀，中亞又興起了一個強大的游牧政權——準噶爾汗國。準噶爾汗國的四處擴張給哈薩克人的生存造成了重大威脅。

為應對準噶爾的擴張，小玉茲請求加入俄國。而不久之后，興盛一時的準噶爾汗國被清朝擊潰，大玉茲和中玉茲成了清帝國的藩屬。

19世紀上半葉，清朝在鴉片戰爭后國勢衰微，無法對邊境和藩屬地區進行有效控制。于是，現今哈薩克斯坦大部分地區便歸帝俄所有。

1917年，俄國十月革命勝利之后，哈薩克人要求全面自治，成立了自己的政府。

隨后在1936年，哈薩克人建立了哈薩克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并加入了蘇聯，成為蘇聯的加盟共和國之一。

在蘇聯各加盟共和國劃界時，一向吝嗇的俄國人大手一揮，將原先屬于俄羅斯人的大片土地劃歸了新成立的哈薩克共和國。

但俄羅斯人只是表面大方，心里的小算盤其實打的劈啪作響。

隨著土地的劃轉，原本土地上的俄羅斯人也跟著劃進了哈薩克共和國。

哈薩克共和國的人口結構發生了巨大變化。當時哈薩克共和國的人口中，俄羅斯族一度占比在一半以上。俄語也成了哈薩克的通用語言，一度壓倒了哈薩克語。而哈薩克文字也以俄羅斯人使用的西里爾字母為基礎。

90年代后的哈薩克斯坦

如果蘇聯能多撐幾年，說不定哈薩克人就會被俄羅斯人徹底同化。然而人算不如天算，1991年，紅色巨人轟然倒地，分成了15個國家。獨立后的哈薩克斯坦繼承了足足272萬平方公里的土地，領土面積位居世界第9位。

蘇聯解體之后，由于誤信了西方磚家的休克療法，俄羅斯和烏克蘭先后掉進坑里，搞得國內經濟凋敝，寡頭橫行。

但就在原蘇聯加盟共和國一片混亂的時候，哈薩克斯坦卻成功穩定住了局勢，國內經濟發展很快步入正軌。

哈薩克斯坦能夠逆天改命，多半要歸功于當時哈薩克斯坦的領導人——納扎爾巴耶夫。

1940年，納扎爾巴耶夫出生于一個普通的哈薩克族農牧民家庭。他第一份工作是冶金工人。由于其能力過人，很快便被推選進入工業技術學院深造。28歲時，納扎爾巴耶夫被選為鐵米爾圖第一黨委副書記。自此，仕途一帆風順。

1990年，納扎爾巴耶夫一度被認為是蘇聯副總統的熱門人選，戈爾巴喬夫還認真考慮過讓他出任總理。至于納扎爾巴耶夫最終未能出任總理的緣故，戈爾巴喬夫的解釋是“在哈薩克，沒人能替代納扎爾巴耶夫”。

納扎爾巴耶夫熟悉基層情況、長期負責工礦企業事務、擁有豐富的經濟工作經驗。正因如此，在哈薩克斯坦獨立之后，他的表現明顯比前蘇聯其他加盟共和國的領導人更加謹慎。

他明確反對將國有大型企業“直接出售給全體公民”，從而避免國家經濟命脈落入寡頭之手。哈薩克斯坦擁有豐富的油氣資源，乘著東亞各國經濟騰飛，能源需求不斷擴大的東風，納扎爾巴耶夫在能源領域引入外資，為哈薩克斯坦贏得了可觀的經濟收入。

在國內民族、宗教問題上，納扎爾巴耶夫要求哈薩克人同時掌握英語、俄語、哈薩克語，各類宗教節日的慶祝會納扎爾巴耶夫都會出席，以此平衡不同宗教群體之間的關系。

納扎爾巴耶夫高超的經濟和政治手腕，讓獨立后的哈薩克斯坦很快進入一個相對平穩的發展時期，在中亞五國中，哈薩克斯坦的GDP一度遙遙領先。

除了發展經濟，納扎爾巴耶夫的外交手段也十分高明。

哈薩克斯坦的平衡手

納扎爾巴耶夫非常明白，作為兩大強國的鄰居，最重要的就是同這兩個大國搞好關系，并從中為哈薩克斯坦爭取到最大的利益。

從沙皇俄國一直到蘇聯時期，哈薩克斯坦經歷了漫長的“俄化”過程，俄羅斯在哈薩克斯坦境內影響極大。而哈薩克斯坦的整個北部草原，在地緣上也屬于西伯利亞的延伸。這一地區原屬俄羅斯，本地區存在大量的俄羅斯族，占整個北部地區人口的40%。

換句話說，哈薩克斯坦境內地緣和民族情況極其復雜：北部信仰東正教的俄羅斯族和南部信仰伊斯蘭教的哈薩克族同時存在。這本身就蘊含著巨大的民族宗教沖突風險。

為了防止北方俄羅斯族占優地區失控，哈薩克斯坦做了一件大事—遷都。

哈薩克斯坦原本的首都位于東南方向的阿拉木圖。阿拉木圖在蘇聯時期就是哈薩克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的首都，也一直都是哈國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綜合實力位居第一。

蘇聯解體后，為防止北部的三個州（巴甫洛達爾州、北哈薩克斯坦州和克斯塔奈州）倒向俄羅斯，或是獨立建國。

哈薩克斯坦于1997年將首都遷往位于北方的阿斯塔納（后改名為努爾蘇丹）。從而將北方地區納入首都強有力的輻射范圍之內，增強北方對哈薩克斯坦的歸屬感和認同感。

納扎爾巴耶夫非常明白，俄羅斯對于哈薩克斯坦的影響力大的異乎尋常。如果不采取必要的手段，哈薩克斯坦遲早會淪為俄羅斯的附庸。

為了進一步消除俄羅斯在哈薩克斯坦的影響力，納扎爾巴耶夫準備引入美國的力量，以制衡俄羅斯。

納扎爾巴耶夫為討好美國，在資源問題上給了美國不少好處。同時還默許美國資助的NGO在哈薩克斯坦境內注冊。而正是這些NGO組織，引發了近日哈薩克斯坦國內的動亂。這一點，當時的納扎爾巴耶夫是萬萬難以預料的。關于NGO組織，此處暫且按下，后文將繼續敘述。

納扎爾巴耶夫不僅引入歐美力量，同時也竭力交好身邊的龐大鄰居—中國。快速發展的中國，最需要的就是能源。納扎爾巴耶夫在位時，曾二十余次訪華，大力發展與中國的能源貿易與進出口貿易。

與此同時，納扎爾巴耶夫為了不惹怒俄羅斯，又在安全方面對俄羅斯馬首是瞻。納扎爾巴耶夫積極推動哈薩克斯坦加入集安組織（獨聯體集體安全條約組織），該組織是以俄羅斯為絕對領導的軍事聯盟。納扎爾巴耶夫此舉，就是將哈薩克斯坦的安全交給了俄羅斯。

納扎爾巴耶夫玩得好一手平衡術。經這番操作，各大國都在哈薩克斯坦擁有利益，但卻無一能對哈薩克斯坦起決定性作用。

權力過渡

納扎爾巴耶夫帶領獨立后的哈薩克斯坦平穩度過動蕩的90年代，又一度使哈薩克斯坦的人均GDP達到13000美元，完美避開了其他獨聯體國家踩過的坑，可謂居功至偉。但是納扎爾巴耶夫執政時間太久，不可避免地開始任人唯親，身邊也形成了尾大不掉的利益集團。

哈國人民越來越忍受不了納扎爾巴耶夫，希望他能早點退休，也好讓哈國政壇流入新鮮血液。納扎爾巴耶夫是何等聰明的人物，他當然嗅到了人民的意愿。2019年，納扎爾巴耶夫宣布辭職，并將總統之位托付給自己的愛將托卡耶夫。

托卡耶夫原本在外交部工作，有極深的蘇俄背景，1983年還來我們帝都語言學院進修了10個月，因此，托卡耶夫還會說幾句中文。

納扎爾巴耶夫向來賞識他，一路提攜他做外交部部長、副總理、總理、國務秘書兼外交部長、參議院議長，最后還安排他當了總統。

托卡耶夫外表溫文爾雅，不像是個強硬之人。但事實證明，托卡耶夫并非表面看上去的那么溫順，在對本輪暴亂的處置中，托卡耶夫展現出了他剛毅果斷的一面。

此次哈薩克斯坦的暴亂事件，有著非常明顯的“顏色革命”特征。

首先是社交媒體。

在1月1號和2號，臉書和推特上不斷有人呼吁哈薩克斯坦人上街反對液化天然氣提價。從3號開始，煽動平臺就轉移到了油管，而且訴求也開始升級，打出了口號：有人民就沒有哈薩克斯坦政府，有哈薩克斯坦政府就沒有人民。

同時，哈薩克斯坦境內的NGO組織也紛紛開始了動作。

NGO一向是美國煽動“顏色革命”的馬前卒，回顧當年的敘利亞事件、烏克蘭事件，都能看到NGO的身影。在本次的哈薩克斯坦暴亂中，最活躍的NGO組織叫做“哈薩克斯坦民主選擇”，聲稱要顛覆哈薩克斯坦現政權，建立歐美式的政府。

哈薩克斯坦境內的NGO還能和中亞其他國家的NGO連成一片，組織性極強。在NGO的煽動下，哈國境內不僅出現打砸搶燒，甚至還有警察被打死。

在這樣危急的情況下，托卡耶夫于1月5日接替納扎爾巴耶夫成為國家安全委員會主席，隨后立刻宣布國家進入緊急狀態，并在第一時間向俄羅斯領導的集體安全組織求援。

俄羅斯的反應極其迅速。總統直接繞開國家杜馬，特事特辦，沒有走議會程序。托卡耶夫在6號凌晨向俄羅斯求援，當天俄羅斯的空降兵就到達了哈薩克斯坦境內。

對于俄羅斯來說，哈薩克斯坦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哈薩克斯坦靠近俄境內的喀山和烏拉爾，該區域是俄羅斯在地緣上最脆弱的下腹部。俄羅斯無論如何都不能容忍哈薩克斯坦出現一個親美政權，更加不能容忍哈薩克斯坦落入美國手中。這就是俄羅斯會繞開一切程序，不惜一切代價出兵的緣故。

接任國家安全委員會主席后，托卡耶夫果斷出臺宵禁等一系列措施，強硬支持軍警維持國家秩序，哈薩克斯坦的動亂迅速平息。

哈薩克斯坦內政

這段時間，炒作納扎爾巴耶夫和托卡耶夫不和的文章、報道比比皆是。有一種說法認為，本次的暴亂是因為納扎爾巴耶夫認為托卡耶夫權力越來越大，聲望越來越高，馬上就要脫離自己的掌控。因此戀權的納扎爾巴耶夫聯合國內的NGO，發動了一場政變，想要重新奪回權力。

但是托卡耶夫卻抓住了這個機會，借俄羅斯的力量反殺納扎爾巴耶夫，不但穩固了自身權力，還借此驅逐了政壇上納扎爾巴耶夫的勢力。

這些廣為流傳的說法未免陰謀論的過分。事實上，托卡耶夫這次能夠迅速平亂，跟納扎爾巴耶夫的堅定支持是分不開的。

納扎爾巴耶夫于2019年3月宣布辭任總統一職，同時暫時保留國家安全委員會主席一職。這一安排，其實是為了政權的平穩過渡。而在暴亂開始之后，托卡耶夫于1月5日迅速且平穩地接過了國家安全委員會主席的職務，這背后定然離不開納扎爾巴耶夫的授意和支持。

他二人并不像很多西方國家和媒體說的那樣矛盾重重斗爭不斷。相反，在國家利益面前，二人的槍口一致對外。

納扎爾巴耶夫本想逐步將權力交給托卡耶夫，但是借由此次事件的催化，他選擇了提前讓托卡耶夫完全接班。

納扎爾巴耶夫和托卡耶夫

事實上，托卡耶夫沒有任何美國背景，甫一上臺，便施行親俄、親華的政策，這讓美國極其失望。此次事件，很有可能是美國想要趁托卡耶夫權力尚未穩固之時，迅速扳倒他，而后扶植一個親美政權。

但是復盤美國在此次事件中的表現，我們可以發現如下問題。

首先是美國的反應比平常慢半拍。不僅如此，白宮還在1月5日否認了煽動哈薩克斯坦騷亂。其次，美國完全沒料到俄羅斯出兵如此迅速。在俄羅斯空降兵抵達哈國境內后，美國國務卿布林肯的反應可用“氣急敗壞”四字來形容。

因此，較為合理的推測是：美國早有在哈薩克斯坦掀起“顏色革命”的心思。但是到底怎么做，什么時候做，高層卻沒有達成共識。與此同時，在哈國境內的NGO組織卻忍受不了高層的猶疑，上演了一出“下克上”，先斬后奏把事情辦了。

但是他們誤判了納扎爾巴耶夫和托卡耶夫的關系，萬萬沒有想到，納扎爾巴耶夫竟然將權力提前交付給托卡耶夫。更加沒想到，托卡耶夫竟然毫不猶豫地向俄羅斯求援。更加出乎他們意料之外的是，俄羅斯竟然繞開一切程序，以雷霆閃擊之勢出兵哈薩克斯坦，迅速控制了局勢。

美國在這次事件中的表現太過拉胯。暴露了其對于海外機構控制力的削弱、官僚系統管理方面的紕漏、以及智庫的無能和愚蠢。可謂頹相已顯。

未來局勢

1月8日，哈薩克斯坦方面宣布，前總理馬西莫夫被逮捕，罪名是叛國。馬西莫夫一向認為，哈薩克斯坦應該學習美國的“先進制度”，加強與美國的合作。在他擔任總理期間，決定對美國開放領空，允許美軍經由哈薩克斯坦運送前往阿富汗的物資。除此之外，他竟然還同意美國在阿拉木圖建立生物實驗室。

美國在中亞和高加索地區設立了很多生物實驗室，對外宣稱是科技研究。但是美國人到底在實驗室里做什么，就連當地政府都無權過問。因此各國一向認為，美國設立生物實驗室的目的是研究和開發生化武器。

馬西莫夫和美國的利益輸送昭然若揭。此次事件中，馬西莫夫被捕，意味著哈薩克斯坦將會清除一大批美國勢力。

而此次俄羅斯幫助哈薩克斯坦平叛，意味著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哈薩克斯坦將會倒向俄羅斯。哈薩克斯坦可能會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實行經濟上靠中國，國家安全上靠俄羅斯的策略。

自從蘇聯解體之后，俄羅斯便有一項既定國策：逐步加強對于烏克蘭、白俄羅斯和中亞五國的控制。這些年，在俄羅斯承諾確保白俄羅斯的國家安全之后，白俄羅斯選擇站在俄羅斯這邊。與此同時，烏克蘭卻奉行親美親歐的政策，與俄羅斯的矛盾不斷升級，兩國間的戰爭隨時隨地可能爆發。

因此俄羅斯此次出兵哈薩克斯坦，還有另一層目的：以快準狠的軍事行動敲打烏克蘭，警告烏克蘭當局不要不識相。同時也展示了俄羅斯強有力的空運能力，警告美國和歐洲不要在烏克蘭問題上玩火，俄羅斯真的敢動手。

接下來若不出意外的話，哈薩克斯坦將很快恢復秩序。納扎爾巴耶夫家族將徹底退出，托卡耶夫會在大國之間尋找新的平衡。同時，烏克蘭方面的緊張局勢也會緩解。

這次的最大輸家，大概就是美國了。自從當年美國入侵阿富汗以來，美國的勢力就開始全面滲透進了中亞。中亞各國的能源企業，背后都有美國資本的身影。而隨著美國從阿富汗撤軍，美國在中亞的利益也終將無法保證。

這些NGO的蹦跶，就是美國欲保持在中亞利益的無奈之舉。但是無論如何，沒有力量支持的利益終究保不住，光靠NGO這種“巧實力”，又怎能翻的起大浪？

該讓出來的利益就讓出來，讓給那些有力量的勢力。接下來，哈薩克斯坦很有可能在能源領域發起一場對于歐美資本的清算，一如當年俄羅斯對能源寡頭的清算。

未來哈薩克斯坦能源領域的空白將由誰來填補呢？讓我們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