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統五年(1440年)十二月,朝廷收到一封來自韓王朱沖(火或)的奏疏,稱自己罹患疾病久未痊愈,實在難以承擔各項禮儀活動,請求朝廷準許由其庶長子開城王朱范圯代行禮儀。明英宗對此相當重視,迅速于當月初七回書表示同意,并宣稱叔祖是國家所倚重的賢德至親,萬望善加調理,以期早日康復。
“乙亥,復韓王沖(火或)書曰:承喻嬰疾未痊,慶賀之禮欲令開城王代行。具見恭謹之心,繼今一應行禮,皆如所喻。叔祖宗藩至親,夙著賢德,國家所倚重者。惟善加調攝,早見康和,以副親親之念。”(《明英宗實錄》)
韓王朱沖(火或)時年44歲,他能否挨過這一難?開城王朱范圯是否就是下一任韓王呢?
朱范圯(音yi),生于生于永樂十八年(1420年),為明太祖朱元璋的曾孫,韓恭王朱沖(火或)的庶長子,生母鄧氏。需要說明的是,他雖然在韓恭王諸子中排行居長,可實際為第三子,因上面的兩個兄長夭折,不計入排行,才得以居長。
宣德六年(1431年)十月,12歲的朱范圯與四個弟弟一同獲得賜名。正統二年(1437年)五月,年已18歲的他,又同弟弟們一起受封,被封為開城王。次年九月成婚,王妃為兵馬副指揮郭斌之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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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統五年(1440年)十二月二十二日,韓王朱沖(火或)薨逝,在位29年,享年44歲,朝廷賜謚曰恭,并給予了 “王孝友恭儉,樂善循理,著聞中外” 的評價。
韓恭王共有七子,居長的兩個夭亡,其余五子分別為:開城王朱范圯,西鄉王朱范(土卬),
平利王朱范壑,褒城王朱范堮(音e)和通渭王朱范墅。五人皆為庶出,朱范圯居長,且明英宗已準許他代父行禮。是故不出意外,朱范圯妥妥地就是下一任韓王。
可偏偏就出了意外。
正統六年下半年,朱范圯的兩個叔叔,韓藩唯二健在兩位男性長輩,襄陵王朱沖炑(音mu)同樂平王朱沖烌(音xiu)突然上疏,稱朱范圯不適合襲封韓王,請求朝廷從韓恭王諸子中選賢而封。
同時王府典仗傅貴,奉朱沖炑、朱沖烌之命,向陜西方面有關官員通報此事時,宣稱朱范圯為人沒有才能,又有違法亂紀行為,故兩位王叔上疏朝廷打算換馬。
王府典仗屬于藩王四大機構中的儀衛司序列,敘職正六品,在本司中地位僅次于儀衛正、儀衛副這兩大主官。朱沖炑哥倆能調動王府典仗,去告極有可能是自家未來主君的朱范圯,可見他們在韓藩的地位。
眼見一個不好到嘴的鴨子就要飛了,朱范圯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也拿起奏疏當武器開始反擊,宣稱兩個叔叔攀誣自己,求皇帝陛下為自己做主。
朱沖炑哥仨自幼喪父,在其后的日子里相依為命,之國平涼后又相互扶持,感情自然是極好的。朱范圯在父親生前應該沒犯什么錯,但韓恭王去世后,為其主喪期間估計有所懈怠,其行為雖然夠不上居喪無禮的地步,可所犯錯誤也不小或者期間多有小錯,讓兩位叔叔大為不滿。
于是乎就有了這封打著“選賢”旗號,請求換人的奏疏。畢竟這大明朝親王襲封,有過“選賢”前例。
宣德九年(1434年)六月,蜀僖王朱友壎(音xun)薨逝,蜀莊王朱悅熑一系徹底絕嗣,只能從他兄弟子侄中選擇襲爵人選。蜀獻王朱椿共六子。嫡長子蜀莊王朱悅熑、老三崇寧王朱悅燇(音jun)、老四崇慶王朱悅炘三支此時皆以絕嗣。只余下次子華陽王朱悅耀,老五保寧王朱悅(劭火)、老六永川王朱悅烯三支仍在傳承。
按照“支系倫序”原則,這蜀王之位本當由華陽王支系繼承。可朱悅耀在永樂、洪熙年間竟然作大死地想要以庶凌嫡,與大哥一家搶奪繼承權,最終被明仁宗發配湖廣澧州,算是直接和蜀王之位說再見了。于是乎便宜了保寧王朱悅(劭火),不爭不搶白撿了一個親王寶座。
韓藩內部為此鬧得不可開交,可在明英宗這個局外人看來,這點破事有什么好爭的,遂做起了和事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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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是給朱范圯去信,表示朱沖炑哥倆在奏疏中只是聲稱應當選賢嗣國,除此之外并無他言,“誣奏”二字更是無從談起。況且太祖高皇帝早在《祖訓》中,將嗣封之事說得明明白白,所以該你的就是你的,無需擔心。
又給襄陵王、樂平王去信,表示侄子有錯,當叔叔的應當予以歸正,豈可動輒就要擼人帽子,真如此只會貽笑天下。
“近奏欲選賢者嗣封王爵。嗣封之事,太祖高皇帝《祖訓》已定,非后人所得移易。叔祖于恭王至親,其子有未善者,皆當盡誠善誘,以成其德。豈可輙有異言,以貽下人譏議。自今慎之。”(《明英宗實錄》)
韓藩的“選賢嗣封”風波就此平息。整個事件當中最倒霉的,非典仗傅貴莫屬,他因參與其中,最終被判杖刑。
正統八年(1443年)五月,以寧陽侯陳懋為正使,給事中王鐸為副使,持節冊封開城王為韓王,開成王妃郭氏為韓王妃。
雖然成功襲爵,可兩個叔叔造成的心理陰影面積絕對不小,故此成為韓王后,朱范圯立馬啟動了收攏人心工程。
當年九月,韓王朱范圯,以“進士出身有才學,奉職恭慎”為由,奏請朝廷,請求由韓藩奉祠正周禮升任長史。明英宗,以“王所舉必得其人”,遂任命周禮為韓藩右長史。從正八品的長史司奉祠所奉祠正,連跳六級成為正五品的長史司主官,這升遷速度連相聲《連升三級》中的張好古都甘拜下風。如此新上任的周長史,必然會擁護韓王殿下的英明領導。
隨即,朱范圯又奏稱,打算在原本撥給各郡王府的軍校余丁及買用婦女的基礎上,再從這些婦女家庭中每戶撥出一丁,供各王府御使,
此舉不僅令韓藩各郡王滿意,連明英宗都盛贊其“同氣至親,宜相惇睦,凡事比叔祖恭王存日益加愛厚”稱其有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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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幸的是,就在朱范圯收攏人心的政策效果開始顯現時,卻無法享受這一成果了。
正統九年(1444年)五月,韓王朱范圯突然薨逝,在位正好一年,享年25歲,朝廷賜謚曰懷。
以當時的醫療條件,即便貴為親王,英年早逝也相當平常,畢竟那是個偶感風寒一不小心都會喪命的時代。且包括朱范圯的祖母韓憲王妃馮氏、襄陵王朱沖炑等,都言之鑿鑿的確認,他屬于正常病逝。
可也有人不認可這一結論,他便是韓懷王朱范圯的三弟平利王朱范壑。
朱范壑聲稱,自家老大在薨逝前一刻還身體倍棒,吃嘛嘛香,可一轉眼就從站著的韓王朱范圯,變成了躺著的韓懷王朱范圯,其中必有隱情。
他自有懷疑的對象,那就是兩位叔叔和自家二哥西鄉王朱范(土卬)。襄陵王和樂平王在朱范圯襲爵之前,就對他多有不滿,甚至聯起手來在皇帝陛下面前告御狀,請求跳過他,選賢嗣爵。至于這個“賢”嗎,怎么算都輪不到他朱老三,更輪不到居于其后的兩個弟弟,可以說是為他朱老二朱范(土卬)特設的。只要叔叔們搞掉大哥,這韓王爵位必然是朱范(土卬)手里的菜。
在他看來,大哥在皇帝陛下的支持下成功翻盤,侵害到了他們的利益,難保不會為此鋌而走險,出手將其干掉。且大哥無后,他去世后大宗陷入絕嗣狀態,最終的獲利者依然是朱范(土卬)。那就更說得通了。
所以韓王朱范圯剛歇氣,朱范壑就立馬上奏朝廷,質疑大哥很可能是費爭吵死亡,請求朝廷進行徹查。
明英宗對此十分重視,特地派出勛貴中的頂級大佬魏國公徐顯宗,前往平涼核實。
結果發現,韓懷王本身患有陰厥之癥,也即寒厥。此病主要因長期處于寒冷的環境中外寒內侵,導致體內陽氣大損,血脈臟腑失其溫養造成。常見癥狀為四肢發冷、昏沉欲睡,嚴重時會陷入昏迷。
顯然陰厥之癥不是急癥,發病有個長期的過程。平利王朱范壑與大兄朱范圯同處一城,多有接觸,說不知道韓王有這病才出鬼了。所以他顯然是在誣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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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朱范壑為何要編造這一很容易被戳穿的謊言,其實只要稍稍一想就可知曉。皆因他乃是韓恭王活到成年諸子中的老三,在大哥一脈絕嗣的前提下,只要干掉老二西鄉王,韓王之位自然而然地就會落到他的手中。所以為了親王爵位,為了更進一步,沖呀!!!
得知實情,明英宗被氣得半死,可朱范壑畢竟是宗室,是與自己血緣關系還算比較近的本家,誣告一事也沒造成什么嚴重后果,所以只能輕輕放下,否則會落個苛待宗室的惡名。如此,只能去信將他痛罵一頓,以發泄心頭之憤。
“審知韓王實患陰厥而薨。王又自陳年幼無知,急遽妄奏。王與韓王同氣至親,同處一城之內,疾病憂患豈不相知?況有祖母妃及韓王妃并諸兄弟咸在,王可妄言乎?此其用心之謬也。大抵骨肉至親,一人言造離間,遂致子母兄弟驚惶失措!況王于國家為宗室,于朝廷為君臣,尚可妄言乎?今以親親念王無知,姑從寬貸。然天道福善禍淫,祖宗之法具在,朝廷至公至明,王自今宜改飭往行。”(《明英宗實錄》)
明英宗的諭旨一下,平利王朱范壑不敢再爭。倫序居長的西鄉王朱范(土卬)開始全面主持韓王府事務,其晉封之路徹底打通。
正統十一年(1446年)十一月,以永康侯徐安為正使,給事中翟敬為副使,持節冊封西鄉王朱范(土卬)為韓王,王妃劉氏為韓王妃。
與兄長韓懷王一樣,朱范(土卬)這位新扎韓王在位時間同樣不長。
景泰元年(1450年)閏正月二十八日,韓王朱范(土卬)薨逝,在位4年,享年30歲,朝廷賜謚曰靖。韓靖王去世后,王妃劉氏因無子,選擇了自盡殉葬,為表彰她的忠貞,特賜謚曰貞烈。同時殉葬的,還有宮人(宗王嬪妃等第)于氏。
韓靖王在位時,韓藩發生了一起惡性事件:韓王府的小黃門竟然揍了高高在上的韓王殿下。
事情的起因是,承奉司所屬典寶姜謐、內侍傅鑒,與另一個內侍張玟估計平日素有嫌隙,故在醉酒之后,仗著酒壯人膽,打算將張玟揍一頓,結果張玟沒達到,反而請朱范(土卬)品嘗了一頓醉拳的滋味。
區區黃門竟然敢毆打主人,這還得了。可二人畢竟來自宮中,打狗還要看主人呢。因此朱范(土卬)忍著怒火,命人施以杖刑之后,將二人先行羈押在儀衛司。隨即上疏朝廷,討取處置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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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韓王給足了面子,他明英宗也不能太過,于正統十三年九月去信,明確表示讓朱范(土卬)自行處置,“宜嚴刑痛治,明正其罪”,以殺雞駭猴,使其他人不敢侮慢。
當然朱范(土卬)也不盡是軟弱可欺之輩。
正統十三年年初,安東中護衛百戶楊清,竟擅自向駐扎于平涼的平涼衛傳遞韓王旨意。這種染指朝廷正軍軍權的行為,即便是在洪武朝都屬于違規,何況是經過削藩的正統朝。故朝廷毫不留情地拿執行人楊清,及負有諫勸職責的朱范(土卬)親信右長史郝祥開刀,間接警告韓王殿下當謹守本分。
正統十四年,也先犯邊,明英宗淪為階下囚,整個大明北方防線都岌岌可危。當年九月,臨危受命的新皇帝明代宗,致書朱范(土卬),要求他從安東中護衛屯田軍中抽調七百人,赴平涼守城,以防備蒙古人趁黃河封凍渡河而來攻城。“俟春暖河開,邊方寧靖,照舊屯種,歲以為常。”
所以藩王護衛軍雖然被裁撤大部,可剩余的力量依然是大明掌控天下的重要補充。
韓懷王朱范圯在位僅僅一年,別說是在大明的諸多親王之中,即便是在韓藩大宗諸王內部,也都是一個存在感不強的小透明。可就是這么一位并沒有多少存在感的親王,生前、身后卻接連引起韓藩內部動蕩。雖說“一入侯門深似海”,又云真男人應當“醒掌天下權,醉臥美人膝”,權力交接時出現動蕩實屬正常。可像韓懷王這樣的,依然極其少見,人品堪稱屬是熊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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