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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中期選舉很快就要到來。盡管在夏日末期,全面執政的民主黨因為一系列利好,一度覺得有希望逆歷史潮流而上,贏得中期選舉并保住對國會兩院的控制權。但這一對局勢的樂觀估量,卻并沒有經得住時間的考驗。伴隨著秋季的到來,中期選舉進入選前沖刺階段,在這一段時間內,原本墮胎問題有望取代經濟和民生問題成為中期選舉最主要的議題,卻沒能維持住應有的熱度,反而是通脹、高油價等一系列經濟面的議題重新成為了大部分選民,特別是搖擺選民決策中的核心考量。
由于白宮和國會兩院均被民主黨控制,不管當前美國面臨的經濟困境是否是現任政府政策所造成的結果,選民都會因此把經濟困難的責任指派到現任政府身上。再加上在野黨先天就在中期選舉中有著較大的結構性優勢,所以從現有的情況來看,共和黨在中期選舉中取得勝利,奪回國會兩院其中之一,甚至是全部兩院都是相當有可能發生的前景。
當然,過去數年的經驗告誡我們:即便是一個政黨或候選人被普遍看好,民主選舉仍存在著較大的爆冷幾率,出現灰犀牛、黑天鵝現象的可能。共和黨在一些關鍵選舉中推舉由特朗普背書的問題候選人,或許會阻止共和黨擴大戰果,無法最大化兩院選舉中的席位增長,進而使得民主黨保住參議院。
不過,在這個撲朔迷離的大環境中,有一些細節話題和關注點值得探討。其中一個比較有意思,也和廣大在美華人群體緊密相關的情況,是自2020年以來出現的部分少數裔選民轉投共和黨的現象。原本傳統上包括非裔、拉丁裔和亞裔在內的少數裔群體一直是民主黨可以仰仗的票倉;但近些年,這一傳統卻因為種種原因出現了松動的跡象。這個趨勢是否會在今年倒轉或者加劇,或將對今年多個關鍵州和選情的結果走向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
中期選舉情況綜述
中期選舉顧名思義,指的是在每隔四年的兩次總統大選中間,舉行的國會和地方換屆選舉。因為每屆中期選舉剛好都發生在總統任期一半的節點,歷來被視為對總統兩年執政的一次期中檢驗。從歷史的角度來看,不管總統所在一方的執政黨如何掙扎,大部分情況下在野黨都會在中期選舉中表現優異,在國會選舉中增加己方控制的席位。
造成這一現象的主要原因,是總統制下在野黨選民會比執政黨的選民更有投票熱情,往往會以較大的比例壓倒執政黨選民的出票。而搖擺選民,則普遍會把新政府執政兩年的種種問題引發的負面情緒,都一股腦地轉嫁給執政黨競選的議員等一票候選人。一來一往,執政黨在中期選舉遭遇滑鐵盧,幾乎就成了一件司空見慣的事情。歷史上只有極特殊的情況下,比如大蕭條后的羅斯福新政和2001年911事件為大背景的1934和2002年選舉,總統所在政黨才能憑借著正面外部因素的助力,逆流而上贏得中期選舉。
所以,按常理來講,結合拜登長期低迷的支持率和美國當下所遭遇的經濟困境和通脹難題,民主黨今年輸掉中期選舉,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只是,今年夏日因為最高法院推翻了羅訴韋德案,導致墮胎權在全美面臨巨大危機,以及拜登政府在夏天達成了一攬子重大立法成就,一度讓民主黨燃起了逆轉形式、打破歷史宿命的希望。但很快,現實便打臉了做美夢的民主黨人。隨著大部分選民在美國九月勞動節之后開始重點關注選舉,墮胎問題逐漸淡出了選民的主要視線。反倒是一直高居不下的油價通脹,和愈發不受控制的“犯罪率”等一系列民生問題,理所當然的成為了選民最為上心的議題。
正是憑借著在治理社會安全、管理經濟和通脹議題上的高得分,共和黨得以奪回了國會選舉民調(Genic Ballot)中的領先位置,在選舉還剩兩周的節骨眼上,顯得形勢大好。然而雖大勢利好,共和黨卻未必能在中期選舉中大獲全勝。民主黨在兩院的席位優勢都危若累卵不假,但相比幾乎已經收入囊中的眾議院,反倒是共和黨只需要凈增一席就能打破現有50:50僵局,奪回多數黨地位的參議院,最終歸屬仍存在著巨大的未知數。
在參議院選舉中,共和黨面臨著三大不利條件:選舉版圖糟糕,己方換屆議員遠比民主黨多,由特朗普背書的候選人質量問題嚴重。這種相對劣勢的開局,導致了共和黨即便是有著大環境的東風加持,仍無法打包票拿回參議院,甚至還有可能出現不進反退的尷尬局面。
當然,中期選舉的局勢在撲朔迷離了一夏天后,逐漸在十月末走向明朗;這對于絕大多數美政觀察者來說,都是一個符合預期的必然結果。只是在后特朗普時代的美國,隨著民調屢次出錯失去了絕對的公信力,現有推斷的局面是否會是最終選舉呈現的結果,尚存極大的不確定性。也許民調會再度低估共和黨,沒能預料到共和黨在中期選舉中取得壓倒性勝利。但與此同時,民主黨也可能比民調和預期更超常發揮,爆大冷守住兩院。在選舉進入沖刺白熱化階段當前,無論是民主還是共和黨,都必然不會放棄希望,團結一切能團結的力量,這其中,就有我們今天會談到的少數裔選民。
少數裔選民的轉變和抉擇
本世紀初,曾一度有不少政治和社會學者認為,隨著少數裔非白人選民的人數在美國的持續增長,未來可能會出現一個以非白人為主導的美國社會和選舉政治。以此理論為基礎進一步得出的另一個核心觀點:隨著少數裔選民數量的日益上升,在少數裔群體中維持著較高支持率的民主黨,將會重現當年新政聯盟主宰美國政壇數十年的輝煌,再度成為美國政壇中當之無愧的主流主導政黨(即著名的“Emerging Democratic Majority”論述)。2012年,奧巴馬憑借著白人藍領階層和少數裔選民的大力支持成功連任的案例,被兩黨普遍認為將是開啟這一新世代的第一場戰役。
然而,事情的發展,卻和民主黨以及大部分社會主流的預想大相徑庭。在2016年特朗普打著反移民、反多元化主義的大旗,憑借著白人群體的鼎力支持成功當選總統后,少數裔選民日益增長的政治力量將在選舉中起決定性作用一說,似乎不再站得住腳。更讓大部分外界人士納悶的,則是四年之后的2020年大選中,一向鼓吹白人文化至上的特朗普,不僅沒有進一步疏遠少數裔選民,反而在大選中大幅提升了自己在拉丁裔選民中的得票率,讓人大跌眼鏡。
兩位總統,不同入主白宮道路
自打這件事發生后,有無數的學者和媒體都在試圖總結,少數裔倒向共和黨和特朗普這一現象的內在邏輯和背后原因。與此同時,外界也希望知道,這種少數裔選民轉投共和黨的情況,是否是一次性的異變,還是長期的新常態。兩年之后,面對這些關鍵又復雜的問題,我們仍沒有準確的答案。
傳統上少數裔一邊倒支持民主黨,本就是由復雜的歷史原因和族群生態造成的。在這里,有必要細分所謂的少數裔選民,因為不同少數裔之間的投票習慣和政治理念存在極大差距,將其混為一談并非明智之舉。
少數裔當中,對民主黨最為忠誠、投票意愿最為穩定的,當之無愧是非裔群體。非裔選民自打民權運動之后就和民主黨深度捆綁,即便相當一部分非裔選民政治立場相對保守,但他們對民主黨的忠誠和投票意愿是一以貫之的。在2008年,民主黨推選奧巴馬作為總統候選人并贏得大選后,非裔群體在美國政壇和民主黨內部的政治地位達到了巔峰。盡管相較奧巴馬,拜登和希拉里在非裔群體中的得票率有所下滑,但這種下滑是意料之中的回落,并不能代表黑人群體發生了政治變化。
反觀另一大關鍵的少數族裔——拉丁裔選民,近年來的政治面貌變化趨勢,則就讓民主黨和自由派很頭疼了。拉丁裔長期以來是美國增長速度最快的少數裔群體(現在已經被亞裔取代),是20世紀末以來兩黨都在試圖爭奪的核心新選民。本世紀初,共和黨一度憑借小布什對拉丁裔的親和與較為放松的移民政策,爭取到了四成左右的拉丁裔選民。但好景不長,隨著共和黨逐漸開始全面擁抱反移民道路,奧巴馬在2012年和希拉里在2016年均在拉丁裔中取得壓倒優勢(以75:20這樣的離譜比例)。
2012年共和黨敗選后,共和黨高層認為,如果未來不擁抱所謂的多元主義,恐將面臨滅頂之災。共和黨當時提出的解決辦法,是主動支持移民改革來吸引拉丁裔和其他少數裔的選民。只是,讓人沒有想到的是,特朗普在2016年大選中橫空出世,完全打亂了共和黨上層原來的既定計劃。但最為讓人震驚的,還是特朗普憑借著反移民和其他一系列爭議言論把少數裔得罪了一圈之后,還能成功爆冷當選總統。這一事實,似乎證偽了共和黨需要依靠少數裔來取得大選勝利的估量。
隨后的四年,特朗普并沒有在移民問題上改變自己的主張,反而變本加厲。所以當2020大選結果最終出爐時,大家都被大量拉丁裔——特別是佛羅里達和德克薩斯州南部的古巴裔和墨西哥裔選民——大幅倒戈特朗普陣營嚇得目瞪口呆。從邏輯上講,這種轉變并不符合常理,畢竟特朗普從來沒有向這一少數裔群體伸過什么橄欖枝。不過從事后的一系列分析來看,這種轉變可能并沒有大家想象中那么奇怪。
因為對拉丁裔選民——特別是第二第三代的拉丁裔選民來說,移民問題可能已經不再是最為重要的選舉考量。反倒是更加貼近生活的經濟和民生問題,才是大部分非第一代拉丁裔選民最為關切的話題。特朗普在位四年以來相對平穩的經濟發展狀況,以及疫情期間聯邦發放的直接經濟補助,使許多拉丁裔選民對特朗普十分感恩戴德。再加上,許多本是天主教徒的拉丁裔選民,對于民主黨近年來受進步派影響,擁抱大量社會自由主義色彩濃厚的政策(比如說警醒主義/wokeism),疏遠了不少原先立場較為保守的拉丁裔選民。種種因素加持之下,便出現了特朗普在2020年大選中拓展了拉丁裔選票的情況。
現在,最大的問題在于拉丁裔倒向共和黨的趨勢是否不可逆,又是否會在今年的中期選舉中加劇。在經濟民生問題仍持續困擾民主黨選情的當下,似乎拉丁裔進一步轉投共和黨已是大概率事件。但是,我們也必須注意到2020年大選中,雖然號稱有大量拉丁裔選民轉投共和黨,但特朗普依然只拿到了三成多的拉丁裔選民支持,仍低于小布什2004年的四成水平。即便是今年選舉中拉丁裔繼續因為經濟問題轉投共和黨,在整個拉丁裔群體中民主黨也還是占優。
另一方面,拉丁裔選民內部的分化,可能對今年選舉的走向有著至關重要的影響。2020年轉投共和黨比例最高的拉丁裔選民,主要是德克薩斯州南部的墨西哥裔和佛羅里達州的古巴裔選民,這些群體和其他中南美洲的拉丁裔選民的政治傾向有所不同,并不能確定后者也會出現大規模倒戈共和黨的情況。不同州的拉丁裔選民怎么搖擺,對于今年參院和州長選舉的結果有著直接的引導作用。民主黨在亞利桑那和內華達州兩場關鍵參議員席位爭奪戰中,必須要贏下六成以上的拉丁裔選民,才有希望取得勝利。拉丁裔選民在這兩場選舉中的抉擇,大概會起到一錘定音的效果。
仍在尋求政治影響力的亞裔選民
最后,來談一談亞裔選民這一美國現在增長速度最快的少數裔群體。傳統上來講,亞裔選民要比拉丁裔和非裔選民更加復雜和細分,來自不同國家的移民都有著自身獨特的政治傳統和意識形態傾向。亞裔當中,最為偏向民主黨的一直都是印度裔,這和印度裔普遍教育程度高、工作背景偏向科技行業有直接關系。其余日裔,韓裔和華裔等亞裔選民,大體上也都是比較傾向于民主黨,幾個群體之間差距不大。唯有越南裔,因為歷史原因(越戰),宗教信仰(天主教徒)和意識形態(堅決反對左翼政黨),往往是最為偏向共和黨的亞裔群體。
雖然亞裔群體是當前美國增長速度最快的少數裔群體,在政治領域卻缺乏和非裔、拉丁裔相等的政治地位和重要性。造成亞裔群體政治相對弱勢的原因,除了傳統上亞裔拒絕政治參與、專心學術和事業等老套理由外,恐怕還和亞裔扎堆東西海岸政治地理上不占優、絕對人口數量仍較少等兩大因素有關。
2020年大選前夕白宮高級顧問伊萬卡·特朗普在奧蘭多訪問亞太裔美國人
換句話說,亞裔選民的增長固然是長期趨勢,但鑒于亞裔大部分聚居在加州、夏威夷、紐約、新澤西等相對安全的藍州,兩黨對于爭取亞裔選民的支持都不太上心。同樣,相比在多個州都有相當規模人口占比的黑人和拉丁裔,亞裔選民很少能在一個州里聚集大量的人口。缺乏凝成拳頭必要的五根手指,客觀上削弱了亞裔在政壇中的重要性。
不過,近年來,隨著亞裔政治意識的覺醒,亞裔在美國的參政也變得頻繁起來。與此同時,部分州的傳統共和黨富裕選區,因為大量亞裔選民入住而開始搖擺甚至倒向民主黨一方,這種新發展放大了亞裔的政治影響力。比如,今年南加州有多個關鍵的眾院席位兩黨都在爭取,這些選區中的大量亞裔選民怎么選擇,又有多少人出來投票,必將對選舉結果帶來顛覆性的變化。
當然,不能忽視的是,亞裔群體內部也和其他少數裔一樣,面臨著政治立場轉變的可能性。在2020年,便已經出現了越南裔繼續大幅度靠攏共和黨和特朗普的情況,而華人群體,雖不像“華川”群體鼓吹的一樣全都是支持共和黨的“川粉”,卻也確實有不少華人選民擯棄了傳統的民主黨偏好轉投共和黨。隨著民主黨內部提倡警醒主義,擁抱一些進步主義色彩濃厚的社會政策,一向重視教育和安全問題的部分亞裔選民恐怕會對民主黨越來越排斥。
總之,在十月末的此刻,今年中期選舉形勢基本已經明朗,但是,兩黨雙方都還保留己方的一線希望,最終結果也還存在著不小的變局可能。在這團迷霧之中,少數裔選民的抉擇,將會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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