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年代初,中國從蘇聯購買了一批蘇27SK和UBK(雙座)戰斗機,這次采購影響了我國空軍未來幾十年的發展,意義重大。但關于采購也有一些過分夸張的段子在流傳,有些甚至是徹頭徹尾的謠言。
有些文章說空軍的林虎將軍或某位其貌不揚的大校,在酒桌上喝倒了蘇聯人,我們才用“不好意思說出口的低價買到了蘇27”,并寫出了一句煽情的臺詞“祖國需要你的胃”。
還有一些軍事大V說,中國的蘇27是用狗皮大衣換回來的,為此還“殺光了三個省的中華田園犬。”
如果說“用狗皮大衣換蘇27”雖然夸張但多少還有點影子,那么軍人喝大酒去砍價,就純屬造謠了。
雖然這些文章很抓眼球,但當成故事看著玩還行,卻不能當真。
今天咱們就針對這些傳聞來聊聊真實的“906工程”,也就是引進蘇27的項目。包括當年的采購價、支付方式,以及和蘇聯代表團談判、喝酒的細節。只有了解了事實,才能正本清源。
本期素材來自對當年中蘇談判親歷者的文章和采訪,內容絕對真實。
大家好,我是天闊。
在之前引進基洛級潛艇的第一期視頻中,我曾用很長的篇幅講了中蘇(俄)之間進行軍貿合作的組織架構和工作流程。雖然有些枯燥,但絕不是廢話,因為咱們后續凡是關于中蘇(俄)軍購的內容,都和這個流程緊密相關,當然也包括蘇27。
在了解了中蘇(俄)軍貿的組織架構之后,你會發現幾個特點:一、決策級別高;二、分工明確;三、細致嚴謹。
蘇27這個項目是特殊歷史時期的產物,當年決策時,是黨中央和中央軍委最高層直接聽取總參裝備部部長賀鵬飛、軍貿辦主任曹剛川和總參裝備部副部長賀平的匯報來確定的。整個決策的執行鏈很短,工作效率很高。
左一為賀鵬飛
當時的軍委領導一般都在聽取匯報后,對關鍵問題當場拍板,并賦予一線較大的主動權;蘇聯方面也有一套和我們對等的體系在同時工作。
在這個框架下,個別軍官哪怕是將軍,靠喝幾頓酒就拿到低價的可能性幾乎為零。要了解真實的情況,我們需要把時間暫時拉回到80年代。
在1980年前后,中國空軍的裝備僅相當于世界強國60年代初的水平。這時的海峽上空,對岸的F-5都敢和我軍戰斗機并排飛行,根本不怕我們。而他們的經國號IDF,也在性能上遙遙領先。
從80年代初開始,我國就積極和美、英、法、意等國開展一些空軍裝備合作,除了部分直升機和火炮,其他合作僅限于對現有平臺的升級改造。比如引進了馬可尼公司的航電、意大利和以色列的空空導彈。
但這些修修補補的改進,不可能改變空軍裝備整體落后的現狀。而且,即便是這種小修小補,到了80年代末也被迫全部中斷。
好在東邊不亮西邊亮,隨著蘇聯總統戈爾巴喬夫在80年代末訪問北京,兩國冰釋前嫌,關系很快得到恢復,這是中蘇重新開展軍事技術合作的政治基礎。
具體到蘇27的引進,起始于1990年6月劉華清對蘇聯的訪問。在莫斯科中方提出,希望購買蘇聯的先進戰斗機。
這時蘇聯的經濟已經很困難,所以他們對軍貿合作也非常積極。
不過,蘇聯人雖然讓米格29和蘇27兩種主力戰斗機都做了飛行表演,但他們真正想推銷的卻只有米格29。
當時蘇27已經公開,還在巴黎航展上出盡風頭,但蘇聯卻明確表示:這個型號不賣。
解放軍考察團回國后不久,我們就確定:既然蘇27的性能遠超米格29,那要買就買最好的。
所以在后續的接洽中,中國一直堅持只要蘇27。但蘇聯卻多次拒絕,只賣米格29。
此時距蘇聯解體還有一年,國際形勢瞬息萬變。中方從上到下都希望盡快拿到飛機,所以項目的考察和簽約進行的都很快。以下幾個關鍵節點,能幫我們勾畫出引進蘇27項目的清晰輪廓:
1990年6月劉華清訪蘇,雙方確定了合作意向;兩個月后的1990年8月,以賀鵬飛為團長、林虎為副團長的高級代表團再次來到蘇聯,這次他們逗留了20天,并把引進目標鎖定為蘇27;
經國務院,中央軍委領導做蘇方工作,1990年10月,蘇聯部長會議副主席別洛烏索夫,才正式向劉華清通報:“蘇共中央和蘇聯政府剛剛同意向中國出售蘇27”。12月,蘇聯派高級代表團抵達北京,雙方在釣魚臺開始進行實質性談判。
和蘇聯人合作與西方不同,引進西方項目我們都是先簽商務合同,再報雙方政府批準;而蘇聯要求:先簽政府間協議,再簽合同。
1990年12月28日,由國家領導人授權總參裝備部部長賀鵬飛代表中國,和蘇聯簽定了引進蘇27的政府間協議,項目取得關鍵成果。
這份協議雖然只有薄薄的六七頁,但卻是一份具有歷史意義的文件——它是兩國關系正常化后打破堅冰的第一個軍貿項目,并從此拉開了中蘇(俄)軍事技術合作的序幕。
政府間協議簽訂后,1991年2月,中方派出了一支30人的高級代表團飛赴蘇聯,團長是賀鵬飛,副團長是林虎。骨干成員有:空司副參謀長葛文墉、總參裝備部軍事裝備合作局局長陳洪生、總參專項辦主任馬慶華和空司裝備部部長叢日剛等。
這個代表團的任務是和蘇方洽談合同細節,并最終于1991年3月4日,由陳洪生和馬慶華在莫斯科與蘇聯簽署了引進合同。中蘇關于蘇27的談判,至此圓滿結束。
以上是引進蘇27的完整時間線。那么林虎將軍在這個過程中發揮了哪些作用?有沒有一位酒量奇大的空軍大校陪蘇聯人喝酒呢?
中美合作的殲擊機項目半途而廢
林虎將軍當時是主管裝備的空軍副司令,他曾親自赴蘇考察,并在當地工作了20天。蘇27這個項目,主要推動的軍委領導是劉華清,而林虎將軍作為空軍將領,是引進的堅定支持者。
之所以強調他的“支持”,是因為當時國內還有一大批人“反對”。
對買蘇聯飛機這件事,當時國防工業部門是有不同意見的。航空部門的一些老領導甚至聯名上書,堅決反對。
面對阻力,林虎將軍明確表態:以我們現有的平臺水準,結合我國殲擊機的研發進度,空軍在2000年之前,對印度、越南的米格29和臺灣的經國號,沒有反制手段!
他不怕得罪人,實事求是地指出:科研和工業部門雖然慷慨激昂地立了軍令狀,但這并不代表就一定符合科研規律。
面對嚴峻的國防形勢,空軍賭不起。
林虎將軍認為,如果能引進蘇27的整機和技術,那么空軍裝備就能“滿盤皆活”。不但新殲(也就是后來的殲10)所用發動機可以借鑒,殲擊機部隊也能和時間賽跑,在2000年前形成一個拳頭,有效威懾周邊的潛在威脅。除了臺灣,還包括南沙、日本和南朝鮮。(當時中韓尚未建交,我們稱韓國為南朝鮮)
右四為林虎
幾十年之后再看,后來事情的發展和林虎將軍的預判幾乎嚴絲合縫。林虎副司令員和空軍領導的意見,得到中央軍委和總參謀部領導的全力支持。
不過,林虎將軍本人并沒有直接參與商務談判,因為按照分工,這是總參裝備部的工作。
當時總參裝備部成立了兩個談判小組,一個負責合同文本,另一個負責合同的技術附件。
其中合同的文本、價格、交裝時間和驗收流程都由總參來談,空軍負責的是技術附件,主要包括飛機和導彈的技戰術指標、備件和武器清單等等,這個附件需要空軍“小簽”。這些屬于空軍的工作,都由林虎將軍來協調、統籌。
至于喝酒,在談判時中蘇互相都有一些宴請,席間免不了要喝酒。
雖然宴會中喝醉的往往是蘇聯人,但這并不是誰把誰“喝倒”,而主要是因為蘇聯人的飲酒習慣和中方的外事規定所導致。
在宴會上,蘇聯人用的杯子并不大,但他們敬酒或被敬酒時,都是整杯整杯的喝。他們似乎認為,敬酒時不整杯干掉有些不禮貌,所以雖然他們的酒量都是一斤起步,但在頻頻的祝酒聲中,也經常喝得酩酊大醉。
反觀我方,絕大多數同志在參加外事活動時,都會遵循周恩來定下的規矩:外事宴會喝酒時,要以自己平時酒量的三分之一為標準,不能喝醉。所以當時我們在敬酒時就很少“一口悶”,也就很少有人喝醉。
但要說起酒桌上的“博弈”,當然也有。據陳洪生回憶,他就曾面對一桌十個蘇聯人,咬牙連干十杯。他說:“我們在談判桌和酒桌上,都不能輸給蘇聯人。”
中蘇的一次宴會
但宴會上的林虎將軍,只會為了工作,很偶爾的喝一點酒。這是因為他在戰爭年代負過傷,后來又做了消化系統的大手術,身體情況并不允許他喝酒。
那么,有沒有一個天賦異稟、酒量奇大的空軍大校跑來當“酒司令”呢?這純屬子虛烏有。
據參加過中蘇之間所有宴會的同志回憶,從來就沒有什么“能喝酒的大校”。后來當“祖國需要你的胃”流行網絡時,曾有參與談判的干部輾轉找到此文作者求證,但作者表示他也是“聽別人說的”。再追問是聽誰說的,作者也答不上來。
至于用14億美元買回了24架蘇27,這完全是代表們在談判桌上和對方斗智斗勇“啃”下來的。
當時中蘇代表團都住在北京釣魚臺,為采購價格和數量進行了將近一個月的艱苦談判。蘇聯最初開出的價格是4000多萬美元一架,理由是,蘇27的性能和F15相比毫不遜色,甚至更好,而F15賣5500萬美元一架。所以蘇聯給中國一個優惠價:4500萬美元。
那我們的還價是多少呢?2250萬!沒錯,攔腰砍了一半。
從第一輪開價和還價的數字看,我們應該不難想象,后續的價格談判會有多艱難。在1990年北京寒冷的冬季里,中蘇代表為了各自的國家利益展開了一場“拉鋸戰”。
據當事人回憶,當時他們白天為了條款爭得面紅耳赤,晚上還要進行大量的校對、翻譯、法律咨詢等案頭工作,動不動就要熬一個通宵。
談判期間,中方曾邀請蘇聯代表團去深圳參觀改革開放的成績,雙方甚至在飛機上都一直在談。
易貨貿易的部分商品
除了價格,兩國代表團在付款方式上也有分歧。
中方建議延續50年代慣例,這次采購也以“易貨貿易”為主來進行,但蘇聯希望以現匯為主,為此談判曾一度陷入僵局。
后來,還是當時的國家領導人親自出面做蘇聯代表團的工作,才最終以單座型2950萬美元、雙座型3050萬美元一架,總計14億美元的價格簽定了政府間協議;支付方式:35%使用現匯,其余65%用商品支付。
90年代初,3000萬美元買一架飛機,這個價格是不是“低到不好意思說出口”,想必各位朋友自有判斷。
這里還有個小插曲,蘇聯最后交付給我們的飛機其實是26架。受篇幅限制,下期咱們再來聊聊這個細節。
最后,說說狗皮大衣。
90年代我國的外匯儲備并不寬裕,但國內有豐富的民用商品生產廠家。如果他們的輕工產品可以抵付貨款,就既能節約外匯,還能拉動國內經濟。
而此時的蘇聯正處于解體前夜,缺美元,更缺物資。如果能直接拿到中國商品,就能馬上投放市場,省去了生產和流通的環節。因此,戰斗機換日用品,在當時也算“雙贏”。
在合同執行過程中,中國通過保利科技公司向蘇聯出口了價值100多億元人民幣的商品,包括服裝、鞋帽、暖水瓶、電飯煲等日用品,以及豬肉,牛肉,茶葉等農副產品,狗皮大衣只是其中很小的部分。應蘇聯要求,狗皮大衣被稱為“裘皮大衣”。
之所以要改名,是因為其他動物的皮毛價格昂貴,普通蘇聯百姓穿不起,狗皮大衣物美價廉很受蘇聯人歡迎。但俄國人的文化又不能接受把狗做成大衣,所以從50年代的中蘇貿易開始,狗皮大衣就一直被叫做“裘皮”大衣。
狗皮大衣的加工是有條件的,必須在立冬后收購一歲以上的農村黃狗或黑狗,當年的小狗不行。
當年蘇聯訂貨時,我國的國營土畜產公司本來就有大量狗皮大衣的庫存,當時總參專項辦公室的同志還親自去看過,所以向蘇聯交貨并不需要大規模收購狗皮。“殺光三省的狗”,這個說法有些夸張了。
那俄國人到底要了多少件狗皮大衣呢?先后兩批,一共兩萬五千件。第一批我們先供貨1000件,因為質量好,俄國人第二次又訂了兩萬四千件。
這兩萬五千件狗皮大衣的成本,一共是400萬人民幣,按當時匯率,約合105萬美元。
那時北京友誼商場里銷售的狗皮大衣,每件標價為750元人民幣。“906工程”中,我們對蘇聯的報價是每件180美元,約合人民幣684元,比友誼商場的便宜。
到交易完成時,我們用成本105萬美元的狗皮大衣,抵了450萬美元的飛機款,利潤率還是相當不錯的。
這些狗皮大衣雖然抵了450萬美元,但也僅占合同總價的千分之三。因此,中華田園犬的確為引進蘇27做了貢獻,但絕大部分貨款,還是靠其他輕工業產品和外匯來完成支付的。
“狗皮大衣換回了蘇27”,這個說法雖然話題性很強,但卻有失偏頗。
這次我們終結了兩個足夠傳奇但卻不怎么靠譜的流言。那么,難道在引進蘇27的過程中,一件有趣的故事都沒發生嗎?當然有。下一篇文章就聊幾個第一批蘇27來中國的真實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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