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唐四杰之盧照鄰 04
萬里煙塵客,三春桃李時。
01
盧照鄰跟隨鄧王李元裕十年。
公元665年,李元裕英年早逝,因為他無兒無女,鄧王府也隨之不存。從鄧王府解職之后,盧照鄰很快就找到了新工作,出任益州新都尉。益州新都位于今成都附近,盧照鄰在這個職務上干了3年。
在蜀中的這段歲月大概是盧照鄰這一生的轉折。
唐太宗時期,為了加強對地方的管控,將天下按照山川形勢、交通便利分為十個“道”,按需要設監察性的官吏協助中央監管州級行政區。貞觀元年,廢除州郡制,因位于劍門關以南,因而命名益州為劍南道,治所位于益州,下轄益州、蜀州、眉州、嘉州等30多個州郡。
益州下轄成都縣、蜀縣等10個縣,新都就屬于其治下的一個小縣。從地理位置和轄區面積來看,新都縣應該屬于中下縣。唐朝時的中下縣尉是從九品,是十八級官員里的較低一級。從職責范疇來看,縣尉是唐代縣級政府中的重要官員,主管治安,相當于今天的公安局局長,與縣丞一樣都是縣令的輔佐官員。
《唐六典·三府都護州縣官吏》就對縣尉的職責做了明確的界定:“親理庶務,分判眾曹,割斷追催,收率課調”。什么意思呢?就是縣尉得要親自打理政務,分別掌管功、倉、戶、法、兵、士六司事務,既要負責征兵,還要負責調解民事案件,偵破刑事案件,催收賦稅。說白了,就是要統管一縣雜務。
02
雖然是地位不高的小小縣尉,但是天高皇帝遠,其實應該是蠻自在的。細讀盧照鄰這個時期的作品,便可知將近而立之年的盧照鄰徒添了幾許風霜,有了更多的惆悵和疲累。但相比他生命最后幾年的頹唐和絕望,心境亦還算平和。
盧照鄰向來情深意長,他不僅能寫《長安古意》這樣的宏篇巨制,登臨送別類的小詩,也往往別具一格。據史料記載,盧照鄰在蜀任職期間不僅和同僚來往頻繁,和駱賓王、王勃兩位才子也互有唱酬。應該說蜀中歲月他的物質生活可能相對貧乏,但精神生活一定是豐富多彩的。
《送梓州高參軍還京》
京洛風塵遠,褒斜煙露深。
北游君似智,南飛我異禽。
別路琴聲斷,秋山猿鳥吟。
一乖青巖酌,空佇白云心。
梓州在今天四川三臺縣,當時屬劍南道治下。因為職務原因,盧照鄰的朋友大多為參軍一類的武官。好友高參軍北還,他賦詩贈別。想到“京洛風塵遠”,一路上山高路險,作為朋友的他頗為其提心吊膽。這一路上,風塵滾滾,關山重重,那數不清的峭壁懸崖,急流險灘,不知他如何跋涉:什么時候該過三峽?什么時候能越秦嶺?什么時候才安抵京洛?“黃鶴之飛尚不得過,猿猱欲渡愁攀援”的蜀道將如何穿越?“又聞子規啼夜月”的空山野嶺又怎樣入眠?
恍惚間,琴聲似斷,昔日相與飲酒吟詩的高參軍早已看不見;秋山俱寂,夜空“杜鵑啼血猿哀鳴”的悲聲格外刺耳,令人毛骨悚然。不意間覺得自己南滯在此,形單影只,枉有鴻鵠之志,不禁悲從中來。再望去,童山青巖之上早已空空蕩蕩,唯留一腔思念和滿腹惆悵。
03
我們再來看他的《山行寄劉李二參軍》,應當是他和劉、李二位參軍去山間小游時候的作品。
《山行寄劉李二參軍》
萬里煙塵客,三春桃李時。
事去紛無限,愁來不自持。
狂歌欲嘆鳳,失路反占龜。
草礙人行緩,花繁鳥度遲。
彼美參卿事,留連求友詩。
安知倦游子,兩鬢漸如絲。
其時桃李芬芳當時大好春光,但他自詡“煙塵客”,在紛擾的世事中愁苦難以自持。本來想著能夠出游散心,卻被三徑上茂密的野草毀壞了大好心情。可知“庸人自擾”,真正讓他煩心的不是那繁花密草,而是他對自己“兩鬢漸如絲”而一事無成的恐慌。
四杰時期,朝堂因為武后的崛起而暗潮涌動,邊關因為唐軍的驍勇而風起云涌,全國上下的文人士子間都彌漫著一股建功立業的豪情壯志。盧照鄰在這個邊陲小縣蹉跎數年,他對自己的未來越來越沒有信心。所以他這一時期的作品里始終洋溢著一股頹喪之氣。
04
669年,王勃因為寫了《檄英王雞》而被高宗厭棄,他為了排解心中的郁悶遠游西蜀。秋冬之間,盧照鄰從益州來到梓州出差。九月九日重陽節,在蜀地任官的邵大震與王勃、盧照鄰三人同游玄武山,互相酬唱,留下了一首七絕《九月九日登玄武山》。
《九月九日登玄武山》 盧照鄰
九月九日眺山川,歸心歸望積風煙。
他鄉共酌金花酒,萬里同悲鴻雁天。
盧照鄰的這首詩同樣結構細密完整,情感真切,但立意顯然更清新的多。重陽佳節登上玄武山遠望山河,回歸故鄉的熱望,濃得如眼前聚集的煙靄。身在他鄉的我們一起喝下這菊花酒,離家萬里,望著大雁飛過的天空,心中有著同樣的悲傷。
《蜀中九日》 王勃
九月九日望鄉臺,他席他鄉送客杯。
人情已厭南中苦,鴻雁那從北地來。
王勃也寫了同題詩作,剛剛被驅趕的年輕人滿心憤恨,因而懟天懟地,“人今已厭南中苦,鴻雁那從北地來?”看那鴻雁和秀美山川都不順眼。毫無疑問,無論是從立意和風骨,王勃此番差盧照鄰多矣。
05
不知道什么原因,三年任滿之后,哪怕是滿腹鄉思,盧照鄰也沒有離開益州,而是逗留蜀中,放曠詩酒,前后大概兩年。
蜀中大地風光無限,雖則民風彪悍,但實醇厚質樸,向來深受大唐文學家們的喜愛。大詩人李白、杜甫、王勃、盧照鄰、高適、岑參、薛濤、李商隱等都曾短期旅居成都。盧照鄰旅居四川期間,也是遍覽名山大川,寫下了不少優秀詩作,但他的作品更多的并非單純的游記,而是借山川之游表達了他的遠大理想,其中以《早度分水嶺》為代表作品。
《早度分水嶺》
丁年游蜀道,班鬢向長安。
徒費周王粟,空彈漢吏冠。
馬蹄穿欲盡,貂裘敝轉寒。
層冰橫九折,積石凌七盤。
重溪既下漱,峻峰亦上干。
隴頭聞戍鼓,嶺外咽飛湍。
瑟瑟松風急,蒼蒼山月團。
傳語后來者,斯路誠獨難。
他感嘆自己丁壯之年卻在游歷蜀川,雖然已經兩鬢斑白卻始終不墜勠力之志。只遺憾這幾年有負庭恩,年歲虛長也漸漸感到力不從心。然后他借述蜀道的艱危,控訴人生實難,所以才會有句“傳語后來者,斯路誠獨難”。
他之所以有這樣的情緒實不難理解,含著金鑰匙出身的高門子弟,初入職場就順風順水,他出任鄧王府典簽相當于是現在的關系戶,李元裕性情疏淡,又對他禮遇有加,想必他的職場前十年過得萬分遂意。先不說再就業后職位的落差給他帶來的失落感,一旦沒有了空降兵的身份加持,職場冷暖怕是只有其自知。
個人認為,蜀中5年是盧照鄰詩風轉關比較關鍵的時期,在這5年里,他漸漸洗去浮華、摒棄了矯情。他將命運給予他的歷練,逐漸轉化為沉郁和剛勁,他的生命里不再有花團錦簇,也不再有風輕云淡。
但我相信,這是歲月更好的饋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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