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該片第一感覺它就是一部“無聊”的公路片,全篇重復著無休無止的乏味的騎行畫面,還常用長達好幾分鐘的長鏡頭來加強這種乏味與無聊。表面上看是很強的紀實感,仔細看,確頻頻出現“穿越時空”的“一鏡到底”藝術鏡頭,有些“魔幻主義”風格的痕跡。另外,好幾處時長幾分鐘的固定鏡頭,既像一張張靜幀畫面,又像一幅幅放大的“視覺符號”的油畫創作。難道,導演的另一個身份是當代藝術家。更讓人疑惑的是影片的故事,片長120分鐘卻只有不到300句臺詞,除此之外,只能看畫面來理解內容了。
但“觀影”是我的工作,“二刷”之后,還是沒有找到感覺。后面為了交差,過了幾天才慢慢靜下來履行自己的職責。看著看著,我居然發現這個故事和自己有些相似。《雪域熱巴》的敘事線由A故事和B故事組成。上部主人公熱巴吉存,是一個堅持夢想,堅守傳統的民間歌舞藝術家,不管日子多么清貧,或是鬧得妻離子散,但,追逐夢想的步伐是不能停止的。而且為了尋找自己心中的“烏托邦”,在小城市開設藝術體驗空間,可謂不務正業;和身邊的人格格不入。同時,還常年累月孤獨而寂寞地奔赴在空曠而荒涼的大山里,不是采集流傳民間的小曲兒小調兒,就是采風尋找靈感創作他的新民樂。一張個人專輯,整整花了十年的周期去創作。更為心酸的是,無論他如何努力和堅持,如何加速前進,前方的目標總是難以抵達;腳下的路總是無盡延伸,讓他怎么也走不完。(這不就是我嗎!)
第二個故事,是講述一個迷戀繁華都市的大學生倉拉。倉拉也是本地人,但她并不熱愛這片土地。倉拉因為考上北京某大學而選擇生活在大城市。倉拉從小的愿望就是逃離深山。她對家鄉的山水沒有太多留念,因為她從小就金沙江岸跋山涉水,奔跑在陡峭的山路上上學,在險峻的山崖上放牛、勞作。苦日子,她過夠了。這里留給她的,只有落后和艱辛的回憶。不過,這次倉拉和丈夫陳導一起受邀來參演《雪域熱巴》,改變了她的看法。
在和愛人返鄉、采風、勘景的途中,倉拉被這里的“樂觀精神”所觸動。她們村是搬遷后的新農村,家家戶戶住進了新房,舒適而寬敞。她發現留在這里的人,依然很開心。特別是她的姐姐、嬸嬸、舅舅等親人們,在村里成立了弦子歌舞團;一旦農忙閑暇,大家就聚集在體育場載歌載舞,“為自己”演出。每次演出,都是“即興”表演,現場“填詞”。唱的都是眼前的事,生活里的事。這和熱巴吉存消沉的村莊截然相反。
此時,她才感悟到大表姐為什么會成為這一帶的“熱巴皇后”。盡管大表姐沒讀過什么書,卻總是散發著無比的從容與自信,也洋溢著熱愛生活的樂觀精神;不但開設了“熱巴”民宿,還成為了“熱巴”文化的代言人和傳播者。倉拉回想自己雖然在大城市上學,還試圖登上國際舞臺,但自己的作品卻缺少了表達的支點。空洞的舞姿并不能承載內心的觸動,只有真正愛上生活,藝術的靈感,才會涌入血液,才會賦予你奔騰的能量。這次回鄉采風,倉拉終于為實景歌舞劇《美麗的普母》找到了靈魂,在雪山之巔,如她所夢,舞臺的序幕為她緩緩拉開。
熱巴吉存選擇的,其實不只是一個“地理性”的概念,不只是面對“農村”或是“城市”的兩難,而是作為藝術原創歌手,以什么作為“文化母體”的抉擇。猶豫和彷徨的,是外來文化、潮流文化對本土文化的沖擊。特別是在新媒體泛濫的時代,這種沖擊似乎更加的猛烈。熱巴吉存從熱愛弦子,到組建夕陽樂隊,轉做原唱歌手,期間搖擺不定,疑行無成,首鼠兩端。甚至像對待他的愛情一樣,三心二意。熱巴吉存很難找到堅定信念與自信。當整個社會都在跟隨和盲從時,生活在浪潮中的個體,也難以抵御和逃脫被洪流席卷的命運。在又一次轉向專研民間小調和梵唄音樂后,熱巴吉存好像頓悟了什么,最后毅然選擇了從小注入血液的熱巴和弦子歌舞。盡管他的弦子專輯作品中依然糅雜著布魯斯、新民樂等元素,但他創作的基調,還是堅守了他的文化信仰,傳達了雪域高原上堅韌、積極、勇敢、博愛的人生觀。
物欲橫飛的時代,我們都很容易被“大眾思潮”所裹挾。藝術工作者、作家、特別是電影人,很難提供有價值有營養的作品了。大家都在努力取悅觀眾,提供爆米花和快餐,并引以為豪。我們的初心和情懷,以及價值信仰,都迷茫了,已經被“流量”攻克了、湮沒了。不是我們妥協了,甚至沒有思考過是否抵抗,而是直接參與了變異。在信念上,比起永不言棄的熱巴吉存,我們是缺失的。
表面上看,熱巴吉存執迷在一條無限循環的軌道上,周而復始,循環往復,其實,是他堅守著自己的熱愛、信仰,眷戀這片土地上相依相生的歌舞習俗。他對這些傳統、古老文化,賦予更大的夢想與更多的期待;他堅信,樸實的、扎根人心的文明,必然會得以傳承和延續。這是作為非遺傳承人的使命,也是對自我文化藝術的熱愛與自信。
熱巴吉存的摩托車不斷地迭代,但路,還是那條老路,山,還是那座山。他每一次翻越的,可能不是海拔的高度,而是歲月的厚度。導演刻意用一鏡到底的藝術手法模糊了時間跨度的邊界,打破時間的概念,鏈接了空間,用重疊的方式重復敘事,就是強調一個單純的、單調動作:行走。不論是單向地前行,還是循環地輪回。不管時間如何變遷,信仰,還是那個信仰。信仰是單調的,純粹的。
影片有很多壯美的畫面,但我們感受到的不是風景的唯美,而是主人公面對不可抗衡的現實處境,和艱辛的生存環境。背景是渾厚的高山長河,廣袤到沒有盡頭的原野,而主角只是一粒輕盈的、漂浮的塵沙。但主人公的內心,和翱翔在藍天的雄鷹一樣,不畏艱險,不懼嚴寒,一如既往,一直往前,永不停歇。那些拖沓、乏味、冗長的固定鏡頭,正是準確刻畫了熱巴吉存激情滿懷的拼搏精神,千險不懼的勇敢,和至死不休的信念。這種極度“無聊”的畫面所釋放的張力,呈現了一個堅守者無比強大的內心,以及他存勃然奮勵,不畏恐懾的自省與自覺。充滿無常的人生路上,盡管偶爾會迷失,也不會遠離軌道的半徑。年輕的時候,奮不顧身地走出大山,見過世界之后,便是迫不及待地返航;回到自己的沃土,回歸自己能綻放的家園。就如牦牛,只有遷徙在寒冷的高原才能更加茁壯;青稞,只有生長在清涼的高原上才更加豐碩。高山萬重,是我們的阻礙,也是守護我們的屏障;奔瀉的河流潛藏著險灘,她更是滋養我們的源泉。
《雪域熱巴》給予了我們更多的思考,啟發了我們更多的選擇。熱巴吉存找到了和大自然共處的方式,也找到了和自己和解的方法。熱愛這里,也熱愛自己,是我們走出困境、超越自我的最佳途徑。再遠的路,也別去埋怨,默默向前,有青山作伴,有雪山護佑,孤單的路上不寂寞,冷清的旅途不漫長;因為有信仰,有使命,有期望。(王曼)
作者簡介:
王曼,電影學博士,上海政法學院上海紀錄片學院講師。
上海大學上海電影學院電影學博士,主要研究方向為電影市場、電影理論、中外電影史,在核心期刊上發表過學術論文數篇,參與過一項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課題。碩士畢業于美國舊金山藝術大學,有多次與國外團隊合作拍攝的經歷,作為制片人參與拍攝了數十部微電影,其中一部微電影《The Underground》榮獲第52屆休斯頓國際電影節金雷米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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