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滬說 第150期
復刻 滬說第25期
【本期提要】
歷經10年打磨,作為外灘第二立面更新改造先行啟動項目,被公開命名為“老市府”的大樓已完成更新改造,并面向全球招商。5月17日,外灘 ·老市府品牌揭幕儀式暨全球招商品鑒會在老市府大樓內舉行。
所謂“老市府”,上海在19世紀40年代開埠至20世紀40年代的百年間,曾經有過一段“一市三府”的階段,即華界的市政府(后期在在江灣五角場,今上海體育學院)、公共租界的工部局(漢口路和江西路路口,本文所述的“老市府”)、法租界的公董局(汾陽路79號,今上海工藝美術博物館)。
公共租界的“老市府”大樓在漢口路和江西路的路口,是一座大門向內凹呈半圓的大樓,這幢樓不高,卻很大,向南一直到福州路口,向西一直到河南路口,而這座將近百年的建筑曾經是上海公共租界的“中樞神經”——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的所在。
工部局英文名字叫Shanghai Municipal Council,簡稱SMC,直譯為上海市政議會,但它的中文名更為人所知。本期就以工部局大樓為引子,簡略回顧一下工部局的一些往事。
工部局大樓今日風姿(作者自攝)
租界歷史漫長,就算浮光掠影,也不免寫得長了,建議閱讀時間在5-8分鐘。
工部局大樓附近(摘自上海歷史導覽圖)
2017年央視紀錄片《航拍中國》其中一集用最美麗的畫面呈現了上海的美景,但是其中有一句臺詞卻有待商榷——當鏡頭切換到外灘的時候,旁白說“英國人當初一上岸就看中了這塊地方。”但實際情況卻并非如此。在中國近代史的敘述上,或許是因為大家對于喪權辱國的深惡痛絕,因此常常只記住了大事件,總覺得林則徐禁煙,英國人一聲炮響,然后就是外國列強一錘子一榔頭,就把清政府敲成了一個重癥病人,但是許多事情的發生并不是一開始就出現的,而是有那么一點過程。
工部局大樓--“石頭房子”
昨日工部局大樓(來自網絡)
坐落于漢口路、江西路路口的這幢建筑,距離外灘只有一箭之遙。如今歸市屬的一些機關單位使用,因為坐落于外灘附近,與周圍的歐式建筑差異不大,而不太顯眼。但是在其福州路的路口卻有一些別致的景觀,江西路福州路路口的四棟建筑的街口均向內凹進一個半圓,把路口襯托成一個小小的廣場。
這樁不太高,體量卻又不小,宛如一座城堡,且里面別有洞天的建筑被附近居民稱為“老市政府大樓”,在1945年光復,以及新中國建政初期,這里的確是上海市政府的所在地。但它最早的名稱是工部局大樓。
它羅馬式和巴洛克式混合的風格,以及大量使用花崗巖作為外墻的式樣,也得到了“石頭房子”這樣的昵稱。據稱,這是上?!拔ㄒ槐4嫱旰玫牧_馬藝術風格的建筑?!?/p>
河南路側門(作者自攝)
漢口路上的車輛進入口(作者自攝)
福州路側門(作者自攝)
這幢工部局大樓其實歷史并沒有特別悠久,1914年(不同資料上有1913,1915年的說法)在得到工部局納稅人會議的批準之后才開始修造。但是因為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導致建筑原材料物資運輸緩慢,直到1922年才正式交付使用,因此工部局真正使用這幢大樓的時間不過只有20多年而已。那么比這段歷史長得多的公共租界與工部局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工部局大樓內景及西南立面(轉載自“走近上海yuchen”新浪博客)
公共租界與工部局
工部局的旗幟,也作為上海公共租界的象征之物。其中中央位置放了十二面國旗(左:英美法空缺,右:意大利、俄羅斯、丹麥、葡萄牙,下:瑞典、奧地利、西班牙、荷蘭),象征來自這十二個國家的僑民,左上方為英美法及德意志帝國旗幟,一戰后德國的旗幟從工部局旗幟中摘除,改用白色代替。Shanghai Municipality意為上海市,金黃色的拉丁文“Omnia Juncta In Uno”意思是“合眾為一”
說到租界、工部局,也總讓人覺得這是和《南京條約》一并誕生的,但其實并非如此。上海的租界初創時是清政府地方官員不得已也是自作聰明的權宜之計。英國人以為開了通商口岸就萬事大吉,卻沒想到他們在口岸城市自由出入受盡了限制,而且城內中國人較為原始、天然的生活方式讓已經擁抱現代物質文明的英國人也不太適應。而此時,五口之中最小的上海給了英國人一個機會,1843年上海當局與英國人簽訂了《租界章程》,在上??h城北面劃給英國人一塊地,從此宣告上海租界的開始,而當時這塊地完全未被開發,外灘也只是泥塘,堤壩和港口也是后來慢慢造起來的,實在很難相信會有誰能一眼就相中這塊地。
早期的英租界,原先830畝的租界不斷擴大,至1850年代已經西擴到泥城浜(今西藏中路)
工部局的誕生也或多或少帶著一些偶然性。首先,1853年太平軍攻陷南京,似有繼續向東南推進之意,為求自保,上海英租界成立由英國僑民組成的義勇軍(后也被稱為萬國商團)。果不其然,上海很快就爆發了響應太平天國的小刀會起義,起義占領了上??h城,殺死上海知縣,活捉上海道臺。大批中國人涌入北面的租界,當時英國駐滬領事要求起義軍與前來清剿起義軍的清軍都不得進入租界。
然而,還是有一名英國僑民與其女友在跑馬場(舊的跑馬場,在今西藏中路東側湖北路一帶)附近與清軍發生沖突,受了重傷。于是,英租界的義勇軍以及駐防的英美軍隊與清軍在泥城浜(也就是今天的西藏中路)一帶發生激戰,稱為“泥城之戰”。此役清兵傷亡三百余人,而義勇軍方面僅僅是不足二十人的傷亡。這也許是中國方面軍隊和上海租界軍隊打得最為慘烈的一次,也確保了未來很多年清軍再難以撼動租界的控制了。
義勇軍也就是后來萬國商團的軍徽(當時德意志帝國的黑鷹旗還沒有拿掉)
1933年5月,萬國商團的一個美國連隊在靜安公墓(今天的靜安公園) 向天鳴槍舉行陣亡將士紀念日(Memorial Day)紀念活動(來源:USMC Archive)
為了處理其中造成的社會沖擊,也為了維持租界內的安全,終結租界內的無政府狀態。租界的代議機構,租地人會議(后改稱為納稅人會議)決定成立一個能治理租界的市政機構,而這就造就了工部局。雖然稱為工部局,聽上去像個建筑公司,卻是一個實實在在的政府機構,只是因為當時漢語中還沒有引入諸如“政府”“議會”之類經日本人改造的漢語外來詞,覺得這個部門專事營造、修繕之事,所以就用中國傳統六部(吏戶禮兵工刑)之一的工部,而“局”字在南北朝已經有“官署”的含義。但正如我們一開始所言,工部局的英文Shanghai Municipal Council 只是說明了工部局是一個類似于市政議會的機構,也沒有所謂市長之職,只有董事會和總董之職。
工部局巡捕的警徽
1853年7月11日這一天,工部局委員由納稅人會議選舉產生,工部局就正式創立了,統轄英美法三國租界,為十年后的公共租界埋下了伏筆,但法租界后來單列出來,自設公董局。從這一天開始或許才能算作是國中之國的發端。不過從另一個角度來看,這是一次制度創新,雖然和遠在歐洲的母國文明有著傳承的關系,但上海公共租界在今天看來卻好像是一個中不中,洋不洋的新鮮事物,拋開主權層面由列強搭起的防護傘,其內部的制度有著強烈的自治以及中外組合的色彩,與外圍一天天腐朽下去的清王朝相比,這里處處洋溢著新意。
上海被稱為冒險家的樂園,公共租界也涌現過不少從政的商人。其中代表者,亨利蓋西克(Henry Keswick),第43任工部局總董(1906-1907),擔任過怡和洋行經理和匯豐銀行董事長,后來甚至回英國當選過議員。蓋西克家族可謂是世代名門,亨利的父親(William Keswick,漢名耆紫薇,從怡和洋行創始人手中繼承了這家公司并締造了蓋西克家族的神話)和兒子都擔任過工部局的總董,三代總董非常少見。目前蓋西克家族的第五代仍持有怡和洋行的股份,在商界有所活動。
1863年,英美租界合并為公共租界(International Settlement),法租界退出工部局另立中央。與法租界向法蘭西一國效忠不同,公共租界則是英美主導,多國僑民,多種文化的融合,是一種類似于安全島、烏托邦一樣的設計,而工部局則當仁不讓是這個冒險家和逃難者組成的“世外桃源”的掌舵人。
“烏托邦自由市”與民族主義
有一個奇怪的現象:從太平天國到辛亥革命,乃至于大革命北伐,國共鬩墻、淞滬抗戰,經歷周圍地區的歷次血雨腥風,而代表上海公共租界的工部局卻永遠采取嚴守中立的姿態,這不僅給寓居其中之人提供避難服務,也為保住這片世外桃源,戰火中的玫瑰而做著最后的堅持。
1937年7月14日,公共租界的英文報紙,北華捷報對于敏感時期的中日戰事的解讀漫畫
北華捷報上的這一幅漫畫則折射出工部局所面臨的挑戰,動蕩的外圍局勢下,政治謀殺和匪幫活動屢禁不絕,但工部局唯一的辦法就是警告。
曾有人提出過上?!白杂墒小钡慕ㄔO理念,雖遭否決,但幾十年的建設中無不是從這個理念出發,且為這個理念服務的。工部局的歷任董事主要的心思是在于把上海租界搞得大大的,搞得繁榮起來,于是就有了蘇州河上建橋梁,修建新跑馬場,開辦工部局所屬的學校,將馬路與花園弄擴建成大馬路,也就是后來的南京路。還不斷向外拓展,越界筑路,公共租界的面積從原先《土地章程》規定的英租界830畝拓展到了由中、西、北、東四個區33503畝之多。
但是,從一戰之后,列強洗牌,全世界民族主義情緒高漲,這樣的好日子,這樣的烏托邦就很難維持下去了。
五卅運動中向中國示威群眾開槍的工部局巡捕(圖片來自網絡)
1925年的五卅運動中,如果從旅居上海的外國人看來這是一次處于弱勢的多數派中國人開始覺醒的巨大運動,以血腥收場,可見這種矛盾的深刻。1927年三次工人武裝起義,戰場雖在閘北,但在虹口和老閘的租界人士也不免神經緊繃,害怕在武漢和南京剛剛發生的事情在上海重演,而這或許為不久之后,租界當局旁觀蔣介石在四一二大開殺戒提供了解釋。甚至1932、1937年中日兩國在上海打得驚天動地,把屬于中國人的閘北都夷為平地,但蘇州河南岸的租界則幾乎完全沒有卷入戰火,甚為奇特。
不過,民族主義的怒火終于還是一點點滲透進來了。首先若不是民族主義情緒高漲,上海租界的擴張運動不會就此停止。而在1927年飽受爭議的會審公廨制度終于廢止了,標志著至少在形式上,收回了部分租界治外法權(英美等仍有在華最高法院作為行使治外法權的機構),國民政府的法院體系對租界有了司法管轄權。
曾為滬上怪相之一的華洋混合法庭——會審公廨(來自網絡)
對于老百姓的日常生活而言,如外灘公園(今黃浦公園)、兆豐公園(今)一般只為外國僑民和中國士紳開放的公園也開始向中國民眾售票開放。而工部局內,也出現了華人董事,占租界人口九成的華人終于也能在自己的土地上有發言權了。1936年,工部局史無前例地將一條重要道路以一個華人的名字來命名,這原先只是屬于外國名流的榮譽給了寧波籍商人虞洽卿,而虞洽卿路正是當年發生“泥城之戰”的泥城浜填筑而成的西藏中路(當時稱為西藏路),與其說是洋人高看華人一頭,不如說華人在這個“國中之國”內說話的分量是越來越重了。
但1937年淞滬抗戰后,日本占領了上海所有的華界以及蘇州河以北的租界,只剩下半個公共租界和法租界成為這座城市的最后孤島,誰也不知道磨刀霍霍的日本人將如何吞下這最后一座孤島。
北華捷報的報道稱有4萬多中國人逃到上海租界躲避戰火
1938年7月的北華捷報,專題討論了孤島時期的上海發生的一系列針對親日分子的暗殺行動
日出與日落
上海話有個詞,現在不太說了,叫“東洋貨”,意思是東西質量差,以次充好。20世紀上半葉,人們完全沒有對于所謂日本制造的贊許之意。與之相對應的是,上海的日僑也是日漸增多。他們大多聚集在今天虹口吳淞路一帶,以至于人們常把那里叫做日租界。工部局里也很快有了日本董事。而隨著日本的步步緊逼,日本僑民的數量成為了外國僑民數量以國別統計的第一名——且多于其他國家的總數,日本董事的地位也越來越高。
1937年淞滬抗戰之后,日軍占領了公共租界的北區和中區和租界形成蘇州河南北的對峙形勢。直至1941年底太平洋戰爭爆發,日本與英美等國宣戰,日本人干脆完全接管了租界和工部局。最終,上海租界沒像西柏林那樣等到了柏林墻的倒塌,或者說墻倒塌的方向正好反了過來。
虹口的日本人聚居地
位于虹口區乍浦路西本愿寺遺址,為今天少有的日式建筑遺存(來自維基百科)
在這段時間里,工部局做了許多有利于日本人的事情,比如登記租界戶口,發市民證,清除英美統治的痕跡,包括拆除一戰紀念碑,移除赫德等英美人士的塑像,配合汪偽政權進行路名更改等等,他們把這種行為美化為幫助中國人擺脫英美殖民者,但在江灣的汪偽上海市政府卻把好幾條馬路改成“明治通”“大正通”這樣的日式路名。
這是上海淪陷前外灘的經典圖像,圖中右邊即為一戰(歐戰)紀念碑,淪陷時期損毀
1943年7月,工部局進行了最后一次會議宣布解散,此時日本占領軍象征性地將公共租界歸還給汪偽政府,而這標志著租界時代的結束。在二戰之后,英美當局向國民政府追認了歸還行為。但一般認為1943年是租界結束的年份,距離《租界章程》的簽訂正好過去了100年!
岡崎勝男,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最后一任總董(1942-1943,此前歷任均為英美國籍),實則為日本侵略者的統治工具,是他親手終結了工部局的使命。其參與日本投降的談判以及東京大審判,在戰后政治生涯仍有斬獲,50年代曾任日本內閣官方長官、外務相等職務,后代移居美國。(圖片來自維基百科)
再生之再生
1945年上海光復,國民政府再次來到遠東巴黎。所不同的是,這不再是個一分為三各自為政的城市。江灣的舊上海市政府被棄用了,一方面或許是對于上海全境來說江灣太過偏安,另一方面被汪偽政府糟蹋了六七年,很是晦氣,反倒是這座石頭房子看著很中意。于是,就在這里,新的上海市政府開始了行政區劃的布置,新的上海儼然就要在地平線誕生了。1946年開始,就有了黃浦、靜安、長寧、虹口、楊浦、普陀等區名,還包括如今已經歸于歷史的閘北、江灣、引翔、邑廟、蓬萊、泰山、提籃橋、榆林等區。
但是,僅僅三年多,經歷了打虎行動,新生活運動,金圓券貶值等一輪輪折騰的上海就又換主人了。1949年10月2日,新中國的上海市政府在工部局大樓前舉行了升旗儀式,這是一個新時代的開始。
1949年10月2日的升旗儀式就在工部局大樓前舉行。
1955年,市政府搬到了外灘的匯豐銀行大樓,工部局大樓繼續作為一些民生方面的市級主管單位所在地,直到今天。或許1955年之后這里最值得記錄的一件事是在工部局大樓南側福州路上的工部局老巡捕房上改建的市政府禮堂在2003年發生了一次重大火災,新中國時代建造的禮堂付之一炬,而工部局大樓所幸沒有被波及。
工部局的傳奇在此只能浮光掠影,而工部局的名號也許江湖再也找不到了,但總會有一點半點的痕跡,宛如時空交錯般的茫然錯愕。
今福州路、江西中路口的一處檢修井口仍有SMC PWD字樣是為Shanghai Municipal Council,Public Work Department的簡稱,上海至今仍有多處這樣的井蓋。(來自http://shanghai-manholes.blogspot.com)
于上海1933,原工部局宰牲場(作者自攝)
本文參考《上海租界志》《上海名建筑志》《上海掌故辭典》等書。圖片來源可考已添加說明。
天袁地訪地訪對于“老市府”這一建筑名持保留意見,這會讓來上海的旅游者,很可能與上海體育學院的華界老市政府大樓混淆,您怎么看呢?歡迎留下您的觀點。
【滬說系列回顧】
羅別根路(哈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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