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內戰》上映兩周,累計票房2277.7萬,豆瓣評分艱難停留在6.5,算不得好成績。
“沒有大場面”“不知為何而打”等等吐槽聲不絕于耳。
有意思的是,這些吐槽,恰恰是影片最核心又最被低估的優點?
一,哀歌式荒誕
《美國內戰》很重要的一點,是縮略了戰爭的陣營善惡介紹、背景源起陳述。
很多戰爭片也并不著力介紹這一點,但這些影片背景設定往往基于某段真實歷史,不是“不說少說而是不必說”,縱使影片不說、人們也明確知道“打倒法西斯”的價值傾向。
《美國內戰》是一部虛構影片,有美國真實的城市地名,但時間放在未來紀元、執政人員也純屬虛構。
虛構出如此大規模的全面內戰,但這位總統究竟做了什么,導致各地風云四起、群雄逐鹿?壓根沒展開說。
某種意義上,有點荒誕。
不是戲謔調侃的荒誕,而是血腥殘酷式的荒誕對比,人不知為何成為命運的螻蟻、成為時代的齏粉。
千里無雞鳴、萬里無人煙,隨時隨地死在不知來自于誰又為了什么的子彈之下。
一種哀歌式的荒誕。
超級英雄的故事模型,好人壞人是非分明,英雄們對抗反派、所有的犧牲都有意義;傳統形態的戰爭片(或更為廣義的以戰爭為背景的影片),比如抵抗法西斯,比如抗擊侵略者,都有明確的價值根基。
但《美國內戰》是一個虛構背景的、沒有明確正邪善惡黑白分野的故事,在無意義或者說弱意義的荒誕中凸顯殘酷。
很典型的一幕是路過一戶圣誕裝扮場景,有人放冷槍。記者們不知道是哪個陣營的人、為什么放槍,就連埋伏并最終殺死放槍者的狙擊手,也不甚明了且不在乎。
某種意義上,《美國內戰》消解了這場內戰的正義附著屬性,將各方人馬之爭都變成殺戮、自保等更殘暴更本能更粗糲更無意義的模式。
印象深刻的一幕,幾位持械者殺害很多平民,用卡車運尸體、倒進坑中掩埋;面對主角團人馬,他們一言不合就因為口音、因為地域歧視種族歧視要殺人。
起初被嫌棄太老的胖老頭、關鍵時刻開著車子呼嘯而來、鬼門關前救下眾人,自己卻中槍慘死;車子一路往前,戰火遙遙、勾勒出了煙火和星光一樣爛漫的假象。
滿世界都是猩紅的殺意,死亡沒有壯烈的價值、只有悲涼的凄惻。
整個畫面火樹銀花又搖搖欲墜,虛妄的“大對立大框架”隕落之后,具體的“小情意小團隊”人情分,聯結出了血色而又溫情的一筆。
二,公路片式結構、喪尸片式皮相
《美國內戰》中的戰爭場面,只有零星戰斗,沒有一場真正的所謂“戰爭”。
唯一的大場面是軍營,建制整齊、裝備豐富,人馬飛機鋪天蓋地。
但那是一種常態呈現,而非戰爭對峙,算不得“大戰大場面”。
起了如此恢弘的名字,但最終抓總統的重要時刻,滿打滿算加上群演一共也未必湊夠了十個人,顯得挺寒酸。
有觀眾指責這一點:鬧了半天就給我看這個?隨便打個游戲也不止這個陣仗吧?
各路戰爭大片,誰不得來點硬核大場面?《美國內戰》顯得太“小”太窮太糊弄。
但“小而殘酷”或許正是影片的特色切口。
某種意義上,影片采取了一種類似“公路片”式的結構,某些時候觀感也很像“喪尸片”。
四舍五入類似世界末日的背景,一切日常生活都已經被摧毀,所到之處大多人煙稀少;聽起來也挺“喪尸片”的對不對?
你看,主角團從紐約一路開車去華盛頓,眾人開車從一地到另一地路遇一些人一些事,這是非常典型的公路片框架;區別在于,《美國內戰》將這種公路片框架,挪移到了虛構的內戰背景中。
也并非穿越層層封鎖、使命必達的英勇價值模式,而更接近一種“萬物無所有、末日大逃亡”的灰燼感。
當然,主角團前往華盛頓是為采訪,為實現職業理想和個人抱負,并非逃亡,也并不是喪尸攻城背景下不得已的逃逸,但依舊有一點縈繞不去的“完蛋了,毀滅吧”末日喪尸攻城既視感(雖然并沒有喪尸攻城大場面)。
影片中很濃郁的一段,是一片荒涼殘破中,突然出現了一個“正常到詭異”的小鎮,與和平時期一模一樣,溫馨的郊區中產歲月靜好既視感。
滿世界硝煙中,此地纖塵不染、持中不墜、波瀾不驚,美好得恍若黃粱一夢的桃花源。(當然有嚴格警戒等背景)
影片固然有粗疏簡略之處,但這本就不是全景式的大場面的戰爭大片,預期錯位不等于“影片一無是處”。
三,拍攝和干預的倫理邊界
影片中另一個至關重要的主題,是所謂“只拍攝只記錄不干涉”的戰地攝影師,究竟能在多大程度上不干預?
又究竟應該在多大程度上冷眼旁觀?
一種危險邊緣的倫理困境。
文以載道或者說“圖”以載道的價值傳統,和另一種“在危險邊緣冰冷拍攝”的殘酷狀態,糾纏貫穿影片始終。
多年那張著名的真實照片《饑餓的蘇丹》,攝影師拍下饑餓的女孩,匍匐在地奄奄一息,身后禿鷲虎視眈眈;很震撼的場面,攝影師憑此一舉斬獲巨大聲名,但也活在永恒的責難和爭議中:你為什么不救這個小孩?有時間拍照沒時間拉她一把嗎?
《美國內戰》設定的是內戰大背景,不是救助一個小女孩、對付一只猛禽這樣簡單的事情,縱使他們有心干涉也未必真有能力執行。
Kirsten Dunst飾演的女主Lee,一開始非常堅決:我是一個沒有感情的攝影機器,只拍照,別的一概不管;
Cailee Spaeny飾演的小姑娘Jessie,很天真很理想,起初四舍五入是她的反面。
天真浪漫憧憬滿滿,踏入修羅地,大驚失色,被接踵而來的死亡嚇出好歹。
但偏偏是這天真小姑娘變化最快、上頭最兇猛,她好似拍到紅眼興奮一般,最后關頭呼啦啦沖上去,不顧子彈呼嘯而來、一心想搶有利拍攝位。
Lee為救她而枉死子彈之下。
你看,從“只拍不問因果不管殘酷”的機械第三方式記錄心態,到說冷眼卻做不到旁觀,去救助去干涉,Lee的嘴硬心軟和掙扎,尤其是最后died for nothing,很讓人唏噓。
這兩位,一成熟一青澀,一逃避一瘋狂,一進一退一直一曲,在兜兜轉轉里完成了某種身份位互換。
有一絲溫情,一絲無奈,但更多的是一種“為此而死絲毫不值得”的荒誕和殘酷,在這一點上,個人命運的終結和整場內戰的注腳,完成了殘酷的悲鳴共振。
倫理困境并不好拍,容易說教、容易尷尬,不太容易有第一視角的代入感,但《美國內戰》并非如此。
將創作者的倫理困境和內戰場面的殘酷荒涼,交織奏出了一曲復調哀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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