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市，是一種特殊的集市。通常出現在夜晚神出鬼沒的時段，所以被人們冠上了這么個名稱。放眼全國，擁有“鬼市文化”的城市不少，昆明，就是其中之一。

老一輩的昆明人，稱呼鬼市為“花子街”“賊貨街”，過去半夜賣的東西多是見不得光的贓物，如今鬼市已經與時俱進，包羅萬象，在這里除了“鬼”，什么東西都能買到。

盤龍江是流經昆明市區的重要河流，發源于城市北邊的青龍潭。它是一條會變色的河流，旱季時呈現青綠色，雨季時則呈現泥黃色，每年在青龍和黃龍之間切換。

昆明人的生活和它息息相關，穿城而過的盤龍江泥沙俱下，魚龍混雜，并一路向南長驅直入伸進滇池。昆明的鬼市離不開盤龍江，大大小小的鬼市都分布在江邊，但隨著歲月的淘洗，有的已經消失。

位于盤龍江中段江岸小區的東側，是如今為數不多還能親臨鬼市其境的地方。

這里白天是林立的診所、棋牌館、按摩店和再生資源回收店，行者寥寥。但是到了傍晚，當這些店拉上卷簾門時，整條街將展現出另一種模樣。

街道兩旁全被攤販占領，他們攤位前亮起的白色LED燈照亮了路人的臉。路上的行人都歪著腦袋盯著地上的攤位，對他們來說這是一次尋寶和刷新認知的雙重體驗。

路上擠滿了人，但又沒有人會在意交通，那些經驗豐富的外賣騎手，都會選擇繞開這片街區。

part 01

昆明鬼市，除了鬼什么都賣

盤龍江伏在地上安靜地涌動著，鬼市上討價還價的聲音此起彼伏，江對岸老年歌唱團的音箱流出的上一個時代的熱歌，喧囂響徹整條街道。

在昆明的鬼市上，時間是永恒的主題。你可以搜到民國的貨幣，也可以淘到法國人遺留在滇越鐵路的煤油燈，甚至可以淘到更久遠的文物。

如果你的知識儲備足夠應付的話，在這里觸摸到的歷史，也許比去博物館更透徹。

昆明的鬼市就像某魚的大型線下交易市場，但有時候還是會淘到突破你認知的東西，在這里似乎沒有什么東西是不可以販賣的。

有人在這里看到還剩半袋的吐司，問老板多少錢，老板會先鎖緊眉毛然后真的給你報價。看似無厘頭，但其實是一次嚴肅的貿易行為。你不知道為什么他會賣，也不知道他為什么會買。

單包的炸醬面和上好佳擺放在地上，旁邊還有一盒鼓浪嶼素餅，不知道的還以為攤主是來春游來了。問價格，攤主說全部帶走三十元。

一位大哥曾在鬼市上買到了2013年產的老干媽，欣喜若狂，他說那個時期產的老干媽味道才對，現在的太假，路人笑他傻，他笑路人不識貨。

有的貨物已經不知道經過了幾手或者幾腳，如果為每個貨物列一本自傳，它們的經歷都可歌可泣。

某個電動剃須刀，不知曾輕撫過多少男人的下巴，一只足浴盆，不知曾溫暖過多少人的涌泉穴。它們在這里，也會遇到一個不嫌棄它們過往經歷的人。

你可以在鬼市上買到十年前最時髦的諾基亞音樂手機，也可以買到近幾年換代下來的MacBook Pro，任何時期的電子產品，在這里都有自己的受眾。

數碼巨頭每年都會推出新一代的電子產品，言外之意告訴你老的機器不行了，但是在這里，電子產品的生命力比你想象的更為久遠綿長，鬼市給了這些老機器舞臺和新生。

一位小學生蹲在地上指著磁帶，問他父親這是什么，跨越時空的對話在這里每天上演。那邊販賣老式音箱的老板一邊擦拭手中的耳機一邊對你說：“來嘛，做時間的朋友。”

昆明的鬼市還是一個販賣回憶的地方，你可以買到別人幾年前的同學錄、賀卡，也可以買到陌生人的大頭貼和拍立得照片，甚至可以買到別人的結婚照，有人說這里是屬于昆明的“北京銀礦”。

居住在北京的法國藝術家蘇文（Thomas Sauvin）在垃圾堆里發現了一座特殊的“銀礦”，搶救回成千上萬張瀕臨銷毀的民間彩色底片。這些珍貴的素材，最終形成了《北京銀礦》，一個豐富的圖片寶庫，記錄了中國在已過去的銀鹽大眾化時代里，普通人生活的點滴，極大豐富了半個多世紀以來的影像線索。

那些活生生的、具體的人人像，在這里就像商品的模特一樣供展示。

有個人曾在鬼市上淘到初中同學爺爺的書法獲獎證書，拍了張照發給同學，另一邊同學的眼眶卻濕了，因為斯人已逝。

part 02

在鬼市消費的，都是什么人

經常逛鬼市的老手都會自帶一個手電筒，不管是真貨假貨還是狠貨，都需要照一照。沒有手電筒也沒關系，鬼市也有的賣。

如果用無人機從高空俯視，會誤以為一群人拿著手電筒在盤龍江邊捕撈魚蝦，有人從南向北，有人由北向南，以此搜索尋覓。

在鬼市擺攤的攤主都流露出一股自然的松弛感，有時候讓人懷疑他們的真實目的并不是來賣東西搞錢的，而是出來City walk，順便Camping一下。

他們攤位的陳列，確實和消費屬性離了十萬八千里。

有些攤位賣的東西就像不小心闖進了老輩子家里的倉庫，角落里堆著一塊落灰的榮譽證，寫著某某同志，榮獲紀念毛澤東誕辰110周年書畫大展優秀獎，右下角還有落款，中國老年書畫研究會，試想什么人會懷著敬意將這塊榮譽證收入囊中。

本地人來到鬼市，你永遠不知道他們在倒騰什么，似乎也不是為了錢，只是為了填充夜晚的無聊。博你眼前一亮或者一黑。而外地人一旦誤闖鬼市，就再也走不出去。

有人在這里淘到了剩半包的姨媽巾，還有人賣喝過的奶粉，主打一個母嬰用品線。

看到凱迪拉克的車鑰匙也不稀奇，搭配浴皇大帝的套裝15元一套，一位大哥說正好買回家當睡衣，這樣每天早上都像從足療店里款款醒來。

在這不僅有吃穿用，甚至可以買到火龍果的幼苗，如果你不知道怎么種，老板還會叫你去對面書攤買一本火龍果種植手冊。

如果你稍加留意，會發現不同的攤位之間，有著微妙的聯系，聰明的人可以在這里肆意創造各種銷售組合。

賣文玩的攤販非常介意出鏡，他會呵斥每一個在他攤位前舉起攝像頭的路人。

賣書的老倌說他前些年從國營書店退休了，在家里坐不住，每天晚上帶上幾十本書來這里交流。幾個年輕的姑娘下班后來這里擺攤給人做美甲，一位賣電子產品的中年男人則拒絕了買家對他家鄉的追問。

人們因為各種原因來到這里，鬼市上到處都是謎和答案。

當你在鬼市浸淫得越久，會越發覺得匪夷所思，開始重新思考供需關系，人的再生產等一系列問題。

總有讓你心頭一震的東西，看到包漿的洋娃娃就像闖入了恐怖片拍攝現場。回過頭看到地上出售的土地公和觀音像，又會平衡你剛丟失的勇氣，有人來到鬼市閑逛，順便請了一尊神像回家。

但這些都不及老奶喝剩的半瓶鮮橙多、半杯奶茶、半瓶醋、半瓶醬油來得令人頭皮一緊，原來鬼市不僅能買到具體的貨物，還可以買到上一位主人的DNA片段，拿回去測序發現說不定還是少數民族。

要問老奶去哪里進的貨，她可能自己也答不上來。

到了收攤時，老奶拿著沒賣完的外賣，要送給隔壁攤小伙。

逛鬼市的方式千奇百怪，有人拉著推車，有人推著嬰兒車，有人騎自行車，還有人坐著輪椅，輪椅壞了可以順便在鬼市上淘一副新的輪子換上。

一位老爺爺就像鬼市的周伯通，每個攤位他都會去嘮幾句，什么新鮮玩意兒，他都會研究一番，在某種程度上，這里滿足了他的幻想。

市井百態，現代版的清明上河圖，在昆明盤龍江邊徐徐流動。

part 03

沒有人能空著手走出這里

大部分人并沒有抱著目的來逛鬼市，他們確實像游魂一樣亂竄，最后背著些沒用的東西回家。

貨物的代謝遠超想象，每次去都會有新的發現，人和物在攤位前高速交匯，互相篩選。

沒有人能空著手走出這里，有人帶走商品，有人留下伏筆，有人最后變成了攤主。

盤龍江邊的鬼市是真正的亞文化，它一般不被主流媒體所注視，只會成為獵奇視頻博主的素材，或者許多普通人的意外的生活解決方案。

這里出售快樂、出售短視頻博主的離譜，也出售無奈。

這些貨品的原主人在第一次擁有它時的心情已經不得而知，它們以較低的價格，來到下一任主人手中，也許不久之后它的新主人又會把它遺忘，再過很多年，它又會再一次回到鬼市的地攤上。

九點多的鬼市人聲鼎沸，還沒有迎來它的繁盛時段，離開它沿著盤江西路往南走，經過了米軌，過去從這條滇越鐵路向東南方向可以一直延伸到越南，那是過去昆明接觸外來世界的一個重要途徑，貨物、信息和人在這條鐵路上輸送。

繼續往前，是一片黑漆漆的小公園，一位老者面向盤龍江吹奏著嗩吶，嗩吶聲把黑夜撕開了一個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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