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6月22日,是我人生中最灰暗的一天。因為在這一天,我領到380元的工資后,就徹底下崗了!
當天中午11點的樣子,我悶悶不樂地回到家中。我媽很是納悶地問我,不放假跑回家干嘛,我苦笑著道出實情。我媽才得知我的不幸遭遇,不由得唉聲嘆氣道,“哎,年底就要結婚了,以后做什么養家糊口啊?”
“工作多的是勒,我重新去找一個就是了。”我以為拿著我的中專畢業證,隨便去哪個單位,也能找到一個好點兒的工作。哪知那時,中專文憑已經不吃香了,所以那天下午,我連去了四五家單位,都碰了一鼻子灰。
我的心情失落到了極點,為了緩解一下郁悶的心情,次日,我在屋里睡了一上午。
女友小魏得知消息后,不但不安慰我,還威脅我道,“你一個大男人家,遇到這點兒挫折就承受不了了?我以后還能指望你嗎?給你三天時間,重新找一個工作,不然我就跟你分手。”
被小魏的話一刺激,我頓時又來了精神,于是吃過了午飯后,我又去城里轉了一圈。雖然也有幾個單位看上了我,但工資都很低,最多的也才100多元一個月。那時物價水平還比較低,但這100多元能干什么啊?
在一番思量之后,我決定暫時不上班了,自己去做個什么生意,爭取闖出一片新天地來。
經過三天時間的考察,我決定去縣絲綢廠外擺個夜攤,賣些炒粉、炒面、炒飯之類的小吃。
絲綢廠跟棉紡廠、毛巾廠都是挨著的,每個單位都有幾百號員工,每晚6點到10點之間,不少員工肚子餓了,就會跑到廠外找吃的。我發現那些賣涼粉涼面的生意都很好,就尋思著:自己的炒飯、炒面也做得挺好吃的,應該能夠賣出去。
說干就干!當天上午,我就買了輛人力三輪車,經過一天的改裝后,我的小吃車就弄好了。
我爸媽得知我要擺攤的消息后,倒是挺支持我的,畢竟擺攤也是為了生存掙錢。唯獨小魏,覺得我擺夜攤是個很掉面子的工作,于是給了我兩個選擇:要么重新找工作,要么就跟她分手。
我尋思著:都是勞動掙錢,擺個夜攤怎么了,怎么就掉面子了?
于是不顧小魏的威脅和反對,在6月27日這天傍晚,我推著自己的小吃車,毅然決然地出攤了。
無論是炒飯還是炒面,亦或是炒粉,只要不加雞蛋和火腿,我都賣一元一份;加雞蛋或是火腿的話,就賣1.5元一份。那時我用的燃料是蜂窩煤,雖然有些氣味,但在露天廣場使用,也還是安全的。
絲綢廠和毛巾廠附近,還有不少住戶,這些人也是潛在的顧客。
第一次出攤,雖然有些緊張,但我完全顧不得所謂的面子,很快就掙起嗓門吆喝開了,“賣炒粉、炒面、炒飯了哦!”
“小伙子,給我來份炒粉吧!”不久,一個五十多歲的中年大叔,推著一輛二八圈的自行車來到我的攤前。他衣著樸素,面容整潔、干凈,只微微一笑,就讓我感到特別的平易近人。
我笑著問他,“大叔,你能不能吃辣的?”
“不吃!”大叔將自行車架好后,便盯著我身旁那把防雨的大傘道,“要下雨了——小伙子,先別忙給我炒粉,趕緊把傘打上吧!”
我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手表上的時間道,“這是天要黑了,不是變天了,不會下雨的。”
“都打雨點了,怎么不會下雨呢?”
“下不起來!”我還有些掉以輕心時,豆大的雨點已從天上落了下來。
我這才有些著急,還好,那大叔已經幫我把大傘撐了起來。
那幾個沒有打傘的小吃攤,瞬間就受到了從天而降的暴雨的洗禮。
那些來不及躲避的顧客,急忙跑到了我的大傘下避雨。
我是一個大方有愛的人,絕不會因為那些顧客沒有照顧我的生意而將他們驅離;而一些顧客倒也知恩圖報,在避雨的過程中,還買了幾份炒飯和炒面。
差不多十幾分鐘后,暴雨就停了。眾人一一散去,那位幫我打傘的大叔卻還站在原地。
我見他手里的那份炒粉動也不動,忍不住問他,“大叔,我這炒粉不好吃嗎?不好吃的話,我給你換份炒飯或是炒面試試?”
“不,小伙子,你這炒粉的味道很好!”大叔笑著搖了搖頭,又道,“我在這里等我女兒下班,她喜歡吃炒粉,我這是買給她吃的。”
原來是這樣啊!
我又笑了笑道,“炒粉冷了不好吃,趁現在還有熱氣,您先把這份吃了吧!等你女兒一會兒下班了,我再免費送她一份就是了。”
“送她一份?這怎么好意思?你出來做生意不容易啊!”大叔一臉難以置信地望著我。
我一臉認真地說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不瞞你說,您是照顧我生意的第一個顧客,我要買一送一,給點兒獎勵。”
“我——”大叔嘴角囁嚅了幾下,忽然道出實情道,“這附近沒有避雨的,我是看你有傘,想借你的傘避避雨,才來照顧你生意的。你就不要再給我送東西了,不然搞得我更過意不去。”
我早就知道他的真實意圖,根本就沒往心里去,繼續笑著說道,“不管怎么說,您老照顧我的生意,就是看得起我!我必須獎勵你一份——對了,您是怎么知道要下雨的?”
“不瞞你說,我有風濕病,只要下雨,我這腿就會提前發痛——”
“原來是這樣啊!怪不得你的話比天氣預報還準呢!”我哈哈大笑后,又讓大叔把手里的炒粉趁熱吃了。
大叔執拗不過,只得把手里的炒粉吃完,然后連聲夸我,“小伙子,你這炒粉的味道,真是絕了!我活了58年,還是第一次吃到這么好吃的炒粉。一會兒我女兒下班后,我就把你的炒粉推薦給她,再讓她推薦給她的工友。”
“那我先謝謝您了!”
經過交談,我得知大叔姓楊,住在城郊某村,他們家距離他女兒上班的棉紡廠,還有3公里的路程。由于他女兒楊筱竹進廠較晚,導致廠里沒有了多余的床位,沒辦法,她每天晚上下了夜班后,只能回家去住。
楊大叔擔心楊筱竹走夜路不安全,每晚六七點的時候,就騎著一輛28圈的自行車,來廠門外等待了。
我聽了這話后,忍不住問楊大叔,“您女兒晚上九點才下夜班,你干嘛六七點就來了?”
“反正在家里沒有事干,還不如早點兒過來等她。”楊大叔說得云淡風輕,但從他的話里行間,我是看出來了:他是把全部的愛,都投入到了他女兒身上呢!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到了晚上9點10分的樣子,楊大叔的女兒楊筱竹也下了班,從棉紡廠出來了。
楊大叔將她帶到我的夜攤上,我看到她的長相,這才明白楊大叔為什么會擔心她走夜路不安全,原來是這個楊筱竹長得太漂亮了!
我只看了她一眼,就被她迷得神魂顛倒。為了緩解自己的尷尬和不堪,我趕緊炒了一份帶雞蛋的炒粉。
楊大叔見狀,便對楊筱竹說道,“筱竹,咱們坐一會兒再走!”
“剛剛下了大雨,路上有些滑,爸,咱們還是早點兒回家吧!”楊筱竹急著回家,臉上充滿了焦急之情。
我怕我炒粉還沒炒好,他們卻走了,急忙說道,“等吃了炒粉再走!”
“我沒叫炒粉啊!”楊筱竹看了我一眼,竟是一臉的詫異。
我又忙著解釋,“是楊大叔叫了一份,我又送了他一份!他說你很喜歡吃炒粉呢!”
說這話的當頭,我已經把炒粉炒好了,于是面帶微笑,把它送到了楊筱竹面前。
楊筱竹還有些遲疑,楊大叔又輕聲對她說道,“這是這位馮老板送給我的,我剛剛嘗了一份,非常好吃,你快嘗嘗。”
“那好!”楊筱竹聞言,這才接過我手里的炒粉,落落大方地吃了起來。沒吃得幾口,她也贊不絕口道,“確實好吃!老板你人還不錯耶,竟然送這么好吃的炒粉給我們。”
“呵呵,第一天開張,所以做了些活動,還希望你們以后多多照顧我的生意啊!”得到顧客的認可,我心里十分開心。
不久,楊筱竹把炒粉吃完,她便坐上了楊大叔的自行車,回家去了。
我等到9點30分,漸漸沒有顧客之時,這才收起了攤子。
那時,女友小魏就在絲綢廠里上班,她應該知道我去擺了夜攤,我以為她還會來看看我,或是吃碗炒粉,照顧下我的生意,哪知等我收完了攤子,也沒見到她的身影。
當晚,我一共收入17.5元,除去成本,竟然賺了一半。
這營業額雖然有些少了,但我還是挺興奮的,因為那是我第一次擺攤,能不賠本,就已經很不錯了!
受此鼓舞,第二天下午5點,我就去了絲綢廠外擺攤。
沒想到,我剛把攤子和桌子鋪開,就撞見了女友小魏。
當時,她和她同事小田正有說有笑地往廠里走。我有好幾天沒看到她了,忍不住就嚎著嗓門向她們打了聲招呼,“小芳,小田,你們吃了飯沒有啊,沒吃的話,過來我給你們炒碗粉,吃了再走!”
“魏芳,那好像是你男朋友耶?他居然在這里擺夜攤賣炒粉啊?哈哈,以后我們是不是有口福了?”小田見到我后,一邊跟小魏嘀咕,一邊揮手向我打招呼道,“大友哥,我們今天已經吃過了,只有明天下午再來吃了。”
“你先進去吧,我一會兒再來!”小魏將小田支開后,便沉著臉來到了我面前,“馮大友,你還真來這里擺攤了啊?你不嫌害臊,我還嫌害臊呢!”
“擺夜攤咋了?我靠自己勤勞的雙手吃飯啊!你的反映不至于這么大吧?”我聽了這話,自然有些生氣,就跟小魏懟了起來。
小魏見我還嘴,更是怒火中燒,“你忘了我前幾天怎么跟你說的嗎?你要擺夜攤,不去上班的話,我就跟你分手!我本來還想給你個機會的,可你自己作死,我現在只能告訴你——以后別再找我了,見了面更不要打招呼,我不需要一個擺夜攤的男朋友!”
說罷,她氣呼呼地跑進了絲廠里。我望著她離去的背影,心里還是挺難受的,以至于短時間內,我根本沒有心情賣自己的小吃。
不久后,楊大叔又騎著自行車來到了我的小攤上。見到我悶悶不樂地樣子,他忍不住問道,“小馮,今天怎么了?沒精打采的!”
“哎,我女朋友讓我不要干這個了!她嫌我丟了她的人!”我無奈道出實情,一時間還想著要收攤,挽回這段感情呢。
哪知,楊叔聽了我的遭遇后,不由得安慰我道,“擺夜攤也是靠勞動掙錢啊,有什么丟人的?工作嘛,沒有貴賤之分,只有喜不喜歡,熱不熱愛了!既然你早就決定了要做這行,既然你已經踏出了第一步,那你為什么要半途而廢呢?”
“正所謂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一個人只要把一件事情干好,干精,那么他一定會在這件事上有所建樹的。你的炒粉很好吃,我相信你能做成這里的一道特色小吃。”
“好,謝謝楊叔,我明白了。”聽了楊大叔的話,我備受鼓舞,于是我趕緊炒了一份加火腿和雞蛋的炒粉送給他吃。沒想到他端著炒粉,并沒有動口,而是走到幾個廠門口,對時而進出的廠妹們推介起來。
有好幾個妹子,就是聞到了那碗炒粉的香味,才過來照顧我生意的。
推介完后,楊大叔又給我提了些建議,“有些人喜歡在粉里或是面里多加點兒肉和菜,我覺得你可以增加一些輔料。”
“好勒,我明晚就加些肉絲和蔬菜。”我覺得楊大叔這個建議很好,于是次日早上買料的時候,我就買了些豬肉做成臊子,另外又增加了些黃瓜和豆芽,還有綠葉蔬菜作為配菜,添加到炒面或是炒粉里。
如此一來,我這些小吃的味型就多了起來,顧客也多了選擇的余地,我的生意自然也就越來越好了。
我以為我的生意好起來之后,小魏就會回來找我。哪知,一個月后的一天下午,下班的時候,我竟看到一個穿得周武鄭王(很時髦,很帥氣)的男子,騎了輛很是拉風的摩托車,到絲綢廠門口接上小魏,并在我的注視之下,揚長而去。
小魏深怕我看不到她似的,還特意讓那個家伙,騎著摩托車,從我的小吃攤前呼嘯而過。她此舉的目的,應該是在告訴我:踹了我這個不中用的男朋友之后,她又重新找了個各方面都很強的男友!
說實在的,我看到這一幕之后,一點兒也不生氣了。因為那時我已經明白:我跟小魏不是同一路的人,我們的思想觀、人生觀、價值觀嚴重不合,我完全沒必要再跟她走在一起,正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
至從我的生意好起來之后,楊大叔竟經常跑來幫我的忙,不是幫著我給顧客端粉端面,就是幫著我收拾桌上桌下的垃圾。我為了向他表示感謝,經常請他和楊筱竹吃炒粉,楊大叔基本不會吃,但是楊筱竹卻愛上了我的炒粉,基本上每晚下班出了廠門之后,她都要吃一碗炒粉,才會跟著楊大叔回家。
我習慣等他們走了之后,才收拾攤子回家休息。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到了96年10月28日,我記得那天是星期一,幾個廠的人都在上班;可直到晚上8點50分,楊大叔也未出現在我的小吃攤前。
我當時就有些納悶:難道當天楊筱竹沒有上班嗎?
可是,20多分鐘后,楊筱竹卻來到了我的小吃攤前,她四下一陣搜尋,并未見到楊大叔的身影,不由得急著問我道,“大友哥,我爸去哪里了?你看見他沒有?”
“他今晚就沒來啊!”說出這句話時,我心里咯噔一下:楊大叔該不會出什么事了吧?按理說,只要楊筱竹在上班,他都是風雨無阻地來接了她的啊。今晚他怎么沒來呢?
“什么?他沒來?他怎么可能沒來呢?他——他——”楊筱竹一急,眼淚差點兒沒流出來。
我趕緊安慰道,“楊大叔吉人天相,不會有事的!筱竹你別急,我馬上幫你去找一下。”
說罷,我急急收了攤子,再卸下三輪車上的物品,又對楊筱竹說道,“快,上車,咱們往你們家的方向走——”
那時候通訊還不發達,普通人家根本沒有手機,更沒有互聯網,所以當晚,我和楊筱竹都無法在第一時間知道,楊叔究竟是因為什么原因沒有來接人。我們只能沿著鄉間小路,找到楊筱竹家里。奇怪的是,當夜已經10點鐘了,楊家院門還是緊鎖的,筱竹的母親也不在家里。
肯定是家里出什么事了,楊筱竹敲響鄰居阿婆的門一打聽才得知,楊大叔下午在地里干活時忽然暈倒了,楊母跟著120救護車一起去了縣醫院。由于他們家里再沒有其他人了,就沒人去棉紡廠通知楊筱竹。
楊筱竹得知楊大叔暈倒后,更是急得淚流滿面,“我爸該不會出什么事吧?他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和我媽以后怎么辦啊?”
說著,她就傷心地哭了起來。我趕緊將她安慰了一番,又道,“筱竹,現在還不是傷心的時候,快,跟我一起去醫院找他們。”
“嗯,麻煩你了大友哥。”楊筱竹點點頭后,趕緊跳上了我的三輪車。
我賣力的踩著腳鏈,只想盡快趕到醫院,找到楊大叔他們,同時也希望楊大叔能夠平安。
當晚11時許,我們趕到了醫院,經過打聽,得知楊大叔在住院大樓806病房。我又帶著楊筱竹急急去了806病房,萬幸的是,那個時候,楊叔已經蘇醒了,楊大媽正在燈光下給他喂水。
看到我和楊筱竹匆匆趕來,楊大叔又驚又喜道,“你們,你們——怎么——來了?”
“楊叔,你別說話!”我上前抓住楊大叔的手,輕聲道,“我見你今晚沒來接筱竹,我不放心,所以送她回了你們家找你——后來聽你們鄰居說,你生病住院了,我才又帶著筱竹來了這里。”
“小伙子,謝謝你把筱竹送到這里來。我一個老婆子,要照顧我們家老頭子,今晚實在沒法去接筱竹。”楊大媽聞言,對我謝了又謝。
楊筱竹則淚流滿面地問道,“爸,你這是怎么了?您身體不是一直很硬朗的嗎,怎么會忽然暈倒了?”
“哎——人老了——不,不中用了!”楊大叔悻悻地笑了笑。
楊大媽則將楊筱竹拉到半邊,輕聲道,“醫生說他中風了,還好只是輕微的中風,搶救過來了!不然命都可能沒了!”
“以后不能讓他干重活了。”楊筱竹跟楊大娘嘀咕著,楊大叔則拉著我的手,輕聲道,“小馮,我,我一時半會兒可能還騎不了車,這段時間,能不能——麻煩你,幫——幫我送送筱竹,她一個女娃娃,我,我實在不放心!”
“沒問題,楊叔,你好好休息,這段時間就由我送筱竹回家。”我毫不猶豫地接下這個“任務”,我萬萬沒有想到,就是自己的這個善舉,讓我順利贏得了筱竹的芳心。
不用我說,想必大家也猜到了,一個月后,楊筱竹正式成為了我的女友,一年后我們順利結婚。
那個時候,棉紡廠的效益已經不是很好了,我就讓楊筱竹出來,跟我一起擺夜攤。經過我們的共同努力,2000年的時候,我們在縣城小吃一條街買下了一個40平米的門面。借助這個門面,我和筱竹又干起了老本行。
經過近二十年的打拼,如今,我們又買下了兩個價值上百萬的門面。有了這兩個門面后,我們也不再開小吃店了,我們把三個門面都租了出去,每年就靠著這些租金,我們的生活也過得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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