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錯人生劇本的天才
張博恒獲得巴黎奧運會個人全能銀牌。論水平,他是肉眼可見的當世第一,卻被此前滿額的比賽任務拖累,僅僅在自由操一個失誤,即便后來表現完美,也與金牌失之交臂。
獲得金牌的日本選手岡慎之助被稱為“黑馬”,本來大家的假想敵全集中在日本老將橋本大輝身上,沒想到日本老將表現平平,新秀悄然殺出。
“黑馬”的隱含意思是:水平還不到。岡慎之助的動作整體難度就輸給張博恒和橋本大輝,而決戰時刻的難度,代表的是:運動員經過長期訓練所能達到的上限。
從真實的能力看,張博恒是數十年難遇的天才,他能力全面,難度和完成度匹配極佳,心理穩定,連續作戰的臟活累活,也扛得起來,他是事實上的領軍人物,配得上更高的榮譽。
張博恒的失誤出現在第一項自由操中。央視解說不無遺憾地說,就是太累了,體能弱了一點點。
張博恒有多累呢?資格賽,打滿全場,團體賽,打滿全場,個人全能,打滿全場,未來還有單項決戰等著他。
整體看來,張博恒在十八次決戰中只出現一次失誤,這樣的穩定性已經無可指摘,強弩之末的英雄,最終還是沒有捅破一層窗戶紙。
身體累是顯而易見的,他還是隊長,還要在團體賽驚天變局面前,在自己走上戰場前后,隱忍著巨大的情緒沖擊,展現中國體操隊的團結和精神面貌。兩天前錯失團體冠軍的前前后后,其他中國隊員都忍不住哭了,只有張博恒不能哭,因為他是年輕的領袖。他的世界里,總要考慮大局、考慮集體。
命運對他已如此涼薄,隊長還必須做個暖男。
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早在三年前,張博恒的實力就已然處于巔峰,他卻未能參加東京奧運會。上屆一點不用,這屆往死里用,下屆他將年滿28歲,一個本該早早驚世駭俗的天才,在黃金歲月顆粒無收。命運開的玩笑,足以讓他蹉跎七八年,而這幾乎是一名體操運動員的全部。
看著岡慎之助以少年天才的形象兩次登上冠軍領獎臺,享受無尚榮光,體操迷以及業內人士,內心難免五味雜陳,岡慎之助的人生劇本,本來該屬于張博恒,他更有資格、更配得上這樣圓滿的人生。
天才成為“打工人”
上屆奧運會,中國男子體操隊看似人才濟濟,單項大神層出不窮,資歷尚淺又以全能見長的張博恒,似乎有必要考慮一下大局,讓出本該早早名震天下的機會。
這屆奧運會,中國男子體操隊猛然出現青黃不接,老將一身傷病,單項大神瘸腿的現象越發嚴重,于是,問題的解決方案只能是:讓張博恒把所有的補丁都打上。
上一篇文章分析過,“瘸腿大神”在奧運會這種賽制下,暗中標明的價格極高。瘸腿大神將會放大隊伍實力不均衡的弊端,讓補丁選手壓力倍增,功虧一簣的風險極高。蘇煒德的失誤,只是這種風險的極端兌現。
【參考鏈接】蘇煒德,讓我深深共情了
為了保“瘸腿大神”的單項,就會出現一種剛需:全能打工人。說起來,蘇煒德無非是一個低配版的全能打工人,張博恒則是頂配版的。事實證明,這一高一低,才是全場壓力最大的人,低配版的穩定性和高配版的體能狀況,往往成為所有鏈條中最薄弱的環節,全局性的問題,往往只能依賴他們走完最后一步。
暗中標出的價格,經過隱秘的擊鼓傳花,明里都要讓全能打工人最后買單。買得起,就耗費最后一絲力氣成就奇跡,買不起,就將成為千夫所指。
張博恒堅決護著蘇煒德,無非是看到了“打工人”的不易。他們能力有差別,困境卻是類似的。
因為全能,所以,“你行你上”,這一場你上,下一場你還上,你有千鈞的力氣,我就把一棵棵稻草載到你的肩上,直到某一個稻草壓倒了駱駝,旁觀者卻會質疑:咦,你怎么擔不起小小一棵芥納?那早被擔起的須彌,卻化成虛空。
“別人不敢說我敢說”的李小雙,跟官媒幾乎同步,發表過類似的觀點,問題不在于某一個隊員。盡管,從形式上看,需要讓某幾個隊員承擔所有。
統籌不利,才會壓垮“打工人”;失衡的結構,才會逼得能力有限的“打工人”左右支應;不夠公平的任務分配,才會“鞭打快牛”,讓快牛累癱。
著眼于全局,再看局部,其實已有明白人點出問題的關鍵:我們為了保吊環付出的代價太大。為了保本來我們已經有優勢的吊環,要被迫形成團體賽“四人出戰十七次”的鏖戰,為了沖一把冠軍,就要賭高配打工人累不壞,火線參戰的低配打工人出奇跡。
除了金牌,你獲得了所有
全程觀看個人全能決賽的觀眾,看完張博恒第一項自由操之后,內心遺憾之余,似乎不再將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因為這個坑也太大了,以普通人的斗志,很容易就此接受失敗。
但張博恒不會。他迅速調整了心態,從第二項到第五項,他每一次出場都迅速拉近與頭部的距離,一路艱難追趕,終于迎來了決戰時刻。
張博恒在單杠上最后一個出場,他的動作難度高出岡慎之助0.6。這意味著,張博恒能在單杠上作出的動作,眼下的岡慎之助連勉強完成都做不到,這也意味著,張博恒必須在能力的極限處奮力拼殺,在最關鍵的時刻,迎接最易失誤的項目的挑戰。
萬眾矚目之下,張博恒驚險地化解了兩次毫厘之間的小失誤,穩穩釘在地上。成績還沒有出來,央視主播已經淚不能抑,她知道這樣的壓力到底有多大,她知道需要怎樣的意志力。
他成熟了,他擔下了所有所有,他是當之無愧的中國隊長。
何止在運動場,在事實上承擔最多的人,往往不能享受命運格外的垂青。
你收獲了尊重,收獲了感動,懂你的人不吝拿出所有形容美德的詞,命運卻吝惜你本該得到的一枚金牌。
在歷史的長河中,隨著時間的沖刷,人們將只記得成功者,只有成功者能夠彪炳史冊。
在現實的世界里,有沒有一枚奧運金牌,將對退役后的人生產生巨大的影響,運動場上的失之毫厘,會讓今后的人生謬以千里。
站在功利的視角來看,美德不值一提,當年的缺席和今天的過度承擔,終究會被健忘的世界慢慢抹去,后人回顧歷史,只能盯著拿到結果的少數人。
你何嘗不知道這些?你曾說,體操讓你學會了控制自己。你說,我并沒有絕對的目標,只希望今天自己做得比昨天更好一些。
允許一切發生,卻不允許自己不努力不擔當,這才是控制的極限。
只希望,命運能在未來實現公平;只希望,執掌權柄的人,能以人性之善肯定那些不為人知的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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