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加拉國的變天，舉世關注。孟加拉國的“革命”，之所以能夠成功得這么快，哈西娜政權為什么能夠垮得這么兵敗如山倒，是因為“革命群眾”精準地拿捏住了統治集團的“軟肋”。

一開始，是警察鎮壓民眾，殺死了不少人，最多的一天殺死90名抗議民眾，在這次孟加拉國劇變中共有300多名民眾遇難。于是，被打散的民眾開始搜索警員的家屬進行報復，手段更為殘忍——滅門。一傳十，十傳百，對警察的隊伍產生了致命性的震撼，一下就掐住了警察的“軟肋”，大部分警察就停止了任務，開始帶著自己的家屬東躲西藏，向農村跑去，并形成了骨牌效應。一時間，首都達卡的警察全沒了。隨后，軍隊也轉變為中立。孟加拉國女總理謝赫·哈西娜成了“光桿司令”，不得不辭職、流亡國外。于是，孟加拉國民眾以弱勝強，擊敗了不可一世的哈西娜政權，開創了世界民主轉型歷史上一個史無前例的“孟加拉模式”。

孟加拉國前總理謝赫·哈西娜。圖據央視新聞客戶端

在這次孟加拉國“革命”中，有29個權貴家族慘遭滅頂之災。其中，執政黨人民聯盟的議員阿拉姆一家4個孩子遭到集體處決，最小的不過12歲。

我首先聲明，我支持孟加拉國人民的民主化要求，但我不贊同在這一革命運動過程中的一些具體做法，尤其是不贊成株連九族、濫殺無辜的“連坐”做法。無論是警察濫殺民眾，還是被逼急的一些民眾濫殺統治階層的家屬，我都不贊成。

網傳孟加拉國總理哈西娜坐車離開照片。圖據孟加拉國《曙光日報》

孟加拉國的“革命群眾”為什么會采取這種殘忍和決絕的方式，通過滅門權貴家族來取得革命的勝利呢？我總結了三點原因：

一是孟加拉國統治階層的鎮壓，使民眾忍無可忍，對統治階層的仇恨，使他們采取了這種《打漁殺家》式的同態復仇。

二是和平抗議、非暴力不合作解決不了問題，無法推翻哈西娜政權。民眾沒有別的辦法。而精準地抓住了統治階層的“軟肋”，起到了事半功倍的效果。

孟加拉國地理位置示意圖。

三是這是出于伊斯蘭世界有仇必報、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的文化傳統。在與孟加拉國幾乎同時發生民眾抗議的信仰天主教的委內瑞拉，民眾的抗議就理性得多，沒有發生對統治階層家屬的復仇行為。在以前韓國、菲律賓、南非、緬甸、寶島這些進行過民主轉型的非伊斯蘭世界，也沒有發生這種濫殺統治階層家屬的行為。1980年，韓國全斗煥統治集團也曾制造過殘酷鎮壓民眾的“光州慘案”，但在之后的十年中韓國民眾在抗爭的過程中并沒有發生濫殺統治階層家屬的行為。人民在革命和追求民主化的過程中這種濫殺統治階層家屬的行為，在伊斯蘭世界以外的地方是不太可能發生的。即使在同樣為伊斯蘭世界的2011年的“阿拉伯之春”中，也沒有發生這種濫殺統治階層家屬的行為。

8月8日，孟加拉國臨時政府首席顧問尤努斯在總統楚普的帶領下宣誓

所以，孟加拉國的這種“革命模式”，不太像韓國、菲律賓、南非、緬甸、寶島等地的民主轉型，反倒更像是法國大革命和唐末黃巢農民戰爭那種“天街踏盡公卿骨”的暴力革命模式。法國大革命也好，黃巢農民戰爭也好，它們的負面歷史作用都不可低估。法國大革命殺得人頭滾滾，其后的雅各賓派專政更是建立了極左恐怖統治，開了一個惡劣的歷史先河，使法國成為世界左派思想的源頭，其負面歷史影響一直至今。至于黃巢農民戰爭，徹底消滅了中國的貴族階層、貴族傳統、貴族精神，徹底斷送了中國的后一千年走上君主立憲制道路的可能性。

1789年7月14日，法國大革命，攻占巴士底獄。

黃巢農民戰爭。

所以，我認為這種革命和民主化轉型的“孟加拉模式”，有它的苦衷，但不值得提倡，不值得鼓勵，不應該效仿。有人會說，你這是在對孟加拉國的“革命群眾”進行道德綁架。沒錯，我就是站在了道德的制高點上。如果連最起碼的道德都不講，那還革什么命？那將是與革命和民主化轉型的初衷背道而馳的。革命者和民主戰士的身上天然就應該流淌著道德的血液。你既然是正義的、革命的、民主的，那么你當然要有起碼的道德底線，你當然要有遠高于你的敵人的道德水準。否則，如果為了達到目的就可以不擇手段、濫殺無辜，你又跟那些吸人民血的統治者有什么區別呢？

2024年8月9日，人們在孟加拉國達卡街頭購買衣服。圖據新華社

我在去年的公眾號文章《野蠻可以輕裝上陣，文明卻不得不負重而行——電影〈怒潮〉觀感》寫道：“小人做事情不擇手段，沒有道德負擔；而君子做事情則會選擇手段，是有底線的，輕易不會傷害無辜。這就是君子與小人的區別，也是文明與野蠻的區別。否則，文明人與他們所反對的野蠻人還有什么區別？”

電影《怒潮》海報。

這也讓我想起了去年8月看的那部反映緬北電詐的電影《孤注一擲》。罪大惡極的電詐頭目陸經理在被捕前卻將女兒托付給電詐受害者潘生，看似不可理解。要知道，潘生可是受盡陸經理的折磨，恨不能食其肉，寢其皮的。女兒，豈能托付給這死敵和仇家？

然而陸某就這么做了，潘生也不負所托。

這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易中天先生在《〈消失的她〉和〈孤注一擲〉留下的難題》一文中的分析入木三分：“這里面的道理其實很簡單。一個心地善良的正派人，一定會盡力保護無辜的兒童；而一個利用人性弱點實施詐騙和虐待的，其識人之明也肯定超過那些歲月靜好的。”

電影《孤注一擲》海報。

所以，我很不贊成一些人所鼓吹的“民主之后，殺你全家”的論調。如果只追求目的正義，而忽視了程序正義，很難建立一個真正的民主社會。孟加拉國“革命群眾”的素質和覺悟，現在看來還遠達不到當年韓國和寶島的水平，甚至達不到今天緬甸和委內瑞拉的水平。所以，對孟加拉國的前景，可以謹慎樂觀，但不宜盲目樂觀。還是祝福孟加拉國這個多災多難的族群好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