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劇背后有深刻的思考和痛苦的體悟,主題才能變得宏大。
閻鶴祥的表演中,有關于個人選擇、相聲藝術和師承體系的思考,但game點始終在“太子妃要走要留”這個詼諧的軸心上游走,這需要強大的創作和表演能力。
我來這兒不是比賽的,我來找人的。
開宗明義且一語雙關。1. 郭麒麟和閻鶴祥很久沒有合作,人找不到了。2. 為什么還要找?因為還有一個師承關系的羈絆,還有未來合作的盼望。
我的搭檔郭麒麟,我和他爸都找不著他,但凡不是這種給錢的活,你都逮不著他。
話題觸及“獨立”。1.連他爸都找不著,暗暗點出了“獨立”的內涵。2.獨立首先是經濟獨立,自己能掙錢了,而且是相聲之外的錢。這是超越父輩掌控的獨立,搭檔都行了,你呢?
我沒有想到,跟大林搭檔這么多年,有一天站在一個舞臺上說笑話,被他審視。
以前我們平起平坐,現在我stand-up comedy,他sit down please了
“獨立“和死守的差別隨著時間浮現,在其他領域干出成績,突破了相聲師承的局限。里面還包含了英文對仗,很高級。
中國人說中國話,逗中國人開心,本質上沒有什么區別,我老覺得,未來單口喜劇也會卷出師承、門派、大褂,到那天,單口喜劇就完了。
第一次涉及嚴肅的問題,相聲的師承體系,附帶著強大的人身依附關系,是“獨立”的反面,這面對“中國人逗中國人開心“這種本質,是否太過陳腐了?我早有一個觀點:相聲師承體系違背了現代人交際特征,甚至沖擊了公司制度,應該改革。
你們以為大林來是當嘉賓的嗎?是他爸讓他看著我,不讓我胡說八道。
沖擊師承體系仍然是相聲界的大罪,會被看作欺師滅祖。在相聲界老師爺們認為,否定師承,等于否定相聲;接受師承,接受局限,被看作忠誠,事實上卻遠離了“逗中國人開心“這一主旨。
那些師哥都是肘掖之疾,閻鶴祥才是心腹大患。
說白了,其他師哥的看法是,我自己的師父不行,這是個人恩怨層面,只有閻鶴祥認為,整個人身依附、畫地為牢、論資排輩的體系,都是不合理的。一些人反對掌權者,只有一個人認為權力體系有問題,誰才是心腹大患?
徒在外師命有所不受。
找補一下,還承認這個師父。
當年你為什么選擇跟郭麒麟搭檔?我說你真逗,你老板的孩子跟你合作,這是你選擇的嗎?沒辦法,我搭檔郭麒麟跟我師父郭德綱先生都太有名了,這也是我一直沒有擺脫的一個標簽,我并不想擺脫,但大家都想做自己。就像大林,剛出道也想擺脫他爸的標簽,但是沒辦法,有些東西就長在你身上。但有些標簽我不理解,在網上大家叫我德云太子妃。
哀家不理解,本宮很疑惑。剛開始大數據天天給我推黛安娜,今年好了,今年推凱特了。
真是說相聲的,輩還越來越挫。
這段話先大段陳述,再一一展開笑點。人身依附關系太強大了,讓人沒法做自己,標簽的極端化,以及被定義的極端化,就是“德云太子妃”,看似高貴,實則可憐,被高度綁定在一個強大的標簽之上。
在師承體系下,輩分本來就很荒唐,借助黛安娜和凱特,點燃了這種荒謬。
我跟于老師關系很融洽,因為不想讓大家認為婆媳關系不好。
這是歸謬的升級,也是荒謬的成長。閻鶴祥跟于謙,本來該是師侄師叔的關系,但是,里面摻雜了自己對領導孩子的依附性,以及于謙對郭德綱的依附性,多種依附性疊加,生出了“婆媳關系”這種奇葩。
我問大林,我跟你師父同時掉水里你救誰啊,他說就我師父,因為我爸爸不能像你沒有搭檔。
可見,親情+搭檔+師承,這是擺在年輕相聲演員面前的三大羈絆,而這一切都是當前相聲門派體系的固疾,閻鶴祥能用一個場景串聯起四個人物、五組關系(郭于搭檔、老郭小郭父子、于郭師徒、郭閻師徒,小郭和閻搭檔),可謂石破天驚。
多說一句,很多時候幽默并不來自于某一句話,而是對人物關系的調侃,多重關系放置在同一背景中,連鎖反應必然是精彩的。譬如大話西游中牛魔王至尊寶紫霞和牛夫人同框,只要滿足了多個人物復雜關系,一點燃就是爆點頻出。
我師父很疼我,他說假如有一天大林不說相聲了,我跟于老師兩口子就帶著你,咱仨一塊說,后來試了幾次不行,觀眾看了很可憐,說這是德云留守家庭。
仍然非常高級,可以看出,相聲界的“親情+搭檔+師承”實際上是鐵板一塊,真有一個角色“獨立”了,引起的是整個拼圖的缺失,這也反過來證明了“獨立”的代價,一個陳舊的體系有其維護自身存在的內在力量,雖然這很荒謬。
沒辦法,后來我跟我師父說,我要出去單飛,干點別的事,我師父說不行,你得給我兒子守著呀,確實很封建。
這個“封建”又是一語雙關。古代的貞潔觀念是封建,現代的相聲門派就不封建嗎?
接著,閻鶴祥用相聲技法,演繹了郭德綱三次插科打諢回應閻鶴祥“我要說脫口秀”,點燃全場。
這,就是相聲的技巧,如果不可樂,不是相聲的問題。
閻鶴祥用這句話,區隔了相聲藝術的問題和相聲門派的問題。不是相聲本身不可樂,是“封建”的高門大院,限制了這種藝術的發揚光大和現代化改造。聽懂了這層意思,郭麒麟拍燈了。這是共鳴,這是共同的問題、苦惱和抗爭。
這也為“獨立”做了最好的注腳:我們不是背叛相聲,也不是背叛師父和父親,而是苦人身依附關系久矣。
接著,閻鶴祥借助老劉兩人演繹了自己借鑒單口喜劇的嘗試,說那非打起來不可。這段表演直擊相聲界一些“三俗”的局部陋習,喜歡搞輩份錯位,其實并不高級,相聲不敢調侃觀眾,不能調侃觀眾,不能互動,這何嘗不是技法上的局限,技法不創新的問題又在哪兒呢?還是那個“封建”的問題。
接下來,閻鶴祥又讓脫口秀借鑒相聲,擺脫“客服”式的結尾,我老感覺,他在陰陽楊笠,四個魔王調侃了三個,偏偏閃著你。
下面就是見證“摩托車“笑點的時刻了。
人不是摩托車,人鎖不起來,人是萬物的尺度,人是目標本身,而在相聲界現有的“封建體系”下,人的離開和固守會被看作“拋棄”“背叛”“留守”等等,仿佛只有把人工具化了,人才是安全的。
我之所以走南闖北,進行新喜劇的嘗試,是想把相聲這門傳統藝術跟這個新鮮的世界做一個萬能的接口,可能的話,不要管我叫德云太子妃,可以叫我德云type-c。
絕了,精確地傳遞了個人的追求和困境:我并不想背叛或離開某個人,我只是想以另一種方式發展相聲,做萬能接口,跳出傳統藝術隔絕于新鮮世界的框架。而收尾收在一個中英文諧音上,一個“太子妃”足夠封建,一個“type-c”又足夠新潮,這種精準實在令人嘆服。
很多人以為,德云社養著閻鶴祥,他能到處旅游,是很爽的事情,但這對于一個極度珍惜自己藝術生命的創造者來說,卻是一種煎熬。
在表演結束后的互動里,“不獨立毋寧死”的硬幣,作為禮物送給了郭麒麟,閻鶴祥一直不想說出來,因為“獨立”二字對德云社的冒犯實在太大了,一腔追求藝術發展的熱血,很可能被現有價值觀認定為道德問題;同時,郭麒麟也不肯說,因為他自己說了,怕失控流淚,他也想要“獨立”的精神,他身上也有層層的桎梏,甚至,血脈相連的關系比師徒的捆綁更為可怕。
“不獨立,毋寧死“,是閻鶴祥送給郭麒麟的祝福和鼓舞,而他們,注定要帶著鐐銬跳舞,把限制當作天才的磨刀石,留住情義,讓精神高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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