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5日,山東10部門印發《關于省屬事業單位轉制為企業有關問題的處理意見》通知,經省政府批準轉制為企業后,省屬事業單位要正式行文解除其與編制內工作人員的人事關系,并在規定期限內核銷相關人員的機構編制實名制信息。
輿論來勢洶洶,很多人說這是打響了裁撤體制內的第一槍,但裁撤編制這件事其實這已經不算什么新聞了。2015年和2019年,山東政府就曾經兩次發布份名字相同的意見,編號分別為魯人社發[2015]56號和魯政辦字〔2019〕18號,只不過大家沒有注意到這兩個文件。并且改革也不是山東所獨有的,今年4月份河南也曾經宣布2023年裁剪省直單位編制成績單,省直層面,除學校、醫院外,事業機構按不低于50%精簡,事業編制按不低于30%精簡,財政撥款事業編制精簡比例不低于10%。
回頭再看山東第這一輪改革,這已經是第3次發布同名文件,宣布推進改革,已經并不新鮮了。之所以本次改革能引起了巨大的輿論風波,原因也不難理解,東作為對體制內穩定性信仰最堅定的地區之一,互聯網上人人都知道體制內山東女婿在相親市場的地位。在這樣的省份裁撤編制本身就具有話題度。傳播邏輯類似于河南某地發生哄搶,上海土著歧視外地人,都是迎合了刻板印象從而引爆輿論場情緒的爆點事件。當然我不是說這種刻板印是對的,我只是陳述客觀現實。
一部分是這兩年伴隨著經濟下行壓力,越來越多的年輕人選擇考公考編,事業編一崗難求,這時候削減事業編制,哪怕年輕人不打算考事業編,或者不打算考山東的事業編也會廣泛關注。
但輿論反應大并不代表改革力度真的大,只能代表輿論的希望高。我們可以打開山東官方公布的相關單位名單,絕大多數都是招待所、批發市場、設計院機械廠印刷部電影制片廠等相關部門。和大家想象當中的10萬體制內一夜脫衣服下崗還是有區別的。改革的邏輯并不是21世紀20年代發生的一次翻天覆地的體制性變革,是1992年改革開放以后南巡講話的回聲。
這些部門本來就是過去政府辦社會時代留下的產物,現在讓他們回到市場上,實際上是倒逼干燒錢的財政包袱回到市場里找到自己的服務對象而已。以這份名單當中的駐京辦舉例,上個世紀各省份的行政人員經常進京辦事,入住旅店存在財務和保密等方面的不便,不如由各省自己在北京創建一個招待所接待相關省份入京公干人員,這就是駐京辦的由來。10多年前還存在一個名詞叫“跑部錢進”利用地方駐京辦的關系網,在各部委部門跑動“勾通”,達到要項目要資金的目的。原中紀委副書記劉錫榮曾經公開發言表示:各地都在“跑部錢進”,財政部附近人滿為患,給反腐敗工作帶來很大壓力。什么時候各地駐北京辦事處沒有了,就政治清明了。十年之后,刀子終于砍到駐京辦頭上了。
這些單位中有一部分設計院、飯店這種自收自支單位,還有一部分新聞研究所、職工之家,這一類下屬機關是花財政支出的。
更何況,自收自支本身也并未必是剛性規則,前兩年中央還在喊各地地方在自己的孩子自己抱走,這兩年也已經在開始出面組織地方劃債工作了。這些編制如果真的收不上錢來,體制多多少少還要用財政資金作托底
之前我表達過一個觀點,要打碎體制內的鐵飯碗,很多人表示不同意,認為章北海在公務員的事情上,屁股坐歪了,沒坐在打工人那邊。強調失業和被淘汰都是資本主義制度之下才會發生的事情,體制內的終身雇傭制反而顯示出了一定的社會主義優越性,我勸大家不要這樣想。
事業編和公務員有自己的特殊性,那就是基本不直接從事物質資料的生產,花的是財政撥款,消耗的是全社會的稅金來提供公共服務。
用宣傳口常說的一句話來說,那就是人民是國家的主任,官員是人民的公仆。我們假定這兩個命題為真。
現在的社會不是勞動者權益保護得過多,而是勞動者權益保護得過少,證明仆人要做好的工作沒有做好。所以主人在市場邏輯之下,過著朝不保夕的勞碌日子,而仆人卻要實現事實上的終身雇傭制。
在這種時候你不心疼自己反而心疼自己家的仆人,要保護仆人終身受自己雇傭的權益,我覺得這未嘗不是一種斯德哥爾摩綜合癥。
一個有趣的法律事實是,公務員和單位的法律關系由公務員法調解,事業編和單位的勞動關系由《事業單位人事管理條例》進行管理,大家有興趣可以去翻一翻這兩部法律條文,他們對于勞動者的保護力度要比勞動法弱得多。原因就是我剛才所提到的,至少在立法的層面上,國家還是做出了表示的,那就是:多保護國家的主人,少保護國家的仆人。
現在全社會經濟緊張,蛋糕就這么大,現實情況就是我們沒有辦法保證招待所駐京辦批發市場和設計院這些能夠進行社會化生產的部門繼續享受事業編制。
雖然一部分年輕人希望體制內保持終身雇傭制,作為自己的退路,至少留個念想。但是從宏觀上看,絕大多數年輕人都不會成為體制內,都會走向社會,哪怕不直接交個人所得稅,也要通過消費稅和購房向國家繳一大筆稅。
普通人不是財政收入的消費者,而是財政收入的貢獻者,在這種情況下,我們當然希望這筆錢少養懶漢,多出效益。改革的力度越大,對普通人來說越是好事。
話都說到這兒了,不找幾個單位查查賬就不合適了。山東廣播電視臺2023年收入預算14.6億元,其中財政撥款1億元、業務收入12億元,財政撥款占總預算的比例只有7%左右。而在2016年改革之前,全臺經營總收入僅有8000余萬元。現在即便砍掉財政撥款,山東電視臺也能自己運行下去。哪怕考慮到地方電視臺是壟斷行業有政策扶持,這也是非常了不起的媒體成就。
我們可以看一看其他的媒體同行是什么水平。
河北廣播電視臺2023年預算收入2.8億元,其中:一般公共預算收入2.8億元,基金預算收入0萬元,國有資本經營預算收入0萬元,財 政專戶核撥收入0萬元,單位資金收入0萬元,上年結轉結余0萬元,占比達到了100%。這份抽象的財務報告看得我一頭霧水,證明河北電視臺的實際經營已經被架空,業務都發到了下面的廣電傳媒集團,但傳媒集團是不公開預算的,我們無從得知河北廣電系統的財務運行情況。
但從平時的業務表現上,我們可以看出一些端倪。近年來,河北衛視還因為違法廣告小劇場,多次被市場監督管理行政處罰過。這種保健廣告大家小的時候應該在電視上看見,其中的不少廣告對象都成為了鬼畜區的常客,沒想到2023年河北廣電還在做這種違法廣告。這也從一個側面說明了電視臺的財務經營狀況似乎不容樂觀。
現在大家多多少少還能聽到山東電視臺的節目,至于河北衛視到底干了什么,恐怕大家就不清楚了。這樣的電視臺,無論從財政上看還是從效益上看,這種都是徹頭徹尾的黑洞。
根據社科院的數據,2012~2019年,政府投資占全部投資比重達36.5%。雇員報酬占政府支出比重占34%,從這一數據上來看,我們似乎是一個多支出多投資的大政府,但同期福利支出占政府支出比重中國32%,又在主要經濟體當中排到倒數。
我國的花錢方法在體制內養人和投資上是多收多支的大政府,在給體制外的公民發福利上是少收少支的小政府。這種一邊倒傾向于體制內的二元對立模式已經造成了非常多的社會問題。
在財政支出日漸緊張的當下,收回十萬事業編只是改革的起點,絕不可能,也絕不應該是改革的終點。
章北海的自然選擇
Après moi, le délu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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