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慶檔第一天，《749局》喜提票房第一，但“難看”“749局 上海堡壘”等詞條，也熱熱鬧鬧罵罵咧咧吵上熱搜。

此后豆瓣開分5.0，大寫加粗未及格。

陸川導演豪橫放話“有什么沖我來，別罵我的演員”，熱評無情打臉“本來就是沖你”。

各路爭議，依舊在持續發酵。

來，展開說說《749局》問題究竟出在哪。

一，不倫不類：英雄和反英雄敘事的內核斷裂

《749局》有翼族、有外星人，有克蘇魯式怪物，說它是廣義上的科幻冒險、末日災難、超級英雄片，大概也都可以。

問題不在于類型本身，而在于類型范式和內核的沖突。

《749局》的前三分之二，男主馬山的核心主軸是“強加使命和自由意志”的沖突。

馬山不愿意當拯救世界的超級英雄，本質上，是一種反英雄敘事、反史詩價值的批評性視角。

劇情設定，全世界只有他一人可以拼合控制器一鍵阻止大災難，但他不愿意，他說“我只想打游戲”。

馬山的翅膀幼年被恥笑為畸形，他的超能力又導致他長期被訓練被觀測。

前者是妖魔化的歧視，后者是工具化的剝奪。

所以他只想當一個普通人。

這種“被傷害被剝奪”的視角，和超級英雄敘事，一定程度上有深層本質沖突。

城市即將毀滅，幾千萬人的命運系于一身，有且只有他能拯救世界，這般開掛的、中二的廣義超英漫畫故事世系中，可以有英雄心灰意冷一度只想遠遁；

可以有少年尚未長成、羽翼未豐難堪大任；

可以有天選之子只想聽風聽雨，好花好酒好眠，不問人間世事；

但這些都只能是階段性的戲劇沖突、是肉身是外在的“尚未到位”，不能是在價值層面質疑“我為什么憑什么要拯救幾千萬人的生命”。

每一種高度成熟的類型，都有不容跨過的灰度底線，《749局》外殼的“城市毀滅/英雄拯救”敘事，踩的是最危險的那條線：對使命價值模式本身的質疑。

故事前期對馬山的描摹，欲說還休、晦暗不明透露著“嚴苛集體對個人的傷害”、滲透著“機器式使命對個人意志的剝奪”，這種敘事，大多以反思和傷痕的模式出現。

換句話說，《749局》在“他不想當英雄”這條線上，注入了太多“反英雄類型”的其他表達。

但影片最后，又要將一切都放在“大集體”“大英雄”的大殼子之下。

這很詭異。

前三分之二內容，明里暗里指向“他們以責任之名捆綁，以奉獻之名掠奪”，最后的大結局，又試圖嘎嘣蹦到宏大敘事中：來呀！他們的集體好感人啊！跟著BGM一起哭啊！

749局這個設定本就很矛盾，開始面目模糊、像一個“剝奪少年”式的集中營，后續又突兀變為“城市的英雄們”。

表層，或許是敘事上某種“欲揚先抑”的需求；

深層，則是從“批評體”轉向“歌頌體”的斷裂。

你看，導演一方面妥協于商業大片的架構需求，一方面囫圇轉向主旋律式的英勇高光，內外不匹、心口不一，不甘不愿不暢快，前后不倫不類。

特效如何、角色動機如何、終極大場面如何，都是末端的“果”，源頭的“因”都在于作者傾訴和“大片需求”之間的不匹配。

二，不屑和不能

暑期檔《抓娃娃》大賣，陸川導演發文“低質強堿性”，此后又發文否認是他本尊，聲稱被盜號。

還高調表達了一番對《抓娃娃》各路主創的友好之情，都是自己人。

但相關平臺不背鍋，電商動輒萬千利益勾連的情況下，誰愿意無緣無故背一個“有巨大安全漏洞”的鍋？平臺火速辟謠：不存在盜號。

在線打臉，揭穿謊言。

全網等著看，這史詩級別的翻車回應，被打臉之后如何找臺階下。

結果陸川導演假裝無事發生。

（后續似乎默默刪除了）

如今《749局》終于上映，豆瓣5.0的評分，比他不屑的《抓娃娃》低一大截。

而他所不屑的，大概遠遠不止他“被盜賬號”所說的《抓娃娃》。

他似乎很想在《749局》中加入中規中矩類型片之外的作者表達。

可惜本末倒置，連中規中矩的基礎框架都未能成功搭建。

當我們罵行活，往往是千篇一律、毫無新意、毫無靈魂的。

陸川導演不屑做行活，也不屑做“純商業大片”，但“既要又要”從來都更難，更尷尬的是，大家很快發現，比起不屑、更難堪的是“不能”。

（當然《抓娃娃》完全是另一個路數，無可比性）

電影開局，馬山逃跑，一群奇異少年抓捕，在凌云高樓凌空處做鍛煉也好、高樓如履平地的奇異追蹤也罷，馬山在“成功逃脫追捕”之后落入“地鐵陷阱”也罷，戲劇沖突展開的路徑，有質感有紋理。

有皮面上的驚奇，也有反轉的新鮮、還有一環一環展開的“特異”感。

《749局》并非一無是處，起碼主創對分割模塊的戲劇沖突處理能力在線，問題出在根源很擰巴。

將類似批判的獨立反思視角，和行活式的不走心的歌頌，前后胡亂嫁接，自相矛盾。

馬山和兩位姑娘的感情線，也很值得吐槽。

苗苗的角色是他的童年白月光，一片嘲笑中只有她安慰他。

任敏的角色，上線時囂張不動聲色，領任務后楚楚可憐騙他救援。

女演員拍得美極了，門后孤女憂郁似浮云，看起來比馬山還不幸；但這兩條感情線都像是硬植入的為有而有的紅白玫瑰半成品。

囫圇、斷裂。

局部很美，但也美得很局部。

比如終極大場面中，馬山被零號生物的觸角（或者叫別的什么）貫穿胸口，天地失色、塵埃四起，末日景象中任敏流淚，是美的。

但缺乏“內核自洽”的故事主軸，這些碎片都是無根無源的斷章。

整體來看，馬山和兩位姑娘的戲份挺尷尬，何必呢何必呢？

馬山在聽到電話“他為救你而被砸癱瘓，世界上還有人比他更愛你嗎”之后，幡然醒悟，瞬間接受此前要死要活不肯接的拯救世界大訂單。拜托，你叔這么多年都坐著那么大一個輪椅，你是看不見嗎？

19歲的王俊凱，表演其實不錯，但《749局》根源上的問題，顯然不是他所能控制的。

三，大片困局

2019年，《流浪地球》數年波折后橫空出世，被譽為國產科幻元年的里程碑之作；那個夏天《上海堡壘》不幸降臨，一片罵聲中狼狽收場。

留下了那句著名的評語：小破球打開的國產科幻片大門，又被《上海堡壘》關上了。

滕華濤導演敗退電視劇，此后再未涉足電影圈。

當年紅極一時的初代頂流鹿晗，《上海堡壘》之后也再未有任何電影新角色。

彼時《上海堡壘》的主創們應該不會想到，數年之后這部《749局》一度喜提“《上海堡壘》2.0”稱號？

如果將視線放寬到科幻之外，這幾年國產大片成功的屈指可數。

第一類成功代表是紅色大片，《紅海行動》《長津湖》，以及今年國慶檔的《志愿軍2》等等，戰爭大場面+紅色主旋律。

第二類是科幻孤品，《流浪地球》一和二。

郭帆導演團隊極其靠譜，可以預見后續第三部，依舊會是國產科幻最亮眼的希望和高峰。

第三類是另一塊孤品《封神》，第一部地獄開局、逆風翻盤，二三兩部遲遲未出、依舊在后期制作中，演員們接二連三被爆出花式故事。

看起來，這個系列風險不在后期內容品控、而在戲外的未知故事。

除去上述幾類之外，近期的國產大制作大片大多慘淡收場。

古裝動作大片《傳說》，成龍大哥AI換臉，劇本像是AI不要錢送的贈品，風景挺美、故事很一言難盡。

創作者意識明顯跟不上時代，用著最潮流的AI換臉，講著最沒有必要講的混亂故事。

花著真金白銀、拍著青山白雪草原美景，哪怕花五毛錢請個編劇呢？

烏爾善導演的《異人之下》，和封神一樣有訓練營卻不同命。

改編讓原著黨不滿，原樣保留的部分情節又被罵“擦邊”“男凝”“低俗”。

在最難的漫改之路上，一大步死得有點慘。

陳思誠導演不搞東南亞犯罪小宇宙、玩了一出很有質感的《解密》。

光怪陸離的夢境，真視覺盛宴。

我個人挺喜歡這部，可惜票房表現不佳。

今年半數以上國產大片，都未及預期。

（當然“大片”壓根就不是一個嚴格意義上的類型劃分，充其量算某種體量、資金規模區分）。

《749局》多好的題材，可惜呈現四不像。

陸川在類型大片和作者表達之間割裂搖擺、囫圇組裝，既要又要、既沒又沒。

某種程度上，《刺殺小說家》算是兼顧大片模式和作者電影的難得集合體。《刺殺小說家》有著特效大片的皮面，但影片不是簡單又標準的“英雄拯救世界”模塊。

而未來“既有又有”的大片，恐怕會越來越罕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