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選自《電影藝術》2024年第5期
受訪 / 烏爾善
電影《異人之下》《封神三部曲》
《尋龍訣》《畫皮2》導演
采訪 / 梁君健
清華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副教授,博士生導師
摘 要:烏爾善執導的電影《異人之下》不僅為廣大觀眾帶來了直擊人心的視覺盛宴,更是一次將歷史文化傳統融入現代敘事的創新之旅。在敘事改編方面,創作團隊致力于發掘超能力類型背后的青春片主題,賦予主要人物現實質感;在視聽創作方面,導演致力于通過電影語法的創新構建出具有漫畫風格的影像世界。烏爾善將自己定位為主流娛樂電影導演,訪談呈現出導演對于傳統文化當代性表達的堅持與探索,以及在影像追求與技術創新之間尋求融合與平衡的創作思想。
關鍵詞:跨界融合 影像追求 技術創新 商業類型
影像文化的跨界融合及類型創新
梁君?。ㄒ韵潞喎Q“梁” ):與《封神三部曲》一樣,《異人之下》表現的故事也是與中國傳統文化結合比較深入。在籌備過程中,關于中國傳統文化元素融入電影中的敘事,您是怎么思考的?
烏爾善(以下簡稱“烏” ):《封神三部曲》與《異人之下》屬于同一文化體系,元始天尊等許多角色都能在道教文化中找到對應的人物。這些作品都希望在中國文化內部找到創作根源,這種文化包含著千年以來傳承下來的世界觀、價值觀,以及特有的表達方式。通過《封神三部曲》延續到《異人之下》的其實是同一套思維模式,關鍵在于如何將中國文化內核與現代電影技術結合,探索中國式的電影表達方式。如果要制作中國原創電影或是中國式表達的類型片,就必須找到中國文化的思想根源和表達方式,然后結合現代電影技術進行創作。電影技術是國際化的,敘事手段和規則在全球范圍內具有共性,而當代電影理論和創作體系大多源自西方學者和理論家的研究。我們的任務是將這些理論與中國的核心價值觀、世界觀以及情感認同融合,回到我們的歷史和傳統中尋找答案。
烏爾善導演在電影《異人之下》拍攝現場
梁:您剛才提到中國傳統文化與現代電影創作方式的結合。在這個過程中,電影類型或故事類型顯得尤為重要。您將《異人之下》定義為“中國風格的超能力電影” ,這實際上是一種類型片的定義,當然影片也是中國類型片的一次創新。您在創作過程中是如何理解或定義超能力電影的類型要素和規則的?您是否參考了西方或東亞的類似作品?
烏:我認為超能力電影的核心在于“超級設定”,即相信存在一種超越日常認知的能力,并將故事設定在當代生活中,兼具現實質感與幻想元素。這種設定的方式因文化背景而異,這也是我們在《異人之下》中尋找中國風格的關鍵。西方的超能力設定通常源自四個方面:科學實驗的副作用、神話系統、外星生物,以及普通人通過財富獲取的超能力。這些設定反映了他們的科學主義世界觀。而中國的超能力設定更多源自傳統的傳承與修煉。中國人注重內在修為,所謂的“炁”代表著天地間的能量,“異人”則能夠感知并操控這種能量。這種設定邏輯深植于中國文化,并且與道法自然的思想一致?!懂惾酥隆烦晒Φ卣业搅酥袊芰υO定的自身邏輯,這種邏輯不僅來自文化傳承,還體現了中國人對天人合一的理解。我認為即使在當代,這種觀念依然先進,它為我們提供了理解人與自然關系的新視角。這就是中國式超能力的根源,來自于“炁”、傳承和個人修為。接下來要做的,就是如何將其更好地表達出來。
梁:您認為這種不同的超能力設定是否會影響影片或故事的主題和走向?
烏:是的,西方的超能力電影常常涉及拯救世界,而我們的超能力電影更注重內心修為。每個人的自我修煉決定了他們能否成為平衡且包容的人,進而改變世界。這種思維方式與中國文化的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理念一致。如果自己不能獲得內在平衡,也無法平天下。因此,我們的主題是探索角色如何與世界共處,以及我們應該用什么樣的態度去生活。
梁:在進入這個選題時,你們思考的問題是什么?是超能力還是超級英雄?
烏:我們關注的是超能力,而不是超級英雄。美國的超能力電影主要分為兩類:超能力和超級英雄。超級英雄更傾向于拯救世界,而超能力電影則探討異能者與主流社會的緊張關系。
梁:如果回到具體人物身上,你如何定義《異人之下》的主要角色,如張楚嵐和馮寶寶?他們的核心標簽或承載的主題是什么?
烏:從電影創作的角度來看,我關注的是漫畫中的哪些元素能觸動我,并有潛力被改編成電影。讓我感興趣的有兩點:一是每個角色的現實感,他們面對的困境和生活處境都很真實。比如張楚嵐,大二學生,生活拮據,但身懷異能。這種設定讓人感到驚喜,仿佛宿舍里隱藏著一個高手。其他角色如風莎燕、夏禾和張靈玉也都有類似的現實感,讓觀眾能夠感同身受。角色的現實困境大多與青春期有關,這是我們都經歷過的階段。每個角色都在探索如何與社會和周圍環境相處,以及如何選擇未來。
電影《異人之下》劇照 - 張楚嵐
梁:所以說,它有青春片的意味?
烏:對,它的主題其實就是青春片。如果去掉所有異能,這就是一個校園青春片,講述家庭對你的期望與個人對自我認同的追求之間的沖突。
梁:第一部的敘事主題是什么?
烏:主題是關于隱藏與真實自我之間的抉擇,聚焦于張楚嵐的初期經歷。
梁:是關于聽從爺爺的話還是聽從自己內心的聲音?
烏:正是如此,這部分內容打動了我,我認為這構成了青春片的核心主題。
梁:馮寶寶的角色是如何處理的?
烏:馮寶寶的存在更像是一個謎題,需要觀眾逐步揭開她的身世之謎。電影的主題是關于青春的抉擇——遵從社會與家庭的期望還是追隨內心的真實愿望。根據這一主題,我保留了與主題緊密相關的情節,刪除了無關的部分,并強化了與主題聯系較弱的元素。電影著重講述了張楚嵐和馮寶寶從陌生人到家人的關系轉變,這是最具戲劇性的轉折點。電影開頭便突出了張楚嵐對于平凡生活的渴望,以及因馮寶寶的出現而帶來的改變,以此迅速吸引觀眾關注兩人間的關系發展。每場戲都圍繞著兩人關系的變化展開,最終推動張楚嵐做出了關鍵的決定。
電影《異人之下》劇照 - 馮寶寶
梁:電影是不是也有關于尋找自我的主題?
烏:每個角色都面臨著類似的困境。例如張靈玉,在第一部中雖展現不多,但在第二部異人大會的情節中會更為突出。他既是眾人期待的正統式的門派繼承人,同時也擁有自己的情感和叛逆之心。這種沖突——個人欲望與家族期望之間的矛盾——是青春期普遍面臨的挑戰。這一主題在其他類型的電影中較少觸及,而結合超能力設定與青春片的基調,讓這部電影具備了獨特性,并能融入豐富的流行文化元素。動漫作為一種代表年輕人文化的媒介,包含了流行音樂、街舞等元素,這些都是青少年文化的體現。因此,如果這部電影能夠充分融合這些元素,特別是反映當下中國的青少年文化,那就是一部非常值得制作的作品。
基于漫畫世界觀的影像追求
梁:對于這樣一部從漫畫改編的電影,您如何進行風格的確立與選擇?
烏:改編漫畫相較于改編文學作品更具挑戰性,因為漫畫不僅包含文字敘述,還有具體的視覺形象與風格。在改編《封神三部曲》時,對原有故事進行了大幅度的調整,保留了人物關系和部分情節,但主題則是全新的。改編的核心在于提煉主題、重新設定角色關系以及調整故事結構以適應電影敘事的要求。對于正在連載中的漫畫而言,讀者對其有著清晰的認知,這為改編帶來了額外的難度。電影與漫畫是兩種不同的媒介,漫畫改編為電影時需要進行轉化,以適應電影的敘事形式。這種轉化要求創作者對電影改編有基本的認知,即改編并非簡單的復制,而是二次創作的過程。
梁:您怎么看不同的視覺風格的特點?最終選擇的是漫畫式的風格,而非現實主義風格,有什么考量?
烏:在決定是否采用漫畫式的視覺風格還是現實主義風格時,我們進行了深入的探討。最終選擇了一種更加風格化的處理方式,旨在向觀眾傳達這是一部源自漫畫的作品。這種風格化的處理方式源于漫畫本身的特性——夸張、假定性和詼諧。好萊塢的漫畫改編電影經歷了從風格化到寫實再到反諷的發展過程,而對于中國電影來說,我們正處于起步階段,需要確立一種明確的敘事方式。選擇風格化的方式是為了強調這是一部漫畫改編的電影,與現實主義的表現手法相比,雖然更具挑戰性,但也更能傳達漫畫的精神內核。如果采用現實主義手法,許多漫畫中的設定將難以自洽,比如人物的古裝造型與現代鄉村背景之間的沖突。為了保持故事的連貫性,必須保留漫畫的某些非現實元素,否則將需要對原作進行大幅改動。
梁:保持漫畫語感的一致性是一項艱巨的任務,涉及敘事、表演、攝影和美術等多個方面的工作。您在組建團隊和整合這些創作要素的過程中采取了哪些措施?
烏:對于這個問題我非常感興趣。我希望每一部作品都能夠展現出不同的面貌,并將其視為電影語言研究的一部分。我們關注的是如何將漫畫中的世界觀、敘事邏輯和角色特質轉化為電影語言。作為電影創作者,我們的目標不僅僅是完成一個項目,而是探索電影創作的全過程。漫畫提供了一個獨特世界觀和美學形態,我們需要思考如何將其轉化為電影美學。這包括人物塑造、表現風格、視覺語言、造型設計、場景設計、攝影技巧、特效設計以及聲音效果和配樂的應用。將漫畫轉化為電影的過程中,從劇本編寫到處理敘事差異,再到構建世界觀和人物關系,每一步都需要精心設計。例如,《異人之下》電影選取了原作從第1話到第57話的內容,這部分在動畫中對應第一季,時長約為250分鐘。而在電影中,我們壓縮到了134分鐘,需要對內容進行取舍,確保在有限的時間內構建完整的故事線、人物形象和世界觀。
梁:這也意味著需要從零開始構建整個世界?
烏:是的,這一過程與《封神三部曲》的改編過程相似,都是從零開始搭建整個世界。考慮到《異人之下》對于大多數電影觀眾來說是全新的內容,且其受眾范圍相對較小,因此電影敘事的第一步重點在于建立世界觀和核心人物關系。
梁:您是如何組織這樣一個特殊團隊的?
烏:組織這樣一個團隊需要一套全新的創作語法,這是一項挑戰,也是一種樂趣。從選角到表演風格,再到攝影機運動軌跡的設計,一切都需要從零開始構建。為了達到漫畫式的輕松幽默和夸張風格,我們進行了大量的訓練和排練,以找到適合的表演方式。攝影機的運用也需要與表演風格相匹配,確保兩者能夠和諧地融合在一起。剪輯也需要考慮如何呈現出最佳的效果。整個過程要求團隊成員放棄以往的習慣,專注于這部作品的獨特需求。
梁:在鏡頭選擇方面,你們為何選擇了12毫米和16毫米的基本鏡頭?
烏:基本鏡頭的選擇是為了捕捉漫畫特有的張力和拉伸感。漫畫中的畫面往往富有動感,而《封神三部曲》使用的則是更為穩定的古典風格鏡頭。為了在電影中營造漫畫式的視覺效果,我們采用了廣角鏡頭來增強畫面的張力和動態感,力求通過每個電影元素共同構建出高度形式化的世界。這種嘗試非常有趣,因為我們在創造一種前所未有的電影風格。
梁:我注意到報道中提到,你讓主演們參加了高強度的訓練營。這似乎已成為你工作的重要組成部分,在訓練營期間,一方面訓練演員,另一方面也在探索整部影片的構成方式。
烏:確實如此,這兩個項目都需要年輕演員的參與,而《封神三部曲》中的演員需要扮演古代戰士,這對表演提出了很高的要求,因為日常生活中演員很少有機會接觸弓箭騎射等技能。同樣,《異人之下》的演員也非常年輕,但他們需要扮演各門派的高手,不能讓人感覺他們手無縛雞之力。為了讓他們更好地詮釋角色,我們設計了一系列的訓練營課程,幫助他們學習表演、中國傳統文化、中國傳統武術。我本人從小就向往武術,深知傳統武術的美學魅力。通過訓練營,演員們可以在短時間內掌握足夠的武術技能,以便更好地融入角色,展現出高手應有的氣質。這不僅是表演上的要求,也是為了讓他們更好地理解角色的心理狀態。
梁:在挑選演員時,是否也會考慮到他們能否承受這樣的高強度訓練?
烏:是的,我們會考慮到演員是否有能力承擔這樣的訓練強度。有些演員可能演技很好,對于高難度動作卻無法勝任,特別是在追求漫畫感和游戲風格鏡頭設計的情況下,每個鏡頭都非常長,這就要求演員能夠在長鏡頭中完成復雜的動作。這種要求決定了動作片的質量,因此演員需要經過充分的訓練才能親自完成這些動作,這也能讓他們具備作為高手應有的內在氣質。這種訓練不僅是技術上的要求,也是幫助演員更好地理解角色的關鍵環節。
梁:您在國內被公認為成熟優秀的商業片和類型片導演,請談談您對商業片和類型片的看法,以及導演在這種電影中的定位和方法論。
烏:我認為商業電影是指需要通過票房獲得回報的電影。對我來說,主流娛樂電影的創作方向是追求娛樂效果、電影語言創新和作者表達的平衡。娛樂效果是最重要的,其次是電影語言的創新,最后是作者表達。我強調娛樂效果的重要性,因為觀眾進電影院是為了娛樂,同時我的影片投資都比較大,所以我重視這一點。此外,我也重視電影語言的創新,希望在我的作品中有所體現,同時也會融入作者表達。在類型選擇上,我傾向于選擇幻想類型、動作類型和史詩類型,這些類型既能保證娛樂性,又能讓我在電影本體上有一定的研究和探索。總體上說,我把自己定義為主流娛樂電影導演,專注于類型化創作,特別是那些娛樂性強的類型。
梁:從電影從業者的角度來看,您認為應該如何提升電影行業的創造力和繁榮度?您有什么期待或是建議?
烏:面對現實,繼續努力。
梁:從電影行業內部的角度來看,您有什么期待或是建議嗎?比如,有哪些支持可以讓行業和個人的創作步伐更大?
烏:我認為首先要從自身做起,面對現實,調整創作理念和工作方法,接納各種現象的發生。不要停止創作,繼續前進,不要停滯不前。
梁:接下來的工作重心會在哪里?
烏:《封神第二部》的后期制作,《鄭和下西洋》的前期籌備。我的項目通常周期較長,這幾個項目恰好處于不同的階段,相互并不重疊。
用技術創新迎接未知
梁:您如何看待創作中的未知和挑戰?
烏:創作總是伴隨著未知和挑戰,這也是創作的樂趣之一。我們只能盡自己所能做好專業內的事情,其他的一切交給命運。每個作品都會面臨不同的處境,遇到問題解決問題即可。
梁:這次使用了很多新人演員,對于拍攝動漫形象,使用新人演員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嗎?
烏:是的,新人演員有助于避免觀眾先入為主的印象。不同創作者有不同的重視點,我更注重角色的呈現。動作戲需要長時間的訓練,我不能接受替身表演,這會影響電影的整體風格。
梁:在電影語言的探索方面,我看到整個設計的過程非常復雜。
烏:我們平時很少有機會進行這樣的探索,包括視聽語言、音樂風格和聲音剪輯。電影中的音樂高度集合了青少年文化的元素,舞蹈部分請來了中國頂級的舞蹈演員。聲音剪輯使用了很多隱喻式的聲音,如投幣聲、電子游戲中的金幣聲等,這些都是其他電影中難以聽到的。我們花費了很長時間來進行聲音剪輯,并精心選擇了這些聲音元素。這是一種電影視聽語言的新用法,我們樂在其中。
梁:真人摹片動畫部分的技術實現途徑是什么?
烏:真人摹片動畫部分的實現非常復雜,不是所謂的一鍵生成那么簡單。我們用了27個月來完成18分鐘的真人摹片動畫內容。傳統的摹片動畫工藝需要先進行真人表演,然后由畫師一幀一幀地繪制出來。為了達到特定的繪畫效果和風格,畫師們需要掌握相應的技法。對于回憶部分,我們采用摹片動畫來呈現,以致敬原作并創造不同的質感。最初我們請了一個團隊手工繪制,但由于情感細節的流失,我們后來引入了人工智能技術。具體來說,我們解決了以下幾個技術難題:首先是版權問題,我們的所有素材均為原創,場景使用三維模型搭建;其次是跟蹤問題,我們使用數字掃描演員創建數字模型,并訓練人工智能跟蹤這些模型,以解決畫面抖動的問題;最后是畫面質量問題,我們通過算法升級,將畫面質量提升至4K級別,以滿足影院放映的需求。這種方法并非簡單的濾鏡應用,而是經過深思熟慮和技術攻關的結果。尤其在大銀幕上的大特寫鏡頭時,可以看到繪畫風格的細節,這種效果既保留了真人表演的生動性,又融合了繪畫風格,達到了前所未有的水平。這種方式將真人表演的魅力與動畫的風格化相結合,給行業帶來了新的啟示。與純手繪相比,這種方式在時間成本上也有所節省。
梁:就是這些段落全部經過手繪?
烏:全部經過手繪,手繪部分作為人工智能學習的基礎。
梁:這是全球第一次采用這種工作方式嗎?
烏:據我所知是第一次,特別是這么長時間的片段,大約18分鐘。
梁:您剛才提到的AI技術,對于您的電影創作提供了哪些可能性?
烏:我認為新技術為我們增加了新的表達方式。每當新技術出現時,人們都會討論它是否會造成沖擊,但事實上,新技術給我們提供了更多可能性。以照相機為例,當它出現時,人們曾討論過繪畫是否會消亡;彩色電影出現時,黑白電影是否會被取代;有聲電影問世時,默片是否會被淘汰。但實際上,這些藝術形式并未消失,而是找到了各自的生存方式。AI也是如此,它不是要取代傳統方式,而是與之結合產生新的東西。對于創作者而言,新技術提供了一種工具,讓我們能夠探索新的結合方式。例如,彩色電影的出現使得黑白電影成為一種藝術表達方式,可以用來表達回憶;有聲電影出現后,默片也獲得了新的意義。我認為,新技術永遠都是這樣的。所以,我的態度是,新技術給我們帶來了新的可能性,比如電影中展示的人物影像對傳統摹片動畫的幫助,這為我們帶來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結合方式,融合了繪畫風格和真人表演帶來的生動感。這是一種新的選擇,我們應該通過作品去探索如何利用這些新技術。
梁:新技術的發展速度是否超過了您的預期?
烏:確實超出了我的預期,人工智能的進步速度非???。
梁:似乎很多電影人都認為AI對電影的進入還尚早,但實際上許多電影已經開始使用AI技術。
烏:確實如此,我認為AI技術的發展速度比我們想象的要快,而且未來還會更快。對于新技術,我們應該持開放的態度,因為這些技術能夠幫助我們更好地表達創意,不應因為害怕而排斥它們。例如,我們在寫劇本時也會使用AI來獲取一些新的想法,甚至在設計一些中間環節時也會用AI來輔助,包括各種美術設計和服裝造型等。這些技術為我們提供了更多的選擇,并且效率更高。
梁:AI在劇本創作中的應用似乎已經有一段時間了,您是什么時候開始使用AI的?
烏:我們從2023年開始接觸AI技術。
梁:《封神三部曲》呢?
烏:《封神三部曲》系列較早,大家看到的《封神第一部》是在2018年拍攝的,沒有用AI。
梁:2018年時,AI劇本創作已經有不少人在嘗試。
烏:那時候很少有人提及,但這三年間數字技術進步非???。關于主題的判斷,我們不能完全依賴AI,因為AI的算法邏輯與我們的情感邏輯有所不同。藝術創作并非基于算法,而是基于情感或個人體驗,這些因素很難被量化。
梁:中國影視特效提升需要采取哪些途徑?
烏:可以通過收購國外公司,將他們整合進我們的團隊。技術是需要長時間積累的經驗,好萊塢的特效之所以持續進步和發展,是因為它與硅谷等科技中心緊密合作,有許多計算機科學家和藝術家一起工作。美國的特效電影自20世紀70年代以來就成為主流,而中國電影帶有數字特效的創作時間很短。我們沒有足夠的時間來積累這方面的人才。此外,這類電影的創作周期漫長且風險較大。好萊塢的幻想電影是第一大類型。好萊塢在全球范圍內銷量最好的是科幻、奇幻和諜戰動作片,這是產業發展的差異,導致大量的資源集中在幻想類電影上,因為這是好萊塢最大的文化產品。我認為這需要藝術家、科學家和資本家的合作,就像工業光魔(Industrial Light & Magic,ILM)那樣。工業光魔的核心團隊包括喬治·盧卡斯(創作者)、Windows的發明者(科學家)和資本家。我們需要這三個要素的結合,才能推動電影工業的發展。我們缺乏的是科學與藝術的融合,需要跨學科的合作,能夠真正與我們融合的創作者。最簡單的方法是在團隊中吸納國際創作者,那些對中國文化感興趣并愿意與我們合作的有經驗人士。
梁:我記得最早在《畫皮2》中使用了韓國特效公司。
烏:是的,那時國內的特效公司數量較少。現在我們會直接與美國、澳大利亞的公司合作,因為這些特效公司的技術水平與我們的項目需求更匹配。
梁:新西蘭的公司如何?
烏:維塔工作室(Weta Workshop)是世界頂級的特效公司。與工業光魔一樣,都是頂級公司。中國也有一些公司做得不錯,一直在進步,需要更多成功的項目來提振大家的信心,提供更多的工作機會、累積更多工作經驗。
梁:今年暑期檔整體票房沒有去年表現好,您認為是什么原因?
烏:我對電影本身感興趣,至于社會學和商業市場的分析,這些是我們無法掌控的。我們只能盡可能地尋求電影創作、商業回報和公眾喜愛之間的平衡。即便無法達到這種平衡,我們也應接受現實。至少我認為從電影創作本身而言,我們還是做了有意義的事情,沒有偷懶,無愧于我們的職業。對于其他無法控制的因素,我們只能接受現實。還是讓我們來談電影藝術吧。
文章轉載自《電影藝術》雜志2024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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