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見阿冬的時候我正在接電話,跟那一頭的幫主吹牛:“......按照一個月四單每單30萬來計算的話,我們營業額一年能有一千四百四十萬,三年能上創業板......”
我肯定不是為了見阿冬而吹牛,如果早知道他是個夜店男模的話,我肯定要把上面這段話捂死在肚子里爛掉。
我是一個廣告公司的高級牛馬,俗稱合伙人級別的創意總監。表面上,我天南海北的出差、出入高級酒店會展、連代步都是滴滴豪華車,很容易讓外行產生一種我是個金光閃閃大富婆的錯覺,但跟BAT能拿真金白銀的百萬年終獎的M6M7相比,收入至少還差一半。
阿冬是我的社交悍匪閨蜜介紹的“朋友”。她在上海和我匆匆一面,大概覺得招呼不周,神秘兮兮地安排了阿冬替她“一盡地主之誼”,在此前我根本沒從她口中聽過這位仁兄的大名。
阿冬很高,186不需要墊鞋墊。全黑的運動服,但一看就知道并非Lululemon,可能耐克阿迪都不是,卻無端襯得他皮膚很白,眉若刀裁。我一面嘴上和幫主商業互吹不斷,一面偷偷打量他,鼻子很高,眼睛是討喜的內雙,下唇微厚,發型打理的猶如金凱瑞的《神探飛機頭》,夸張但是并不違和。
他也不著急打斷我的電話,嘴角翹起來擺出一個陳冠希式的、有括弧的笑容,安靜的等著。掛完電話,閨蜜的信息如期而至,“Suprise!我送你的生日驚喜!”
生日驚喜站在離我不到半米的斑馬線旁,高大的身軀擋住了上海秋日晃眼的陽光,我用右手在額角搭起涼棚,抬眼看他:“所以你叫什么名字?”
“阿冬”,他抬手輕拽下我手腕緊緊抓住,“帶你去吃飯”,大步流星帶得我有些趔趄,我驚奇地看著手腕上多出的這一支骨節分明的手,感受人和人的邊界感原來可以這么迅速地被打破。綠燈亮起,人群迅速涌過行人道。他的手指一點點下滑,五指交叉自然牽起我,掌心溫熱,“你的手好涼啊”。
我們繞過主路,穿過林蔭道,眼前是一片煙火味十足的食肆,我還在東張西望地看各色店鋪,他自顧自地帶著我走向一家湘菜館,“吃辣嗎?我在湖南呆得久,喜歡湘菜,陪我吃,嗯?”
于是坐下、點菜、彼此交換聯系方式。回過神來的我終于提了一個橫亙心頭很久的問題:“你是男模嗎?”他本來埋頭看向菜單,抬眸回了一個反問,“你介意?”
......也不是介意,我的人生根本沒這種經歷好伐。只能打著哈哈不露怯地說,“我一個奔四的中年人我介意什么”,低頭瘋狂問閨蜜,“你跟我點個模子哥?”閨蜜的文字笑得震耳欲聾:“Take it easy姐妹,感受一下什么叫‘放下他吧,菜和愛我都能做’,哈哈哈哈哈哈哈”。
這頓飯阿冬吃的心滿意足,我吃的心猿意馬,他接起一個電話走出去,我打開小紅書搜“和模子哥吃飯要主動買單嗎?”有說要,有說不用,男模會給一些小恩小惠。我糾結了一下,正好他雙手插兜晃蕩回來,“要不要去看電影?我買完單了。”
所以套路已經開始了嗎?我好奇地看著他變戲法一樣從口袋里拿出兩張電影票,港產警匪片,是我喜歡的。“就在這附近,我今天晚點去公司上班,先陪你看電影”,他臉上又出現了陳冠希的括號微笑,打開手機前置攝像頭拍我倆。
鏡頭里,他偏頭靠向我,而我在傻傻地比V。“在拍視頻,”他湊到我耳邊低語,聲音有點沉,我被燙著了一樣的彈開。
電影院的走廊是鏡面反光涂層的設計,我們倆一前一后,他牽著我,我跟著他,我看著鏡子里的身高差,有種不真實的青春電影般的即視感。就像你明知道這把年齡已經看不下去任何偶像劇,卻還是很好奇劇情到底會怎么發展。
他徑直帶我至座位坐下。電影開場數分鐘,影帝在和視后飆演技,可這顯然不是重點,重點是在影影綽綽的黑暗里,他的手一會兒搭在我肩上,一會摩挲我的手,在我萬分沒有防備時,拽著我的手掌擱置在男人那話處,若有似無地感受他偌大的一團......這真是我被老司機帶得最快的一回,沖擊力在我的腦子里連環爆炸,太陽穴突突跳動的血管比熒幕上的爆破更加令人震耳欲聾。
我很認真地想,這要是換成中年單身婦女或者年輕小丫頭片子,應該就淪陷了吧?
電影潦草看完,我完全沒有印象講了什么,大腦皮層里翻來覆去地回放著和他肢體的各種極限拉扯。末了他說:“那我去上班了?”頭垂下來,目光在我臉上游走,仿佛在迫切地期待什么,“我都有點舍不得離開你了”。
很好,到這里都是極佳的愛情體驗,我試著接他的話:“那你不去上班了嗎?”
他雙目炯炯:“晚點去,要掙錢啊。對了,你想聽我唱歌嗎?”
我遲疑著點頭。
“你如果現在跟我去唱K,我就可以早點下班”,他語調里有掩飾不住的急切,仿佛一個營銷技巧低劣的、卻想盡快促成交易好拿提成的銷售,“我唱歌很好聽的,姐姐”。
姐姐。熟悉的人都知道,這是我最討厭的一個詞語。你可以叫我X總、X姐、甚至X爺,但是姐姐,對不起,這是我的逆鱗,提醒我韶華將逝,青春不在,過往三十多年的日子都喂了狗,留下被歲月鞭笞碾壓后茍延殘喘的尸體,在世間陰暗爬行。
“姐姐也要加班,乖,你先回去上班”,我臉上的假笑應該很職業,他眼底閃爍的星火瞬間暗涌、啪嗒,熄滅,表情和職場里遇到的那些看不慣又干不掉我、牢騷滿腹的同僚一模一樣。
他很敬業,仍然把我送到酒店門口,和我招手揮別。進電梯的一剎那,我收到了他的信息,“你不親我就走了?”
我摁下樓層,笑得有些不能自持,怎么辦,還是被釣上了呀。
此后的一個多月,阿冬如同一個二十四孝的AI男友一樣準時準點出現在我的微信里。他的工作時間是晚上7點到早上6點,一般睡到下午4點醒來,捯飭、化妝、吃晚飯。他總在抱怨喝得太多、太雜、胃疼、嘔吐......我像觀察倉鼠一樣的觀察著他的生活,那是一種似乎毫無人生目標,永遠無法暴露在陽光下的人生,像他的胃一樣千瘡百孔。
“姐姐,幫我點個外賣吧”,他有時會說。
“姐姐,我其實沒有什么惡習,不抽煙不喝酒,只是喜歡吃東西”。
“姐姐上海降溫了,我沒有衣服穿了,我不喜歡名牌拼多多買就好”。
“姐姐我好喜歡你。”
“有大姐要出20w讓我出臺,我不肯,我只跟喜歡的人睡”。
“我不喜歡夜場認識的女孩,她們要不然就是愛玩,要不然就是被人帶著玩,我不找那樣的女朋友”。
外賣不值錢,所以我點了。衣服攏共2000,我沒買。我投喂一只貓一只狗,舍得給它們買高級罐頭,但我不會帶去驅蟲打針去勢,因為那是要圈養才干的事。我出差,無聊想起阿冬就聊兩句,對話框里永遠是他的字多,我的字少。倘若他提任何借口,要我出錢幫他“出外場”,我總是一言不發的下線。
唯一我認真回復的,是有一天他發視頻來,說姐姐姐夫帶孩子來看他,一家人一起吃飯。那是樣貌普通的一家人,姐姐和姐夫衣著樸素,小女孩在視頻里拼命夾菜,悶頭狂炫。他說有很長時間沒見過家人了,這次還是姐姐買單。他有點想家。
悍匪閨蜜偶爾分析,“他這樣還算是喜歡你,不然就要套路你買酒了,他們會所酒單貴的邪乎,一打百威敢收5000”。
我不可思議,“你相信模子會有愛情?你相不相信明天股市暴漲1000點?”
她無數個哈哈哈發過來,“那你為什么要給他花小錢?”
我嘆一口氣,“寶貝兒,我也是人,我也偶爾想談個甜甜的戀愛,但我真的沒辦法相信男人,要怪就怪我看透了男人的本質,卻不得不是個異性戀。”
兩個月以后,我再次出差上海。阿冬信息一條接一條的來:“什么時候來找我?” “忙成這樣嗎姐姐?” “看看我新錄的視頻吧。”
我已讀不回。我在跟甲方爸爸打德州,輸錢贏錢;在跟姐妹拍照發圈,P臉P腿;還在控場項目路演,頤指氣使。我在無聊的夜里翻來覆去地看他發過來的拋媚眼的視頻,一邊看得暗爽一邊又覺得無比油膩。
直到他說:“姐姐,我長沙那邊的房子交完房貸,這邊上海又要交房租了。今天公司又做活動,1200點兩個男模,人數不夠所以我們2000的也得去配,姐姐我喝得胃好疼啊,能不能點一個外場,我想回去睡覺”。
我鬼使神差地回了一句:“我看看我支付寶能不能轉你”。
他秒回:“謝謝老婆!”,迅速發了賬號和一排愛心加嘴唇。
我十分順手的打開支付寶,輸入轉賬2000元,他在支付寶對話框里發來更猛烈的情話。那一瞬間,我如同被鬼摸了后腦勺。鎮定了十秒,我毫不猶豫地、干脆地刪掉了他。
難怪男人會給小姐花錢,已婚會在外面包小三。人無法抗拒那種高位者對低位者的憐憫和心軟,在凝視一朵姿態極低的花時,你永遠只看見它嬌柔花瓣上的風情,而不是葉下密密麻麻的獠牙。
第二天,他發短信來找我,“你什么意思?拉黑我?”彼時我正在一個向甲方匯報成果的電話會議上,突如其來的陌生號碼和反問讓我磕巴了一下,順手拉黑,繼續跪舔甲方爸爸。
半個月后。
社交悍匪閨蜜慣愛玩交友軟件,對右滑帥哥線下約會樂此不疲。她忽然大驚小怪的發我一組照片,“你看看這個,是不是阿冬?”
是他。在和閨蜜配對成功的對話框里,他說,“姐姐,上海天氣太冷了,你幫我上拼多多買兩件衣服好不好?我喝酒喝得胃好疼,又沒有人找我,幫我買個外場我想回家睡覺”。
在另一個平臺上,他的個人介紹是:“186,沒有抽煙喝酒不良嗜好,喜歡成熟的,愛姐姐”。
我們倆發出尖銳的笑聲。他有一萬個老婆,和三四十個姐姐談情說愛,熟了張嘴輪番要,這是他的工作,他很努力,堪比男模界的董宇輝。但他永遠都在拼多多。永遠胃疼。永遠被人拉黑。
@文
搖搖搖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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