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5月29日晚，華中科技大學的露天電影場，擠進了7000多人，一場個人演唱會拉開帷幕。主角是華科即將畢業離校的機械學院學生，李行亮。

搞樂隊是華科的老傳統了。隔壁武大的雷軍說過，華科是中國搖滾第一高校。

兩個小時的演唱會里，穿著粉色T恤的李行亮演唱了各種風格的歌曲。華科也很支持這場活動，從燈光音響到伴舞，都可以算是大操大辦。

為了這場演唱會，李行亮準備了半年的時間。

眾所周知，對一個大四學生來說，那正是求職的時候。從2005年的秋招，到2006年的春招，正是求職的黃金時期。當同學們都在找工作、考研、出國的時候，李行亮整天泡在排練室里，準備自己的個人演唱會。

最直接的影響就是，離開學校后，李行亮只能草草就業，哪怕他非常喜歡自己的專業。他隨便在武漢一家廣告公司，找了一份平面設計的工作。

廣告高強度的加班，李行亮很快就受不了了。他很快辭職，去了北京報考中央美院的研究生。第一次落榜，第二次又落榜。

華科優秀學子李行亮的人生，就此脫軌。

1

李行亮也沒意識到，他錯過的，是歷史上對大學生最友好的一個就業季。

中國的大學是1999年開始擴招的。2003年開始，第一批擴招的大學生畢業，此后，大學生就業，就成了最重要的社會議題。

2002—2006年，雖然名義上國家不分配工作了，高校擴招之后畢業生也越來越多，但由于經濟增速很快，政府也想了很多辦法。

2005年和2006年，最明顯的一個現象是，清華北大的學生，開始涌入寶潔和聯合利華。清北學生的就業方向，歷來被看作是行業冥燈。

2007年開始，就業市場急轉直下。李行亮的學弟在網絡上留言，到了他們那屆，去深圳拿五千的工資，算是一份非常不錯的Offer了。那時候，武漢的平均房價已經上萬。

2007年，北京的權金城集團辦了一場招聘會。只對大學應屆生開放。這是家同時運作餐飲、酒店、洗浴、高爾夫的管理公司，招聘崗位很多，包括：

搓澡工、清潔員、迎賓員。

來應聘的幾百個大學生，有清華、北航、二外和南開的本科生和碩士。工資都是按小時計算的，搓澡工有56元的時薪。

想要做酒店管理，就得先從端盤子、洗廁所、采購做起。輪換20個工種，才有機會做到管理培訓生。

還是2007年，教育數據咨詢公司麥克思做了一場針對大學畢業生的就業調查。當中有211大學生，也有普通本科生。

他們發現，薪資最高的工資平均在3500元。當中除了會計、信息、軟件、小語種翻譯，還有就是：

賣保險。

也是那一年，廣東豬肉連鎖企業壹號土豬，面向名牌大學畢業生，放出了賣豬肉的招聘崗位。薪資很誘人，年薪十萬，在當時是筆巨款。

應聘的，大都是香港科技大學、中山大學、華南理工大學的研究生。就在這一年前，壹號土豬的高薪納賢，還是無人問津。

到了2008年，因為應聘高才生過多，壹號土豬干脆逆勢擴招，又把名額多加了一倍。

2008年，中國的失業率明顯提高，有專家說，是由于我國實體經濟受到國際金融危機影響而導致的周期性失業現象。改革開放以來，中國有了：

第一次周期性失業。

時代的一粒沙，落在個人身上，就是一座山。

等到李行亮兩次考研失敗，他發現，就業市場已經完全變天了。第二次考研落榜的第二天，他就南下深圳。在一家外貿公司，找了一個銷售的工作

也只有銷售這種沒有門檻的崗位，還愿意給一位GAP兩年的學生一個就業機會。

在這家公司，985的優秀學生李行亮遇到了后來的妻子麥琳。

中專畢業的麥琳，是公司的前臺。

2

李行亮入職的外貿公司，是一家名叫環球資源的上市公司，總部剛從香港搬到深圳沒多久。

20世紀70年代，美國人韓禮士看中了東西貿易的巨大潛力，開始做黃頁雜志。到了2000年，他把黃頁雜志搬到了網上，就這樣成了B2B跨境電商的鼻祖。

那年，阿里巴巴還在做類似的生意，但他們還很稚嫩，有時一個月都開不出一個單子。馬云只能挖來環球資源的資深高管，幫助打造后來的中供鐵軍。

2007年7月，次貸危機爆發。歐美大客戶的業務萎縮，采購趨向保守，開始傾向小批量多次的采購模式。

立足香港的環球資源，做的是集裝箱大批量采購業務。于是他們把總部搬到了深圳，斥2億巨資，買下了地標建筑深圳國際商會中心的整整四層，作為總部的辦公地。

環球資源的打算，是吸收更多的白牌工廠，開放小訂單的B2B生意。

可惜，那時外貿工廠的倒閉潮，已經悄悄開始蔓延了。2008年李行亮入職環球資源的時候，這家曾經的外貿巨頭，已經走到了命運的轉折點。

作為銷售，電話量和拜訪量是李行亮最關鍵的考核指標。除了每天打電話，還會時不時模擬實地拜訪場景，作為銷售考評。

前三個月的新手保護期，還能拿到3000元的底薪。但在三個月后，就會降到1000元，這是深圳當時規定的最低工資。

李行亮銷售的產品，是環球資源的電子商務會員服務，賣38880元，價格是阿里巴巴的數倍。從當時的財務報告來看，這款產品賣得并不好。

很快，環球資源出現了離職潮。

李行亮雖然沒有離職，但從現實來看，他收入顯然不高。不然他不會在下班后還去酒吧兼職駐場。他曾在采訪中說，駐場費用穩定：

還管晚飯。

李行亮駐唱的酒吧，是福田區的本色酒吧。他們的上一任駐唱是陳楚生，那首有沒有告訴你，因為唱出了深漂們的無力和迷惘，后來火遍了全國。

就是在做駐唱的過程中，李行亮報名了快樂男聲的海選。后來他回憶說，當初報名，就是為了多賺點錢：

駐唱費漲50塊，也挺好的。

3

在李行亮的人生規劃里，其實從來沒有想吃音樂這碗飯。

華中科技大學一直是中國就業最好的高校之一。哪怕是今年，華科內部流出的數據顯示，2024屆畢業生畢業去向落實率達到了90.35%。去華為的人最多，有419位。

就李行亮個人而言，從放棄2005年的秋招，到2008年進入外貿行業，他度過了人生最灰暗的幾年。

就是在人生的最低谷，他遇到了麥琳。

十幾年的共患難之后，他倆之間的矛盾依然無法調和。我對《再見愛人》印象最深刻的，是李行亮不得不經常外出住酒店，才能逃避麥琳對自己創作的控制。

但相比今天的年輕人，2006年的李行亮依然是幸運的，他畢竟還能找到一份工作。

前段時間，一個叫羊毛月的抖音博主，說自己刷到了很多視頻，北大的博士、武大的碩士，秋招都是零Offer。他們在宿舍說起自己的面試經歷：

都是說著說著就哭了。

對于就業困難，羊毛月并不能感同身受。他以嘲諷的口吻說，整頓職場的00后，結果連職場都進不去了。

發了這條視頻后，羊毛月也要面臨“失業”了。

今年10月，上海大學開始進行秋招季。一家名叫上海新致軟件的上市公司，掛出了JAVA軟件工程師的實習崗位：

月薪800-1499元。

在現場，新致軟件不是個例。一家國企，把碩士、本科、大專的薪資分為三檔，還是以日薪計算，分別是180、160、140元。

三年的寒窗，換算過來只是一天多20元。

和一線城市相比起來，西安一本院校郵電大學，招聘現場也不至于那么砢磣了。

中國電信的哈密分公司，招信息與計算科學的本科生，薪資明碼標價，1000元。

很多年輕人海投簡歷石沉大海，只能在小紅書上發苦悶獨白。

有一本院校信息工程專業學生在瑞幸搖咖啡，一個月干128小時，還得考出咖啡師證，才能拿到3000元出頭的工資；

杭州二本的會計學應屆生菜菜，有四六級證書、初級會計證書、計算機二級證書，還有不少競賽獲獎的經歷。

但在學校的秋招現場，大多數崗位，是銷售、酒店服務員，最多的是短視頻主播。他只能干銷售，因為沒有底薪，還是入不敷出，依靠家里救濟。

今年八月，他甚至動了當兵的念頭，結果辭了工作后沒通過復檢。在老家臺州，浙江一座三線城市，本科生碩士生，一起搶月薪五千塊的財務崗位。

一位北京高校畢業班的班主任朋友跟包叔說，前幾天她一個學生給她發微信說，老師我現在每天都不想從床上起來，感覺考不上研但是垂死掙扎：

每天背書背著背著，就想哭……

莫嘆此生多勞苦，人世推門皆上坡。朋友說，這種微信，她一個月收到了三條。

上個月，教育部統計了一份數據。全國2025屆的高校畢業生，預計超過1200萬人。這個數字，已經是李行亮那年的：

四倍。

在一個上行的時代，畢業生也可以有更多的機會和選擇。那幾年，年輕人至少還能做銷售、賣保險。保險實在賣不出去，沒業績，還能拉著親朋好友兜售一圈。

而這一屆畢業生，開網約車都覺得快要卷不動了。連金融專業的畢業生，好不容易找份工作賣基金，還得自己掏錢，才能勉強保住工作：

青春沒有售價，上班得先充值。

珍愛包叔，順手“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