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濤,王政委叫你立即到辦公室去一趟,說有重要事情。”通信員小劉氣喘吁吁地跑過來,臉上帶著一絲緊張。
我心里咯噔一下,難道是那件事被發現了?距離退伍只剩最后一周,這個時候被叫去辦公室,總讓人感到不安。
01
那是1985年8月的一個下午,新疆阿勒泰地區的戈壁灘上,烈日如火,空氣中彌漫著干燥的沙土味。我叫江海濤,今年22歲,是邊防連隊的一名通信兵,再過一個多月就要退伍回河南老家了。
這天,我正執行著入伍以來的最后一次巡邏任務。騎著軍馬沿著邊境線緩緩前行,四周是一望無際的荒漠,遠山如黛,偶爾有幾只野兔從眼前竄過。
走到一處山溝時,我突然聽到微弱的呼救聲。循聲望去,在一塊巨石后面,躺著一個穿著花色長裙的姑娘。
“喂,你沒事吧?”我翻身下馬,快步走過去。
姑娘大約十八九歲的樣子,是個維吾爾族女孩,皮膚白皙,眼睛很大很亮,此刻正痛苦地皺著眉頭。她的右腳踝腫得老高,顯然是受了傷。
“解放軍...救救我...”她用生硬的漢語說著,聲音虛弱得像蚊子叫。
我趕緊拿出軍用水壺,小心翼翼地扶起她的頭:“別怕,我是解放軍,來,先喝點水。”
水流進她干裂的嘴唇,姑娘貪婪地吮吸著,眼中閃爍著感激的光芒。
“我叫艾麗娜,”她緩過氣來,指了指不遠處倒在地上的馬鞍,“馬受驚了,把我摔下來,跑了。我在這里...一天一夜了。”
原來如此。我仔細檢查了她的傷勢,腳踝扭傷得很嚴重,需要立即處理。我從背包里拿出繃帶,輕柔地為她包扎。
“疼嗎?”我問。
艾麗娜搖搖頭,眼睛直直地看著我:“不疼,謝謝你。”
包扎好傷口后,我看了看天色,太陽已經開始西斜。這里距離最近的牧民定居點還有十幾公里,艾麗娜這樣的傷勢肯定走不了路。
“我背你出去。”我蹲下身子。
“不行,太重了...”艾麗娜擺手。
“沒關系,我是當兵的。”我回頭沖她笑笑,“快上來,天黑前必須把你送到安全地方。”
艾麗娜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趴在了我的背上。她很輕,身上有種淡淡的奶香味,還夾雜著草原特有的清香。
就這樣,我背著她在戈壁灘上艱難地行走著。腳下的沙石很滑,每一步都要格外小心。艾麗娜緊緊摟著我的脖子,溫熱的呼吸噴在我的耳邊,讓我的心跳莫名地加快了。
“解放軍哥哥,你叫什么名字?”艾麗娜在我耳邊輕聲問道。
“江海濤。”
“江海濤...”她重復了一遍,發音還不太準確,“好聽的名字。”
三個小時后,當我們終于看到遠處炊煙裊裊的氈房時,艾麗娜的父親阿不都正騎著馬四處尋找女兒。看到我們,這位黝黑的牧民大叔激動得差點從馬背上摔下來。
“艾麗娜!我的女兒!”阿不都跳下馬,眼淚瞬間就流了出來,“感謝真主,感謝解放軍!”
“阿爸!”艾麗娜也哭了,父女倆緊緊擁抱在一起。
阿不都用不太流利的漢語一個勁地向我道謝:“江...江同志,大恩人啊!沒有你,我女兒就...就...”
“大叔別客氣,這是我們應該做的。”我擺擺手,“艾麗娜的傷還需要好好養,最好找個醫生看看。”
“一定一定!”阿不都連連點頭,“江同志,你一定要到我家里坐坐,讓我好好感謝你!”
我看了看手表,已經晚上七點多了,該回營了。“大叔,部隊有紀律,我就不去了。這是我們連隊的地址,如果有事可以來找我們。”
我從口袋里撕下一張紙,寫上連隊的地址遞給阿不都。艾麗娜接過紙條,仔細地看了又看,然后小心翼翼地收進懷里。
“江海濤,謝謝你。”艾麗娜望著我,眼中有種說不出的情感。
月亮已經升起來了,我騎著馬踏上了歸營的路。回頭望去,艾麗娜還站在氈房前,在月光下向我揮手告別。
02
回到連隊后,我找到班長老陳匯報了救人的經過。
“干得不錯,小江。”老陳拍拍我的肩膀,“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這是好事。不過...”他話鋒一轉,“以后和牧民接觸要注意分寸,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我點點頭:“明白,班長。”
接下來的半個月里,軍營生活依然按部就班。每天早上六點起床,出操、訓練、站崗、維護通信設備,晚上十點熄燈睡覺。日子過得平淡而規律,只是偶爾會想起那個叫艾麗娜的姑娘,不知道她的傷好了沒有。
“海濤,你這幾天怎么總是心不在焉的?”戰友小馬湊過來,擠眉弄眼地說,“該不會是想那個維族姑娘了吧?”
“胡說什么呢!”我臉一紅,“我只是關心她的傷勢有沒有好。”
“關心傷勢?”小馬哈哈大笑,“你就承認吧,人家姑娘長得多水靈啊,我要是你,也會想的。”
“小馬,你再胡說我揍你了!”
“好好好,我不說了。”小馬做了個投降的手勢,“不過說真的,海濤,你可得想清楚,咱們是軍人,有些事情...”
“我知道分寸。”我打斷了他的話。
其實我心里很清楚,軍人和地方姑娘之間,尤其是不同民族之間,確實存在很多不可逾越的鴻溝。這些道理我都懂,可為什么總是控制不住地想起艾麗娜那雙清澈的眼睛呢?
正當我為這份莫名的情感而困擾時,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03
八月底的一個下午,我正在通信室值班,調試著電臺設備。突然,哨兵小王匆匆跑過來:“江海濤,有牧民來找你,說是來感謝你的。”
我心里一跳,該不會是...
走到營門口一看,果然是阿不都,還有艾麗娜。
艾麗娜的腳傷顯然已經好了,她穿著一身鮮艷的維吾爾族傳統服裝,紅色的上衣,黑色的坎肩,頭上戴著小花帽,整個人看起來精神煥發,比上次見面時更加美麗動人。
“江同志!”阿不都老遠就揮手,“我們來看你了!”
“大叔,艾麗娜,你們好!”我快步走過去,“艾麗娜的腳怎么樣了?”
“好了,完全好了!”艾麗娜高興地抬起腳轉了個圈,“一點都不疼了,都是因為你包扎得好。”
阿不都從懷里掏出一個布包:“江同志,這是我們的一點心意,請你一定要收下。”
布包里是一些風干的牛肉和奶疙瘩,還有幾個剛烤好的馕餅,香氣撲鼻。
“這太貴重了,我不能要。”我連忙推辭。
“一定要收下!”阿不都語氣堅決,“不收下,就是看不起我們!”
正在推讓間,艾麗娜從身后拿出一塊精美的手帕:“江海濤哥哥,這是我親手繡的,送給你。”
手帕是天藍色的絲綢,上面繡著精美的花朵圖案,還有“感謝解放軍叔叔”幾個漢字,針腳細密,顯然花費了不少心思。
“艾麗娜,這...”我接過手帕,感到掌心傳來一陣溫暖。
“我專門學會了繡漢字,”艾麗娜羞澀地低下頭,“雖然繡得不太好,但這是我的心意。”
“繡得很好,謝謝你。”我小心翼翼地收起手帕。
這時候,阿不都看看天色,說道:“江同志,時間不早了,我們該回去了。艾麗娜,跟江同志說再見吧。”
“江海濤哥哥,”艾麗娜抬起頭看著我,眼中有種難以名狀的情感,“你什么時候退伍?”
“還有一個多月。”
“那...那以后還能見到你嗎?”
我愣了一下,心中涌起一陣暖流。這個單純的姑娘,她是在擔心以后見不到我了嗎?
“如果有機會的話。”我說。
艾麗娜點點頭,跟著父親上了馬車。在馬車漸行漸遠的時候,她回頭向我揮了揮手,那個身影在夕陽下顯得格外美麗。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手帕就放在枕頭邊,散發著淡淡的草原花香。我想起艾麗娜繡字時專注的樣子,想起她問我什么時候退伍時眼中的不舍,心中五味雜陳。
小馬從對面床鋪探過頭來:“海濤,那姑娘今天來了?”
“嗯。”
“看你這樣子,是不是動心了?”
我沉默了一會兒:“小馬,你說,如果...我是說如果,一個軍人喜歡上一個地方姑娘,會怎么樣?”
小馬坐起身,認真地看著我:“海濤,你可得想清楚。現在不比以前,軍地之間的關系確實復雜。而且你馬上就要退伍了,回到河南老家,她在新疆,相距幾千里,這現實嗎?”
“我只是隨便問問。”
“隨便問問?”小馬搖搖頭,“算了,不管怎么說,你自己心里有數就行。”
確實,我心里很清楚,這種感情是不現實的。艾麗娜雖然會說一些漢語,可她終究是這片草原的女兒,而我只是一個過客。退伍后,我們很可能再也不會見面。
可是,為什么我的心還是會為她而跳動呢?
04
讓我沒想到的是,一周后,艾麗娜又來了。
這次她沒有和父親一起,而是獨自一人,說是來給連隊送新鮮的奶茶。連長李連長接待了她,收下了奶茶,也讓我出來和她說幾句話。
“艾麗娜,你一個人來不安全。”我有些擔心地說。
“沒關系,我騎馬來的,很快的。”艾麗娜笑著說,“而且我想...想再看看你。”
最后幾個字說得很輕,如果不仔細聽,幾乎聽不見。
“你的漢語進步了很多。”我說。
“我在學,”艾麗娜眼中閃爍著光芒,“你能教我一些嗎?”
就這樣,在連隊大門外,我開始教她說漢語。她很聰明,學得很快,而且發音越來越準確。
“江海濤。”她一遍遍地重復著我的名字。
“對,就是這樣。”
“你教我說'你好'。”
“你好。”
“你好。”她跟著念。
“再教我說'謝謝'。”
“謝謝。”
“謝謝。”
簡單的漢語教學很快就結束了,艾麗娜也該回去了。臨走前,她突然問我:“江海濤,你們漢族人是怎么表達喜歡的?”
我愣了一下:“什么?”
“就是...就是對一個人很有好感,想要和他做朋友,怎么說?”艾麗娜的臉紅了。
“可以說'我喜歡你',或者'我想和你做朋友'。”
“我喜歡你。”艾麗娜認真地說,“江海濤,我喜歡你。”
我的心狂跳起來,雖然我知道她只是在學漢語,可這幾個字從她嘴里說出來,還是讓我心神蕩漾。
“我也...也很高興認識你。”我結結巴巴地說。
艾麗娜開心地笑了,那笑容比草原上的花朵還要美麗。
就這樣,在接下來的一個月里,艾麗娜又來了兩次。每次都是以送東西為名,實際上我們都心照不宣,她是想來看看我,而我也期待著她的到來。
我們的交流越來越多,她教我幾句簡單的維吾爾語,我繼續教她漢語。雖然每次相處的時間都很短,只有十幾分鐘,兩顆年輕的心卻越來越近。
有一次,她問我:“江海濤,你們河南是什么樣子的?”
“很平,有很多麥田,還有黃河。”我說,“和這里的草原完全不一樣。”
“聽起來很美。”艾麗娜眼中滿是向往,“我真想去看看。”
“有機會的話,歡迎你去。”我說,話一出口就后悔了,這不是在給她錯誤的暗示嗎?
艾麗娜聽了,臉上露出甜美的笑容:“真的嗎?那我一定要去!”
那一刻,看著她純真的笑臉,我的心幾乎要融化了。我知道自己正在一點點淪陷,淪陷在這個善良美麗的姑娘的笑容里。
小馬察覺到了我的變化:“海濤,你最近有點不對勁啊。”
“怎么不對勁?”
“笑得太多了,”小馬狡黠地眨眨眼,“而且每次那個維族姑娘來,你就特別高興。兄弟,你該不會真的動心了吧?”
我沉默不語,心事被說中,自己又不好承認。
“海濤,”小馬拍拍我的肩膀,語氣嚴肅起來,“我知道那姑娘確實很好,可你想過后果嗎?你馬上就要退伍了,到時候天各一方,這種感情能有結果嗎?”
“我知道。”我苦笑著說,“我也不想這樣,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
“那你更應該理智一點,”小馬說,“別讓自己和那姑娘都受傷。”
我點點頭,心里明白小馬說得對,可是每當想到艾麗娜那雙清澈的眼睛,我就什么理智都顧不上了。
05
九月底,距離我退伍只剩最后一周時間。行李已經收拾好了,退伍的手續也辦得差不多了,就等著最后幾天熬過去,我就可以回河南老家了。
這幾天,我的心情很復雜。一方面期待著回家,另一方面又舍不得這片土地,更舍不得艾麗娜。
她已經有三天沒來了,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知道我快要走了,所以才沒有再來。也許這樣也好,干脆利落地結束,對大家都好。
正當我這樣想著的時候,通信員小劉氣喘吁吁地跑過來:“江海濤,王政委叫你立即到辦公室去一趟,說有重要事情。”
我心里咯噔一下,這個時候被叫去辦公室,會是什么事呢?難道是退伍手續有什么問題?還是說...我和艾麗娜的事情被發現了?
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我敲響了政委辦公室的門。
“進來。”王政委的聲音聽起來很嚴肅。
我推門而入,王政委正坐在辦公桌后面,桌上放著一個文件夾。他抬頭看了我一眼,神情凝重。
“江海濤,坐下吧。”王政委指了指面前的椅子。
我坐下后,王政委打開文件夾,從里面拿出一張照片和幾頁材料遞給我:“你先看看這個。”
我接過照片,一看之下,整個人都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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