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標“醍醐”,和西藏保持聯系~
托林寺壁畫,圖中人物推測為古格王,來源:Tibetan Inscriptions at Alchi, part I. Towards a Reassessment of the Chronology
古格王朝的十字幻影
1985年,一枚尸林怙主面具在古格遺址中被發(fā)掘,考古學家驚奇地發(fā)現,面具里竟糊著一頁葡萄牙文《圣經》,據研究內容為舊約“創(chuàng)世紀”第 39、40 節(jié)的一部分。
300多年前,曾穿越喜馬拉雅地區(qū),來到古格王城扎布讓傳播天主教。他的傳教事業(yè)在這里得到了怎樣的發(fā)展?
而面臨不久后即將到來的“古格滅國”災難,天主教在西藏又將何去何從?
粘著《圣經》的尸林怙主面具,圖源:《風化成典》,馬麗華
傳教會的事業(yè)
1626年4月12日,是西方的傳統(tǒng)節(jié)日復活節(jié)。
對于古格的人民來說,這是一個陌生的節(jié)日,卻是令他們難忘的一天。
伴隨著號鼓齊鳴,以彩緞包裹著的木質圣十字架,在古格最好的土地上豎立:這里靠近王宮,白日里幾乎時刻都有太陽光臨。一支整齊的隊伍從王宮出發(fā)前往十字架處,為首的正是古格國王赤扎西扎巴德。國王手中抱著鑲嵌有寶石十字架與銀絲的奠基石,馬上,他將為西藏第一座天主教堂舉行奠基儀式。
古格,扎布讓,圖源網絡
這是對神父安奪德做出的承諾——1624年,當安奪德作為首位抵達中國西藏的歐洲人到來,古格國王、王后等人對于其帶來的新宗教產生了極大的興趣,并允許神父們在此傳播上帝的教律。次年,安奪德一行即重返扎布讓,開始了西藏傳教會的事業(yè)。
神父們?yōu)榻烫妹麨?strong>“圣母的希望”,以寄托傳播福音的心愿。從教堂往高處看,還有更多的十字架在土林上豎立,其中位于制高點的,是應國王要求在扎布讓放置的第一個十字架。安奪德對此這樣形容:“映入遠道而來者眼簾的第一件東西,就是圣十字架,它放得如此之高,似乎正準備獲得整個王國。”
天主教究竟有沒有獲得古格?從神父們寄給果阿耶穌會的報告來看,情況頗為樂觀:
十字架成為了常見且受人喜愛的物件。不僅是教堂,一些“上也安放著十字架,據說那是當地的墓葬;王室貴族、宮廷喇嘛,乃至平民百姓,皆向神父索要十字架等圣物佩戴。
阿里“金字塔”,攝影:沈云遙
古格人似乎也做好了接受新信仰的準備。國王王后經常召見安奪德,向其請教如何避免陷入地獄及拯救靈魂的方法——安奪德學習了一段時間的藏語,他稱自己已掌握到了可以講授教義的程度——聽罷,王后失聲痛哭,其余在場的人則許諾幫忙修建教堂,以向上帝懺悔。
教堂落成后,人們紛紛前來瞻觀,按照他們自己的朝拜方式,向圣像合掌禮拜三次,并請求神父將圣經放在頭頂,以獲得祝福。
安奪德對此充滿期待:上帝的恩寵即將降臨這片土地!
左圖:太子和乳母,16世紀,古格遺址紅殿壁畫
右圖:圣母與綠墊子,16世紀,安德里亞·索拉里
安奪德在信中提及:他們正在教堂內部繪制反映圣母生活的八幅畫
1629年冬,或是1630年春,安奪德被召回果阿擔任省會長,然而就在他離開后不久,戰(zhàn)爭爆發(fā)了——古格沒有等來上帝的福音,反而迎來了滅亡的訊號。
沒有人預料到這樣的結局。當我們談論起古格,也常用“一夜消失”來形容。
雖然古格周邊不斷面臨著侵擾,這在安奪德所寫的信中可以得知,1624年三位土王曾聯合斯里那加王同時發(fā)起戰(zhàn)爭;當他第二次抵達扎布讓時,國王正要率兵出征;但最終,敵人都被古格的軍隊鎮(zhèn)壓。
那么,1630年的古格,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亡國迷霧
史籍中對于古格滅國的記錄近乎空白,唯有神父的書信,為我們拼湊出那時的場景:
戰(zhàn)火是先從喜馬拉雅邊緣山區(qū)燒起來的。隨之,一些有實力的地方勢力也加入了叛亂。古格國王身患重病,無力顧及。拉達克國王森格南杰及其軍隊就是在這個時候到來的,古格喇嘛們向他們通風報信,讓其無需組建重兵,只需速速趕來扎布讓即可。
于是,拉達克的軍隊包圍了扎布讓。但王城占領高地,易守難攻,若古格國王據城不出,拉達克也無計可施。古格貴族僧眾集團在這里編織了一個陰謀:他們促成了雙方和談,只要古格答應投降并納貢,拉達克的軍隊就會撤離扎布讓;同時,貢品需由古格國王親自出城奉上。
然而,當赤扎西扎巴德走出城門時,等待他的卻是禁錮的鐐銬。古格國王及王室成員被押解至拉達克首都列城,整個城市也落入了拉達克手中,他們奪走了金銀珍寶,連教堂也被洗劫一空,許多人淪為拉達克的奴隸,延續(xù)了七百年輝煌的古格王朝,至此覆滅。
拉達克,1978年,攝影:Thomas J Abercrombie
拉達克與古格系出同源,均為吐蕃贊普后裔政權
為何古格的喇嘛們,要勾結拉達克勢力,推翻王朝統(tǒng)治呢?同樣在安奪德的信件中,記錄了國王與僧眾集團于1627年爆發(fā)的沖突——
“如果這塊土地上有人反對我們的神圣信仰,那只能是這里不計其數的僧人。國王決定取締他們。”
國王首先沒收了喇嘛王弟的土地和收入;在此之前,喇嘛王弟曾在一天之內吸納了120人成為僧侶,國王可征用的軍事勢力便減少了。除此之外,一場“滅佛運動”也在古格展開:國王將軍隊派往各地,令他們剝去僧人的法衣,并遷至山洞中生活,如果僧人們不去乞求,便無飯可吃。
這樣看來,古格內亂似乎是由于國王主張?zhí)熘鹘蹋种品鸾趟鶎е碌摹H灰陨系男畔⒔詾榘矈Z德神父的一家之言,事情的真相果真如此嗎?
若從藏文史籍中尋找線索,我們便可以發(fā)現,國王赤扎西扎巴德實際上是一位虔誠的格魯派信徒。如在《達倉熱巴傳》中便有記載,當主巴噶舉派高僧達倉熱巴試圖讓赤扎西扎巴德修復神山圣湖區(qū)的主巴派寺廟時,遭到了身為格魯派的國王的拒絕。如此,古格國王的“滅佛運動”,便是無稽之談。
阿里神山圣湖,攝影:Eugenio Ghersi
學者黃博認為,所謂古格滅佛,不過是安奪德對古格與主巴派之間緊張關系的曲解;但執(zhí)掌國政的國王與執(zhí)掌教權的喇嘛王弟之間確實存在著利益沖突,古格王室內部政教關系的結構性矛盾,才是古格內亂的根本原因。
至于安奪德的講述,有幾分真實,幾分虛假,如今也難以說清。或許,天主教從未在古格的大地上生根開花,一切不過是神父為了傳教事業(yè),編織出來的美好幻象罷了?
可以佐證的是,古格國王一直未接受入門的圣洗儀式,神父對此解釋為由于他非法同居,圣洗被推遲了;最終國王應該也沒有接受圣洗,因為神父們閉口不提。
天主教在西藏
古格滅亡了,但古格的血脈并沒有就此斷絕。古格王室繼承人“古格王子”一直活躍在歷史舞臺,直到18世紀,由于末代王子洛桑白瑪扎西沒有子嗣,古格的傳承才算終結。而天主教在西藏的發(fā)展,也沒有因為一代王朝的落幕,停下腳步。
安奪德在扎布讓逗留期間,便從中國商人口中聽說,在西藏更心臟的位置衛(wèi)藏,擁有更多的廟宇,更多的信眾,若能使那里的人們皈依天主教,或許能以之為傳教中心向周邊更多區(qū)域輻射。
禮佛圖,16世紀,古格遺址紅殿壁畫
于是在1625年,安奪德寫信致耶穌會,希望總部能派遣神父前往衛(wèi)藏開展傳教活動。當時統(tǒng)治西藏地區(qū)的藏巴汗,也得知了傳教士的消息,1627年他還給安奪德寄去了邀請信和通行證。
最終到來的是由耶穌會派遣的另兩位神父卡塞拉、卡布拉爾及其助手,于1628年經由不丹抵達了日喀則,成為第一批抵達西藏日喀則的歐洲人,并受到了藏巴汗的熱情款待。據卡布拉爾神父在信中稱:“(藏巴汗)對我們所說的一切隨聲附和,表示滿意。”
然而此次的傳教算不上順利:神父的到來在當地引起爭議,他們被認為是褻瀆佛教的“邪惡之人”;卡塞拉神父在抵達日喀則僅7天后,因旅途勞累與世長辭。種種原因下,日喀則傳教會于1632年宣告關閉,傳教士的活動從此陷入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停滯。直到18世紀初,由羅馬教廷派出的卡普清修會,再度開啟了西藏傳教的事業(yè)。
德國耶穌會士基舍爾著《中國圖說》,匯總了當時歐洲來華傳教士帶回歐洲的關于中國及周邊國家地區(qū)的資料。這幅插畫由17世紀曾前往西藏的神父白乃心所提供,展示了藏族人朝拜“Manipe”偶像的場景,其中對于神像的描繪變形嚴重,根據“Manipe”猜測其可能是對六字真言“OM Ma Ni Baid Me Hum”的部分譯寫,神像即應為觀音。
藏巴汗的時代已經過去,此時掌控西藏政權的,是和碩特汗國的最后一任汗王拉藏汗。神父們初見拉藏汗時,并未透露他們的直接意圖,而是先通過提供醫(yī)療服務,獲得了拉薩各個階層的信任和支持,從而得以公開進行傳教活動。
拉藏汗之后,神父們也受到了七世達賴喇嘛與首席噶倫頗羅鼐的歡迎。他們經常前往布達拉宮講解上帝的教義,并圍繞天主教與藏傳佛教展開討論。對此,七世達賴喇嘛還曾致信羅馬教皇發(fā)表看法:
頂禮上師。請你傾聽和牢記,我們解除你們的疑問。假如一切都是上帝所造,人們之無目、失聰、癱跛無食、各種疾病之折磨……一切痛苦均系上帝所為,那么,上帝就沒有大慈悲之心……過去、現在和將來都沒有比我佛法更優(yōu)之宗教,故你們知我教名亦具福德,愿持非佛之見者皈依佛法。
可見,當時的西藏上層對于天主教已產生了基本認識。隨著交流加深,七世達賴喇嘛還授予了神父們“與佛教善業(yè)永存之印章”,允許其在拉薩買地建寺,大力支持天主教的傳播。
與西藏宗教領袖展露出開放包容的態(tài)度相反,神父們秉持著排他主義,通過否定、詆毀藏傳佛教的方式來傳播自己的宗教,引發(fā)了大量信眾的不滿,他們要求頗羅鼐驅逐傳教士,于是在1745年,拉薩傳教站關閉,曾佇立于拉薩的天主教堂,也被抹去痕跡。
有了前車之鑒,西藏對于西方人的態(tài)度完全轉變了。在19世紀,當神父們想要前往西藏繼續(xù)傳教時,他們被拒之門外。《大清律》中還有明文規(guī)定:不論是中國人還是外國人,任何人只要宣揚信仰、傳播天主教思想,就會受到流放,乃至凌遲之刑。
天主教迎來了在中國傳播最為困難的時期。古伯察就在這時到來,他通過喬裝打扮混入商隊,前往蒙古地區(qū)傳教,最終于1846年抵達拉薩,但不久便被逮捕驅逐。根據這段經歷,古伯察著成了《韃靼西藏旅行記》。
《韃靼西藏旅行記》插圖
神父們不斷努力嘗試進入西藏,均以失敗告終,于是改道前往川滇藏區(qū)繼續(xù)傳教的事業(yè)。激烈的反天主教運動中,神父在西藏昌都鹽井,尋到了一處安身之所——他們在那里建立了,發(fā)展出了西藏唯一一群天主教徒。
如今在鹽井,你可以看到這樣的景象:西藏佛龕里,供奉的是耶和華與圣母瑪利亞的圣像;信眾們使用著藏文版的《圣經》,也用藏語朗讀;當地既過藏歷新年,也有圣誕歡歌……
幾百年過去了,安奪德所暢想的福音降臨的圣地,最終得以實現:
“睜開你們的雙眼吧,欣賞一下正待收獲的金色田野吧。”
裝藏圣母瑪利亞的嘎烏盒,攝影:沈云遙
參考資料:
1.G.M.托斯卡諾:魂牽雪域
2.黃 博:扎布讓的黃昏
3.張 云:西方人對西藏的早期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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