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個壞女人。這幾乎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實。壞到什么程度呢,十六七歲就早孕,然后被學校開除。
因為有幾分姿色,后來嫁了一個司機。
司機也老實,她便欺負他,和人私通。不是和三兩個男人,她有外號,“公共汽車”,可見是很不檢點了。
娶柳美風的時候,張栓根知道自己不配柳美風。自個的長相自個知道,又老又丑,哪里配得上年輕美貌的柳美風呢。
而柳美風,是懷著小心思嫁給張栓根的。
柳美風比張栓根小十五歲,人俏。細白白的皮膚細蠻蠻的腰,不過,命不好,先是生了個傻閨女,三歲還不會走路,再就是二十九歲這年,丈夫死了。
于是,柳美風選擇了再嫁。再嫁當然要選個有錢的人。
張栓根是礦工,收入高不算,如果,如果出了事故,一般礦主會賠個二三十萬,柳美風同村子上有個女人,去年嫁到礦上,結果沒一年,男人就被砸死,于是,三十多萬到手了,現在,有房有車,美著呢。
柳美風窮怕了,這次,真是懷著這樣的心思嫁給張栓根的。不然,為什么這么水亮的柳美風嫁給一個腿腳有點毛病的人呢,又老又難看不算,眼還歪嘴還斜,小時候抽瘋抽的。新婚那夜,柳美風是閉了眼不去想張栓根才上的張栓根的坑,可張栓根得了寶一樣,叫著柳美風的小名,菊兒,菊兒,孩子一樣叫著。
掙的錢,半分不少交給柳美風,一個月不過一千塊錢,除了吃飯穿衣剩不了什么了。柳美風不甘心啊,傻閨女將來得用錢,自己不想一輩子跟一個人這么過下去,到處是礦難,為什么張栓根就遇不上呢?
柳美風想的是那二三十萬,如果張栓根死了,柳美風就卷錢走人。很惡毒的想法,卻是最真實的。
張栓根錢不多,就三四萬塊錢,全交給了柳美風,柳美風開始買衣服胭脂水粉打扮自己,和鄰居的男人打情罵俏,有人說張栓根,瞧你媳婦,拿你的錢打扮了和男人鬼混!張栓根就嘿嘿笑,柳美風郁悶得慌,讓柳美風玩吧。
她仍舊懶饞,愛打麻將,跑到四鄰八家說是非。和男人眉來眼去,這毛病不是一天兩天了。
有人去告訴他,他木訥著臉說她,你要是沒事就在家里呆著唄。他沒有惱,她先惱了,你說我?呆在家里,我還不悶死?去串個門子怎么了?總之,一肚子的委屈,他沒有再說下去,還去剝瓜子,這是他最愛做的事-——給她剝瓜子。她最愛的零食是瓜子,一年到頭地吃,吃到門牙上都兩條大縫了。
一邊吃著瓜子一邊罵,以后,你少管我,窩囊廢。
她愛罵人,一罵一溜一溜的,他嘿嘿地笑著聽,并不還言。
其實張栓根心里是疼的,是不愿意柳美風這樣瘋的。
偷偷地,張栓根跑去山上種樹,一個月種上四五棵,有人問張栓根,跛子,種樹做什么?張栓根笑著,給柳美風娘倆種的,以后我死了,這些樹也就大了,柳美風有個傻閨女,柳美風又做不了粗活,種點樹,養活她娘倆。
話傳到柳美風耳朵里,她心里一酸,眼淚差點落了。
后來,柳美風病了一場,著了風寒。張栓根衣不解帶地伺候著,醒了,看他還抱著自己的腳,把臉貼在腳上,她說,你傻呀,干什么抱著我的腳?張栓根說,我怕自己睡得實,你醒了我不知道,所以,我抱了你的腳,你一醒,我就知道了,省得你解手我不知道。
女人這次真哭了,哽咽說,你真傻。
這一輩子沒有人抱過柳美風的腳,沒有人這么疼過她愛過她,張栓根雖然老難看,可心卻是金子啊。
好了以后,柳美風說,咱不去礦上了。
張栓根問,為什么?
柳美風說,礦上太危險,前幾天又死了好幾個,我怕你出事。
這次,她是真心的,柳美風想明白了,人是最重要的,張栓根給柳美風的愛是最重要的,人沒了,就什么都沒了。
柳美風也老實了,哪也不去,不打扮得妖精似的,開了一個小賣店,守著男人過日子。
張栓根愛吃小肉包,女人就三天兩頭做包子。從前柳美風老是趁著他出去上班自己和閨女偷著吃,張栓根回來,就吃口干饅頭,但從來沒有抱怨過。他說過,這一輩子,娶了這么俏的女人,值了。而且,還有那么大的孩子,一進門就喊爸爸,多好啊。
張栓根去山外進貨,讓歹徒搶了,柳美風說,人沒事吧?人沒事就行。
張栓根就哭了,把柳美風抱在懷里,菊兒,你咋這么好呢?柳美風也哭了,人心是肉長的,柳美風是因為他對她太好啊。
不久以后,張栓根忽然發現胸口疼,做一小會事情,豆大的汗珠就會落下來,男人偷著吃止疼片,一塊錢十片的那種,一吃就五六片,還是心口窩子疼。
偷著去鎮上看大夫,大夫說,家屬來了嗎?
張栓根一聽就知道了個七八分,木訥著說,我孤身一人,你說吧。
大夫說,肝癌晚期,最多三個月。
大夫安慰張栓根說,想吃點什么就吃點什么吧,別委屈自己了。張栓根點著頭,走到外面,看著什么都好,從前咋就沒看到這么好呢?甚至那路邊的小草,張栓根都覺得美得不得了。
揣來的錢全花掉了,正好是集市,張栓根買了好多東西,女人的新衣服,閨女的花褂子,胭脂香水,還有女人嚷了好多次都沒有舍得買的金鏈子。張栓根想,戴在她白白的脖頸上,一定好看。
這樣一想,眼淚就在眼窩子里轉。
張栓根沒有給自己買一樣東西,最后,又買了好多肉和菜,提著回家了。
柳美風說,這不年不節的,要瘋啊。
張栓根嘿嘿地笑著說,愿意你穿上,好看。
燈下,她就穿上了,張栓根傻傻地笑著說,好看,真是好看。閨女也穿上了,一聲聲叫著爹,張栓根抱著閨女,一個勁讓柳美風看,女人說,魔癥了,看你這神經犯的。
第二天早上,張栓根對女人說,打算還到礦上上班去,老板找他了。
女人說,不去不去,堅決不去!
張栓根還是嘿嘿笑著,我就去三個月,三個月之后就不去了,多掙點錢,冬天咱就好好過,行嗎?
柳美風說,你這呆子,說什么是什么,反正我是不愿意讓你下井的。
張栓根到底是去了。
那是個私人的小煤窯,通風什么的都不好,張栓根和老板說,給我最累最困難的活,老板當然愿意,把張栓根派到最井下。
張栓根腹部疼的時候,他就在黑暗中叫著女人的名字,菊兒,菊兒……
第三天上班的時候,井下開始滲水,張栓根在最井下,他知道有機會可以跑掉。
可是,張栓根更愿意在最后三個月給菊兒留下二三十萬,柳美風和柳美風那傻閨女,一輩子就夠了。
于是,張栓根沒有嚷,沒有呼救。
柳美風知道消息后,頭沒梳就瘋跑來了,用手扒著井口,手流了血,叫著男人的名字,近乎咬牙切齒,我不讓你來不讓你來不讓你來呀。
旁人都說女人是裝的,肯定是指不定愿意張栓根早死呢。
人刨了出來,居然還有一口氣。
送到醫院后,她就那樣拉著他的手:死了你也要給我活過來,你疼了我上半輩子,下半輩子,讓我疼你吧。
他徹底癱了,根本干不了一點活,她開始在小鎮上修理自行車,旁邊開著小賣店。人們幾乎認不出她了,她變得那么邋遢那么能干,披頭散發,一身黑污污的油。
他心疼她,在家里織些毛活幫她,可是到底覺得自己是個殘廢,沒有用了。于是,他在一天早上對她說:等我死了,你再找個好人家,你這么好看,應該有個好人家的。
她說,別胡說了。
說完就走了,修到一半自行車時覺得不對,他怎么會說這種話,急急地跑回去,看到他正在把繩往脖子上套,她撲過去打他:你要害死我呀,你要我的命呀。
團團抱住,哭到哽咽。他說:我怕你苦。她說,我不怕,只要你在。
是呀,只有你在,生活才算是生活,因為這世上有一種情,比愛情更疼,比愛情更暖,那是愛情里的親情,無比地親,只要有你,這世上就有一輪明晃晃的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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