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回家又當時，我看到很多網友曬自己坐綠皮車的情景，還是那么擁擠、壓抑而焦躁，這讓我不禁想起，自己當年經歷過的那些綠皮車生涯。

我家在西北，卻在上海讀書，后來又在江浙滬工作，大約在七八年的時間里，綠皮車都是我無法逃避的選擇，直到后來有經濟實力坐飛機了——過年前后的機票高達1500元（單程）。那可是在2010年前后。

首先一個問題是買票難。

那時候還沒有現在這種五花八門的搶票軟件，買火車票基本上只有自己去買票窗口排隊這一個選項。我忘了早上是幾點發票了——好像是7點？于是和一幫同學早早去上海站的售票廳排隊。還沒發票，人已經排了長隊，而這距離乘車時間還有幾乎一個月。

不過，學校倒是有幫學生代訂票的服務，而且學生票硬座是半價。這個服務我只用過兩三次，后來好像是因為外地學生少，這個服務不提供了，具體細節我也不太記得了。

也不知道都是怎么折騰，反正每次回家的票最終倒也都能買到。

坐車就更是煉獄一般的體驗了。基本上每次都得提前兩三個小時就抵達火車站，因為春運期間，從進站到檢票到候車再到登車，每一個環節都會變得無限困難，都會無限延長時間。

從人山人海的火車站廣場進站，從站外就開始了“一點一點挪動”的模式。進站后在候車大廳繼續排長隊，為了能夠及時登車以及有地方放下行李，往往在發車前一個多小時，登車門排隊處就已經排滿了人，我們也就得拿著行李在里面排上。

在這個環節，我最難忘的回憶是2008年的雪災。

當時，我們下午五點多抵達火車站之后才通知說火車晚點了，于是和幾個同學在學校外面吃喝玩樂等待。一直到了后半夜，大約凌晨四五點，得到消息說車安排上了，將在早上9點左右發出。

于是我們熬了一夜之后，繼續去候車大廳等待。

車到底有沒有安排，其實是未知，或者說具體安排到了幾點，是未知。但人山人海已經排隊排上了，我們也不可能不排，于是抱著行李站在擁擠的隊伍當中。

面前那個候車門上的紅燈變為綠燈，說明開始檢票了，我們就一直眺望那個紅燈，盼著它變綠。

無數人擠得前后緊貼在一塊，左右也緊貼在一塊，，再加上候車大廳里面暖氣很足，大家又穿著冬衣，于是熱得滿身大汗。

就那樣翹首以盼，我們站了足足三個小時。

我真的佩服當年自己的體力，作為一個渾身是力氣的大學生，那可能也不算啥。但是現在想想，隊伍里也有年邁的農民工，有很多中老年人，他們相比我們，這么排隊的話相比體力要透支嚴重很多。

就這樣從凌晨站到了早上大約9點，很幸運車確實要開，登車門的燈綠了。

于是人山人海在指揮下，向著前方擁擠而行，一步步走向站臺。

登車門前，已經擠滿了人，這時候也談不上什么排隊了，就是往車上一個勁兒擠。幸虧我們幾個學生，還能互相照應，在前推后搡之下，總算一點點挪到了車門上面。

誰知道折騰才剛剛開始——從車門挪到座位，就得花很大的功夫，因為已經上去的人還在放行李，而那些買了站票的人也已經在車上，導致車廂內相當擁堵。

我們把行李高舉在頭頂，幾乎是一厘米一厘米往里挪。這時候還不斷有人從反方向走過來找座位，每次都要非常費力從每個人身上擠過去。農民工們的大蛇皮袋子在臉上不斷碰撞和剮蹭，打工人們的行李箱也在身上撞來撞去，但這時候什么也顧不得了，就只有拼了命往里面擠，去到自己的座位就算勝利了。

車廂里彌漫著濃濃的汗臭味——因為空調熱，又在費力擠，每個人都出了一身汗。

大約過了一個小時，車都已經開動而且快要出上海了，我們才在自己的座位上安頓下來，整個車廂也變得寂靜一些了。過道里也擠滿了人，而且是站著——春運時候，即便過道也是人擠人的，就跟公交車一樣。

所以，有座位的人真是太幸福了。

長達28小時的旅程，終于開始了。

但那次雪災，路上卻用了整整三天兩夜。在鄭州站外，火車緩緩滑行，時走時停，等待鐵路局安排過路的機會。光這個緩慢滑行，大概就花了一天一夜。

也是幸虧我們幾個學生湊在一起打牌聊天，才讓那段煎熬的時間不太痛苦。

事后我才知道，我們這條線還算幸運，很多經過湖南那邊的線路，車直接停在鐵路上超過一個星期都動不了，周圍的農民過來賣泡面要五十元一盒。據說最后是調動了蒸汽機車頭，才把那些列車拖出去。

雪災是特殊，但其他時候的春運乘車體驗，跟這些描述也是差不多的。

這種時候坐車，最難的事情是上廁所。

因為過道里擠滿了人，要穿越這些人群去到廁所，就變得異常困難。你必須一個人一個人地擠，小心翼翼從人群的夾縫中找一個縫隙讓自己能擠過去。好不容易抵達了廁所附近，無論是洗手池還是廁所門口，都已經擠滿了人，還得費勁再從這些人當中擠過去，才能勉強進入廁所把門關上。

廁所，可能是這時候的綠皮車，最難得的一點空間了。

最嚴重的時候，兩個廁所其中一個也會被無良者占據，死不開門。

至于廁所里的骯臟程度，就不用提了，只能說不想回憶。上完廁所洗手也是不可能，因為洗手臺都被滿滿的人占據了。

就更不要說，那些賣礦泉水瓜子零食的鐵路人員，無論人有多擠，都非得推著那破車賣東西。每次他們一吆喝，大家就知道噩夢來了，過道里本身就已經人滿為患，都得紛紛擠到兩邊座位之間，給小車留下過去的空間。腳踝被那車撞一下生疼，但也沒辦法。

白天上廁所還好，到了夜間就更是難辦。過道里的人都坐地上昏沉沉睡過去了，滿滿當當。你為了落腳，得把他們一個個推醒，讓其挪開一個小位置，自己的腳才能在那個小縫隙里面落下，然后再喚醒一個人，再走一步……中間也免不了承受他們的白眼甚至咒罵。

上一趟廁所，時間也在半小時起步。

當然，我也不是每次都有運氣有座位，也有過站票的時候。最久的一次我在擁擠中站立了32個小時，擁擠到過道里連坐都坐不下，只能站著。我和旁邊那個小伙子身體擠在一塊，兩人只擁有一個能坐下的空間。于是，只能每過兩個小時左右一個人坐下，另外一個人站著，就這么默契熬過了32個小時。

當時我在火車上遇到過一個西班牙人，他在上海讀商學院，也坐著暑運高峰的硬座去西北。我和他聊了一路，問他，你怎么看待車廂里這么擁擠的樣子？

他笑著搖了搖頭：這太瘋狂了，真的，這太瘋狂了，我從未想象過這樣的事情。我只有一個問題——為什么座位票賣完了，還要賣站票？在西班牙沒有這樣的票。

我笑著答道：以中國的人口體量，如果不這么賣票，大多數人都無法回家。

他再次苦笑著搖了搖頭。

這就是我的綠皮車回憶——盡管我不太想回憶那些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