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笑又可愛的是，哪怕我已經深味過這個世界的涼薄，卻仍然會被細碎的溫暖感動。

　　來源|醫脈通

　　作者 |昨葉何草

　　下班回去的路上，小城的街上已經看不到行人，暮色四合，天是幽深而靜的藍色，沒有月亮。光禿禿的枝椏伸出嶙峋的瘦骨劃向天空，在暗夜中描出一幅不知所謂的圖景來。

　　圖源：作者供圖

　　過年期間，許多小店都已關門謝客，路上的吃食也不甚多，我手里拎著中午沒來的及吃的外賣，看著面和湯已經坨成不分彼此的一團，我的思緒也跟著糾纏起來。

　　租住的房子離工作的醫院并不很遠，我一邊拖著步子一邊心里想著，明天該給5床行誘導透析了，8床 貧血 是什么原因？23床補液量我算對了嗎？7床的化驗結果有沒有變化？32床的治療方案明天還得再請示一下主任，43床的腎功能衰竭可能是急性還是慢性？今天做股靜脈置管的時候穿刺定位不很準確，我那本局部解剖圖譜放在哪里了呢？急診科會診的那個病人等到了床位沒有......

　　心里盤桓著這些念頭，不留意已經到了家門口，可站在門禁前我才發現，手里的外賣竟還未被丟掉，明明一路上那么多垃圾桶。

　　回到家，“葛優躺”在沙發上刷手機，卻看到這樣一段話：

　　“我想把白大褂脫了去外面曬曬太陽，可是太陽出來的時候，我已經上班了，太陽下山的時候我在科室出不去，我想買烤紅薯吃，可是我每天下班后，醫院門口賣烤紅薯的已經下班了，我看不到一年四季的變化，連好天氣都與我無關，所以到底有什么樣的偉大前程，值得我把一年四季都錯過？”

　　“是啊，到底是怎樣一個偉大前程，值得我把一年四季都錯過？”我在內心反問自己，當下似乎找不到答案，看完底下不同IP地址留下的評論，更是深有感觸：

　　“朝花夕拾，工作以后才知道以前稀松平常的日子這么難能可貴，看日出日落，賞四季變化，春天的嫩芽，夏天的浪花、秋天的落葉、冬天的冰雪，在以前不過是每一年里中，最平凡的一天。”

　　“坨了的飯，顧不上的家，不敢深睡的夜，時刻清醒的耳朵。”

　　“車站送父母回家，我爸突然回頭對我說，今年能不能給護士長說一聲，爭取回來過個年，在家里吃頓年夜飯，你已經四年沒回過家了，明年咱們再值班？”

　　“下夜班以后出門看到第一縷陽光，有一種刑滿釋放的感覺。”

　　打開微信看到護士長介紹的相親對象四個小時前發來的信息，“該下班了吧，一起吃個飯”，我呆愣楞的杵在原地，不知該如何作答。

　　我曾不止一次思考過這份工作的意義，也曾五感盡失般一天天搓磨著過，但盡管痛苦如斯，可最終也沒放棄走這條路。

　　為何？

　　這里，我想起了一位演員在一次訪談中被問道：

　　“你討厭這個世界的什么？”

　　她說：“許多，我幾乎討厭這個世界的大部分，但總有小部分的東西留住我。”

　　想到自己的這份工作，無數個加班、搶救、會診、操作的瞬間，數不清的提心吊膽脆弱崩潰的夜晚，好多次患者的體溫慢慢失掉的分秒如年，都曾經對自己說過“不干了，這回是真的不干了”，可第二天還是會早早來到病房問病人“吃多少？”“喝多少？”“尿多少？”

　　可笑又可愛的是，哪怕我已經深味過這個世界的涼薄，卻仍然會被細碎的溫暖感動。

　　回想起疫情，已經過去很久了，久到那些日子仿佛已經是上輩子的事一樣。

　　還記得那年冬天，北方十二月的風已經具備了凜冽的要素，我被單位抽調到居民小區進行核酸采樣的工作，采樣點設立在居民樓之間，巧的是，陽光無論從哪個角度都無法直射。

　　我隔著一層橡膠手套，每一次手衛生都要在刺骨的冷冽里倒吸一口涼氣，隔離衣穿在棉襖的外面還是抵不住削骨的冷風，冷到麻木時竟連被罵都沒力氣申辯。

　　結束工作，保安們把我們帶進門房，倒了熱茶灌了暖水袋，我蹲在地上，用狼狽滑稽的姿勢貼在暖氣片上，看著手上又生出與讀書時一般的凍瘡發呆……之后隨著身體的回溫才反應過來剛才因采樣反應而咒罵我的那個小老頭，語言是如此的粗鄙不堪。

　　二十來歲的我還沒有能力控制心緒，霎時滿腔委屈和心酸涌到心口，眼淚啪嗒啪嗒地掉。

　　第二天再來，發現物業把我們的采樣點挪到了有陽光的地方，那是多好的一個晴天，采樣工作到一半的時候，有幾個采樣結束的居民又折返回來，手里拎著幾袋梨子分給我們，推脫不下居然硬塞到手里。

　　我又掉眼淚了。

　　有人曾經說過，真正“好”的工作，應當是一雙無形的手，它可以去祝福周圍的人。我并不以高尚來標榜自己，事實上如今我生活中大部分負面情緒都來自這份工作，但我也確實無法不動容。

　　雖然工作中有許多被輕視、被誤解、被背刺的事情讓人難受，但是無數個被看見、被理解、被需要的瞬間，都讓我有掉眼淚的沖動，都讓我的這些傷痕慢慢自愈。

　　臨睡前再次打開那段話，我所說的一切都具像了起來。

　　留住你我的哪里是什么“遠大的前程”，是千千萬萬個你我和他們的瞬間。

　　病人不知道那些高高低低的指標什么意思，但他能體味到疼和痛、來和走的感覺。

　　不太想說那句“梅花香自苦寒來”，因為不免會走到“頌揚痛苦”的窠臼里。可是沒有痛苦交織的熱愛如此單薄，如果你被一雙雙嶙峋的手緊握過，如果你被一雙雙淚眼注視過，如果你看到過他的痛苦也看到他的笑容，你也一樣會被留住。

　　我想，這也是許多同仁還一直在堅守的原因。

　　責編｜亦一

　　封面圖來源｜視覺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