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美學子】第3481期

12年國際視角精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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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屹視線】教育·人文·名家文摘

生命之不可承重

作者 敏楠

一個視頻，短短兩三分鐘，卻讓我淚如雨下。

畫面中，一個日本小男孩低著頭，一字一句地讀著他的作文——《我的天使妹妹》。

他是家里的獨子，原本和父母過著平靜的生活。直到有一天，父母告訴他，他將有一個妹妹。他欣喜若狂，用假娃娃練習換尿布，一遍又一遍地為妹妹起名字，幻想著四人世界的溫馨生活。

然而，命運無情，妹妹一出生便去了天堂。期待中的四人家庭，瞬間又回到了三人世界。

小男孩沒有在父母面前流淚，他選擇了隱忍。他知道，父母的痛苦比他更深。

從這場失去中，他學會了感恩：“原來那些被我們視為理所當然的日子，都是值得感謝的。”

他感謝父母，感謝生命，甚至感謝那個未曾謀面的妹妹，因為她讓他懂得了生命的珍貴。

視頻中沒有華麗的辭藻，沒有排比句，也沒有成語，只有一顆真誠的心。

小男孩的愿望如此簡單——一個可以一起笑、一起玩耍的妹妹，一個完整的家庭。然而，命運的無常讓他一夜之間長大。他學會了感恩，懂得了回報，明白了生命的脆弱與珍貴。

生命之不可承重，沒有死亡的代價，我們又如何懂得生的可貴？

在這個生死輪回的世界里，一個小男孩的感悟，竟讓我心生敬意。

不禁想起久遠的一件事。

我的中學同學， 近視眼非常厲害，看人總感覺盯著不放， 因此得一綽號“掃描儀”。

掃描儀個頭超過1米7， 但因為近視， 被班主任安排坐在第一排， 這就方便了他用眼跟蹤每個同學進教室，并一直跟蹤陪送到座位。女生特別不喜歡他的跟蹤和陪送， 當然， 這些女生中包括我。

掃描儀對每一個同學都小心陪著笑臉，我卻很少給他笑臉， 總是冷臉相對。 也許就是因為我的冷， 反倒讓掃描儀對我更加陪著小心， 處處看著作為班干部的我的眼色行事。

高中畢業后不久， 掃描儀就結了婚， 大概不到20歲， 怎么樣弄到的結婚證不知道， 反正名正言順的結婚了。

結婚日，掃描儀只邀請了幾個中學同學， 都是男生， 只有我一個女生。那是我人生中頭一次參加婚禮， 掃描儀也是我同學中最早結婚的一個。

具體細節記不清了， 只記得亂哄哄， 鬧得很兇， 中國很多地方有洞房鬧得越兇越喜慶的說法， 掃描儀的新婚妻子被鬧得哭了好幾次， 掃描儀也哭， 不知道為什么哭， 最后酩酊大醉，婚禮也就不歡而散， 我從此就沒有再和掃描儀有過來往。

時間過得飛快， 應該是中學畢業10年后， 我大學畢業留校， 結婚， 生子， 迷戀于自己的小家庭， 跟同學幾乎沒有了來往。

有一天， 午休時間， 有人敲門， 卻看見掃描儀來到我家門口， 我一眼認了出來， 他的酒瓶眼鏡太有辨識度。我很吃驚，問他怎么知道我住在這里， 他說如果想知道，總有辦法知道。

進屋， 坐下， 倒茶給他， 他一邊飲茶， 一邊講述他的經歷， 他說他沒有考上大學， 就接了父親的班，進了一家工廠做工， 每天拉架子車送貨， 非常苦，他說Min, 你還記得學校門口那個又長又陡的斜坡嗎？我每天都要拉著架子車從那里走好幾回。

腦補著掃描儀拉架子車的畫面， 的確不容易， 那個斜斜的長坡因為陡峭，不知道出過多少交通事故， 不知道多少人命喪黃泉。

掃描儀接著一掃陰霾， 說現在的他和以前不一樣了， 他現在是某個廚藝學校的校長了。但跟著的一句話直接讓我跟他翻了臉， 他說： 我現在可以和你平起平坐了。

剛才臉上還掛著同情的我，一下子又被激怒了， 我下了逐客令， 讓他立即走人。

這一走， 從此再也沒有相見， 天地相隔。

大概又過了幾年， 有中學同學聯系到我， 告訴我掃描儀去世了。

我大驚， 盡管從來不喜歡他，但也沒有憎恨過他呀。我問什么情況導致去世的， 同學的講述讓我久久不能心情平復， 更是難以忘懷。

掃描儀起初借錢辦的廚藝學校相當不錯， 廣告打得滿天飛， 學生多得學校容納不下， 掃描儀苦盡甘來， 便忘乎所以起來， 飽暖思淫欲果真是亙古不變的真理，掃描儀有了小三， 老婆知道后大怒， 旋即離婚。

好日子沒過幾年，掃描儀的學校便宣告破產。欠下巨額債務的他，生意一落千丈，曾經圍繞在他身邊的小三也悄然離去。人財兩空的掃描儀，只對身邊的人淡淡地說了一句：“我要休息幾天，別來找我。”隨后，他便匆匆消失在了人們的視線中。

時間悄然流逝，沒有人記得他離開了多久。直到某一天，人們在掃描儀親生父母的村莊里發現了他——他已經懸梁自盡，不知離世了多久。

那一刻，我才知道，掃描儀從小就被父母送人，養父母對他冷漠無情。他一生都在尋找自己的親生父母，可當他終于找到時，卻發現他們早已離世。失去了最后一絲希望的掃描儀，選擇在那個早已沒有生命痕跡的家中，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我心中涌起一陣難以言喻的難過。

我從未真正了解過他，甚至從未把他當作朋友。而最后那次，我冷著臉將他趕出家門的情景，如今成了我心中無法抹去的愧疚。如果世上有后悔藥，我愿意不惜一切代價買下它，然后對掃描儀說：“你就把我當親妹妹吧，有困難我們一起扛，一起走過。”

這件事已經過去很多年了。我曾寫過一篇悼文，只發給幾個同學看過，后來不知怎么就再也找不到了。

然而，掃描儀生命的終結始終讓我無法釋懷。我想告訴每一個與我相識或不相識的人：人來到這世上本就不易，感恩生命，用心生活，因為我們終將承受生命之不可承受之重。

理解生命，感恩生命，從來與年齡無關。那個小男孩尚且能從中感悟，更何況我們這些已經走過半個多世紀的人呢？生命的重量，或許正是在這些失去與遺憾中，才顯得如此深刻而真實。

作者敏楠

留美旅居，從事科研，寫作純屬愛好，業余時間“抓錄”感動生命的那些瞬間、人與物。【留美學子】會持續轉載更多其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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