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樹的陰影籠罩著崗亭,陳默把對講機擺在監控屏幕正中央,確保邊沿與桌角保持絕對平行。
這是他在野戰部隊養成的習慣,任何物品必須呈九十度直角擺放,仿佛這樣就能把失控的人生重新框進規整的方格。
十點零七分,第三輛外賣電瓶車軋過減速帶。陳默盯著后視鏡里搖晃的餐箱,手指無意識摩挲左腕的軍用戰術表。
表面有道細長的刮痕,是王野的子彈留下的。那天他們趴在戈壁灘的亂石堆后,那家伙還說回去要請大家吃重慶火鍋。
"叔叔你的徽章會發光!"稚嫩的童音刺破雨幕。
陳默轉頭看見玻璃窗上貼著一張通紅的小臉,羊角辮被雨水打得蔫巴巴的。女孩身后,穿米色針織裙的女人正狼狽地拽著快要滑落的購物袋,傘骨在狂風里翻折成怪異的角度。
"抱歉,我女兒..."女人騰出手去扶眼鏡,塑料袋突然崩裂,西紅柿滾進積水里。
陳默條件反射般抓起雨傘沖出去,迷彩靴踏碎水洼中的霓虹倒影。等反應過來時,他已經把備用傘塞進女人手里,懷里還抱著那個好奇撥弄他肩章的小女孩。
"去人民醫院,右轉三百米。"他轉身按動道閘按鈕,升降桿在雨中緩緩抬起。
懷里傳來急促的喘息聲,他這才注意到孩子不正常潮紅的面頰。
"她燒到四十度,根本打不到車..."帶著哭腔的聲音讓陳默太陽穴突突直跳。
雨滴砸在戰術表鏡面上,秒針指向23:18。監控屏幕里,空蕩蕩的崗亭正在發出規律蜂鳴。
迷彩大衣裹住顫抖的小身體時,陳默聞到了奶香混著退燒貼的薄荷味。
急診室的白熾燈下,護士對著渾身濕透的保安欲言又止。
直到小女孩掛著點滴沉沉睡去,他才發現林小滿的絲襪刮破了,血痕順著腳踝蜿蜒進高跟鞋。
后來陳默總在凌晨三點看見那盞燈。
7號樓502室的窗簾是鵝黃色的,暖光從拼布縫隙漏出來,像墜在夜幕上的星星。
他知道那是林小滿在熨燙第二天要送洗的酒店床單,偶爾還能聽見老式縫紉機咯吱作響——她在兼職做窗簾店的縫補工。
超市后巷的拳腳來得猝不及防。
陳默剛結束代班巡邏,就看見林小滿被三個混混堵在貨梯口。
"小寡婦裝什么清高?"為首的黃毛晃著手中的記賬本,"你老公欠虎哥的錢……"
軍用格斗術成了肌肉記憶。
當黃毛的鼻血濺到林小滿的圍裙上時,陳默突然想起參謀長的警告:"創傷后應激障礙患者要避免暴力刺激。"
但此刻他清晰地聽見心臟在胸腔跳動的聲音,鮮活而有力。
"你以為當英雄就能贖罪嗎?"林小滿擦拭著他指關節的傷口,棉簽突然停頓。
陳默猛地抽回手,戰術表磕在茶幾上發出脆響。那些塵封的記憶傾瀉而出:戈壁灘的沙塵暴,偏離航線的運輸機,王野最后那個扭曲的微笑。
催債人的油漆潑在502室門牌上那天,陳默正在調整監控探頭角度。
鮮紅的"死"字順著貓眼往下淌,他突然想起王野胸口中彈時也是這樣的猩紅在蔓延。
但這次他抓住了林小滿冰涼的手,女人的睫毛在顫抖,卻堅持要報警。
"你知道我為什么給孩子取名暖暖嗎?"暴雨夜的值班室里,林小滿把熱可可推到他面前。
暖氣片上的水珠折射著彩虹光暈,"她早產時只有四斤,醫生說可能活不下來。但我總覺得...總要有人替離開的人看看晴天。"
陳默低頭攪拌方糖,戰術表的熒光指針指向02:47。
玻璃窗上的雨痕像流動的星河,他突然發現那抹鵝黃色的光暈,不知何時已經移到了自己眼底。
陳默開始習慣在巡邏時多繞一段路。7號樓前的梧桐樹下,總能看到暖暖蹲在地上撿落葉的身影。
小女孩會把樹葉小心翼翼地夾在圖畫本里,說是要送給"最帥的保安叔叔"。
"媽媽說,每片葉子都是大樹寫給天空的信。"暖暖仰起頭,奶聲奶氣地說,"叔叔,你也寫信嗎?"
陳默蹲下身,戰術表在陽光下泛著微光。他想起最后一次收到王野的明信片,背面是重慶火鍋的照片,上面潦草地寫著:"等這次任務結束,兄弟們一定要來嘗嘗。"
"叔叔以前……也寫信。"他摸了摸暖暖的羊角辮,"但現在不寫了。"
"為什么呀?"
"因為……"陳默望著遠處502室的窗戶,林小滿正在晾曬床單,陽光透過白色布料在她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因為有些話,當面說更好。"
林小滿似乎察覺到了什么,轉身朝他們揮手。暖暖蹦蹦跳跳地跑過去,陳默站在原地,戰術表的秒針突然變得格外清晰。
那天晚上,陳默在值班室整理監控記錄時,發現7號樓后門有個可疑的身影。他抓起手電筒沖出去,正好撞見一個男人在撬502室的窗戶。
"站住!"陳默厲聲喝道。那人轉身就跑,但哪里是特種兵的對手。三下兩下就被制服在地,口袋里掉出一張借條——是林小滿亡夫的筆跡。
警笛聲劃破夜空,林小滿抱著暖暖站在樓道口,臉色蒼白。陳默這才知道,亡夫生前欠下的高利貸,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
"對不起..."林小滿咬著嘴唇,"我本來不想連累你的。"
"你不需要道歉。"陳默脫下迷彩外套披在她肩上,"從今以后,有我在。"
這句話像一把鑰匙,打開了塵封已久的心門。林小滿的眼淚終于決堤,暖暖也緊緊抱住陳默的腿:"叔叔不要走……"
陳默蹲下身,戰術表的熒光映照著小女孩淚眼婆娑的臉。他突然明白,有些傷口不是用來遺忘的,而是用來提醒我們,活著的人要好好活下去。
第二天,陳默請了假。他帶著林小滿母女去了律師事務所,又聯系了退伍軍人事務部。曾經在部隊學到的法律知識派上了用場,他們開始通過正規途徑解決債務問題。
傍晚,陳默站在502室門口,手里提著保溫桶。林小滿打開門,屋里飄來重慶火鍋的香氣。
"我查了王野說的那家店,試著做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捋了捋頭發,"可能不太正宗。"
陳默深吸一口氣,辣椒的辛香鉆進鼻腔。戰術表上的刮痕在燈光下若隱若現,他突然覺得,那不再是一道傷疤,而是一條通往新生的路。
暖暖拉著他的手往屋里拽:"叔叔快來看,媽媽把你的徽章縫在了我的小熊上!"
陳默這才注意到,沙發上躺著一只迷彩小熊,胸前的徽章在燈光下閃閃發亮。那是他送給暖暖的生日禮物,被林小滿用巧手改造得更加可愛。
"其實……"林小滿擺好碗筷,聲音輕得像一片羽毛,"我一直想謝謝你。不只是因為那些幫助,更因為你讓我知道,生活還可以有另一種可能。"
窗外,梧桐樹的影子在暮色中搖曳。陳默看著眼前這對母女,突然覺得,那些在戈壁灘上失去的,命運以另一種方式還給了他。
"該說謝謝的是我。"他舉起茶杯,"謝謝你們,讓我重新找到了活著的意義。"
暖暖舉起果汁杯,學著大人的樣子:"干杯!"
三個杯子輕輕相碰,發出清脆的響聲。陳默知道,從這一刻起,他不再是那個困在回憶里的退伍軍人,而是一個愿意為愛重新出發的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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