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深秋的皖南小城,桂花的香氣裹著涼意在街巷間游走。
王建軍攥著電話聽筒,耳畔是母親帶著鄉(xiāng)音的大嗓門:"幺兒啊,這回真是菩薩顯靈!我在公園遇到個老姊妹,她家姑娘是正經(jīng)師范生......"
電話線那頭傳來滋滋的電流聲,混著連隊走廊里戰(zhàn)士們操練的號子。
他望著窗外飄落的梧桐葉,迷彩服袖口還沾著靶場帶來的塵土。
二十八歲的連隊指導(dǎo)員,相親對象的手指怕是比槍栓還要白凈。
三天后,王建軍站在縣圖書館的雕花木門前。軍裝熨得筆挺,皮鞋擦得锃亮,手心卻沁出薄汗。
玻璃門推開時帶起一陣風(fēng)鈴響,穿米色毛衣的姑娘抱著一摞書轉(zhuǎn)身,發(fā)梢掠過他胸前的軍功章。
"周老師?我是王建軍。"他敬了個標準的軍禮,惹得借書的老太太直往這邊瞅。
周曉蕓撲哧笑出聲,眼角彎成月牙:"解放軍同志,這里可不是閱兵場。"
他們沿著青石板路慢慢走,斜陽把影子拉得很長。
路過老裁縫店時,王建軍說起新兵連里縫補衣裳的糗事;經(jīng)過國營食品店,周曉蕓講起帶學(xué)生春游時被蜜蜂追的趣聞。
暮色漸濃時,他在郵局買了二十張郵票,從此每個星期三,收發(fā)室的小戰(zhàn)士都會扯著嗓子喊:"指導(dǎo)員!你的'機密文件'又來啦!"
1999年春節(jié)前夜,王建軍在值班室來回踱步。
鐵皮爐子上的水壺咕嘟作響,他第一百次摸出那張匯款單:工資加補貼統(tǒng)共三千九百七十三塊五毛。
窗外飄起細雪,玻璃上凝著冰花,他呵開白霧給周曉蕓打電話:"要不......咱們的婚禮從簡?"
"正合我意。"電話那頭傳來翻動教案的沙沙聲,"昨天李嬸還說租婚車要六百塊,夠買半年粉筆了。"
突然有學(xué)生嬉鬧聲傳來,她壓低聲音:"其實我早想好了,咱家那輛三輪車漆成紅色,可比小轎車氣派。"
正月初六的清晨,霜花在車把手上綻放。王建軍把軍裝胸前的褶皺撫了又撫,三輪車后斗里,母親鋪的紅緞被曬得蓬松溫暖。
轉(zhuǎn)過街角時,他看見周曉蕓穿著大紅棉襖站在梧桐樹下,發(fā)間別著金燦燦的銀杏葉發(fā)卡——那是他用靶場的子彈殼磨了三個晚上做成的。
鞭炮聲在巷口炸響,周曉蕓的嫁妝在車斗里叮當(dāng)作響:印著喜字的搪瓷盆、包著紅紙的教科書、學(xué)生們疊的千紙鶴串成的風(fēng)鈴。
她側(cè)身坐在車座旁,棉襖下擺掃過王建軍沾著雪水的軍褲。路過照相館時,老師傅追出來按動快門,膠片定格了那個瞬間:穿軍裝的新郎蹬著三輪,新娘懷里抱著學(xué)生送的野菊花。
三十年后的某個清晨,王建軍在軍區(qū)家屬院晾曬舊物。
泛黃的信箋從鐵盒里滑落,周曉蕓的鋼筆字依舊清秀:"今日教《致橡樹》,忽覺我們就像木棉與橡樹。你在邊疆站崗,我在講臺守望,根相握在地下,葉相觸在云里......"
廚房飄來醪糟的甜香,周曉蕓系著圍裙走出來,鬢角已染霜雪。
她踮腳將最后一件軍裝掛上晾衣繩,勛章在陽光下閃著微光。
"愣著干嘛?"她笑著拍掉丈夫肩頭的柳絮,"不是說好今天去補拍結(jié)婚照嗎?"
照相館里,數(shù)碼相機取代了老式膠片機。
化妝師要給周曉蕓描眉時,她擺擺手:"就這樣挺好。"
鏡頭前,王建軍突然從兜里摸出個子彈殼磨成的戒指:"當(dāng)年委屈你了......"
"說什么傻話。"周曉蕓把戴著金戒指的手覆在他手背,兩枚婚戒碰出細微的響,"走,回家包餃子去。"
夕陽把他們的影子投在院墻上,仿佛還是1999年那個騎著三輪車的年輕軍人。
營區(qū)廣播里正放著《十五的月亮》,歌聲飄過晾曬的軍裝,掠過窗臺上的野菊花,落在書桌上那疊整整齊齊的信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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